士子之间的剑术切磋与江湖中的比武较量是完全不同的。。江湖比武，一战而决，常以性命为筹，输赢论成败，少有不见血的；士子比剑，则实为“论剑”，讲求君子之争，通过反复比试切磋琢磨、提高技艺，轻易不会出现致人伤残的情况。所以如果真有士子与江湖游侠儿来比剑，大家水平差不多的话，多半赢的是后者。一个注重技巧、风度礼让，一个追求输赢、以命相抵，道不同矣！

孔子有一句话：“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揖让而升，下而饮，其争也君子。”

什么意思呢？意即君子于世无争，如果非要说君子有所争，看看射箭就知道了。比试前揖让为礼，比试后相对而饮，这才是君子之争。这种君子风范正是如今年代所推崇的，君子无争并不是什么都无谓退让，而是没有那么多**执念，无需斤斤计较于成败得失。

是以李青筠与顾长风二人几番比试下来，对彼此的风格路数都了解得差不多了，相对而坐互为指点，完事后还可以一起喝喝酒、吃吃饭什么的，在士子中则是比较常见的。

…………

“顾兄，你我二人难得在此相遇，又言谈甚欢，何不这就去喝上两杯，继续畅谈一番？”

顾长风却朝李青筠挤了挤眼睛，笑得有些暧昧，低声道：“喝酒倒是不急，依我看老弟你今日怕是没的时间了。”说着转头看了不远处坐着的冯童彤一眼，凑到李青筠耳边道：“那美貌小姑娘盯着你半天了，兄弟果然是少年风流、艳福不浅啊！”

顾长风哈哈大笑地站起来，转身向外走，也不回头，边走边道：“老哥明日再来寻你喝酒！”待走出厅堂，远远地却有歌声传来，歌声沙哑豪放，却别具意味：

“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

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

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

……”（注1）

冯童彤坐在那里已经很久了，她也说不清为什么要留了下来，初时对二人的展现的剑技震惊过后，慢慢地转化为失落，自己苦练这么久的剑法，比起他们竟似云泥之别。这少年看上去与自己年龄不过相仿，剑法却高明若斯，自己为什么就比不上呢？

她自顾自地想着心事，突然间听到顾长风不羁的歌声，脸刷的一下就红了起来，这人怎的如此粗野，自己却哪里有什么爱慕之心了？

此时李青筠起身走了过来，微笑着问：“这位姑娘，不知因何在此滞留？可是有事要询问在下？”

见对面少年已经来到自己身前，眉清目朗、俊逸洒然，冯童彤又联想到顾长风临去时的歌声，脸更加红了，心里“砰砰”乱跳，难以抑制。努力调匀了呼吸，冯童彤终于张口道：“我想跟你学剑法！”声音虽然颤抖，却还是说出来了，一点弯儿都没拐。

这个小姑娘有意思，李青筠有些惊讶地说：“跟我学剑？却是为何？长安城里高手如云，我可没这个资格呀！”

冯童彤缓了口气，认真地说：“我适才看了你比剑，你的剑法运用得十分巧妙，挥洒自如、善于应对，正是我远远不及的！”

“咦？你是当初坊市里与人斗剑的那个小姑娘！”李青筠突然想起来了。

先前李青筠没有认出她来，毕竟只是两年前的一次街头偶遇，而且当初冯童彤年龄尚小，还不是如今模样。不过李青筠颇具音乐天赋，对声音极为敏感，这一正经说话，他就听出来了。

哎呀，被认出来了！冯童彤垂下头，赧然道：“当初幸有你出手相助，那会儿小女走得匆忙，却忘记了答谢，还望公子勿怪！”

李青筠带着一丝赞赏说道：“谢我做甚，我也只是适逢其会而矣，不过那时你年龄虽不大，却颇有侠客之风啊！”

这话冯童彤爱听，侠客生涯正是她所求而不得的，而且李青筠并未说什么“一介女流”这样让她反感的话。冯童彤抬头粲然一笑：“那你肯不肯指点于我？”

少女粉腮还透着红润，此时笑容灿如春花，齿若编贝隐现。

李青筠的唇边也漾起一分笑意，故意眉头轻皱着道：“我倒是肯的，不过这其中有一桩难处……”

见他尾声放慢，拖着长声，冯童彤忍不住问道：“有何难处？”

李青筠一本正经地说：“你当知道，我的剑法乃李氏家传，我李家祖上有训：‘传子不传外、传媳不传女’！”

