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的出奇的快,陆小北照例给照料父亲的母亲送了饭以后,心思就晃悠到大勇提的那件事上了,大勇讲这件事的时候很神秘,也不知道是什么生意。。陆小北越想越多,他忽然想到大勇家那么有钱,也许就跟这生意有关。
想到这儿,陆小北更加快了脚步,不只不觉间已经到了大勇家楼下,他抬头一看,大勇家灯火通明,时不时传出一些人声,似是在讨论着什么,陆小北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去,大勇的短信已经发了过来:“哥们,还在磨蹭啊,再不来可就没戏看了。”
“死大勇,明知道我心里急。”陆小北骂了一声,急匆匆地爬上了楼。
陆小北在门前停下,调整了一下呼吸,然后才按