冯童彤怔了一下，成纪李氏军功世家，原来有这样严格的祖训！思索间抬眼却看见李青筠一脸的坏笑，知是他有意捉弄，娇嗔道：“你骗人！”

李青筠笑道：“我怎么是骗人了，我这手功夫可是日后要传给媳妇儿的。”

这句话明显是调笑了，换了别个女子，或反唇相诘、或娇羞而走，冯童彤可不一样，她眼珠一转，楚楚可怜地说：“不嫁给你，就学不得么？”

李青筠怎会没注意到她眼底的那点狡黠，不过小姑娘确实很可爱，青春靓丽，果然无敌呀！李青筠摆出一付得道高人的模样：“也罢！念在你诚心一片，今日我就破例指点你一回！”见冯童彤面现喜色，他轻笑着转身走向论剑台，嘴里说道：“来吧，小妹妹，过上几招，让我先瞧瞧你的实力……”

“你也未见就比人家大，凭什么叫我小妹妹？”冯童彤嘴里嘀咕着，脚底下却一点没有怠慢，紧跟着他登上了论剑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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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台之上——

一名白衣翩翩少年，一位玉立亭亭少女，遥相对峙。

两人肃然拱手抱拳，少女率先亮剑，一个“雏凤清声”直向前方，少年拔剑相迎，接着一招“矫龙探水”转而反击……你来我往，台上衣袂翻飞！

……

“你这几招斧凿气息还是太重，明显有套路的痕迹，一看就知道你的意图，拿什么取胜？还有，应对的时候不要慌乱，你自己都对出招信心不足，何以克敌？”

“每次一跟你打就慌了，我在楼下胜率可还不错呢，你也不知道让让人家！”

这两位自然是于剑阁偶遇的李青筠与冯童彤了，自从当日相识以来，冯童彤时常跑来剑阁请李青筠指点，交往日深。

冯童彤的剑术基础本就不弱，缺的是实战与经验，这些日子以来在李青筠的指点下，剑技突飞猛进，目前在剑阁中已闯出了诺大的名气，毕竟懂剑的女子不多，剑术如此精深的更是凤毛麟角，加上冯童彤又是个难得的小美人，朝露花妍、天真烂漫，眼下在剑阁中人气极旺。

“论剑论剑，上场无怨、输赢不问，你要我如何相让与你啊？”李青筠随意一笑收剑于鞘。

冯童彤噘着小嘴，嘟囔着说：“不让就不让嘛，你的道理总是多多！”

李青筠见状不禁好笑：“好啦，嘴巴再噘就可以挂油瓶子啦！走，跟我去棋阁那边，今日我带你去认识一下婉玟！”

“哦~~就是你那位红颜知己！”冯童彤拖着长声取笑道，特意将“红颜”二字咬得很重。不知怎的，说到这几个字的时候，心里有些酸溜溜的。

李青筠笑着道：“小孩子家家的，懂得什么‘红颜知己’？走啦，大家都是好朋友，你们女孩子在一起，应该有许多话说。”

李青筠说着拉起别别扭扭的冯童彤向外走去。

长安固然风气开放，却也惟有恋人间才会公然拉着手行路，李青筠此举并未多想，只是很自然地挽起冯童彤的小手，走上两步以后，方察觉此为的不妥，却也不好就此放手，便装作没有在意的继续往外走，但觉掌中柔荑温软细腻，令人心生微漪，不忍释手……直到出了试剑厅，李青筠方才不着痕迹地松开了手。

冯童彤却是被李青筠此举的大胆给惊住了，女儿家的手岂是随便可以牵的？冯童彤心如鹿撞，她本应该将手甩开，怫然而去的，此刻却羞红着脸，乖乖地跟着他的步履一路前行。从迈出脚步到试剑厅门外的距离，不过二十几步，冯童彤却觉得这条路无比的漫长，又好似不过咫尺之遥……

当李青筠放开她的手时，冯童彤莫名地有一种淡淡的失落感，她细细地回味着方才那一幕，指间还残留着那被轻握的触感，一点点泛到心里，仿佛饮过一杯甜酒，醇香绵软，令她醉颜微酡……

廊外春风轻拂，缱绻缠绵，一支玉箫从偶然经过的雅室内悠扬吹响，不绝如缕。少女目光紧随着前方少年白衣飘飘的背影，微翘的唇角在不知间早已泄露了心底的秘密……

——注1：出于《诗经．郑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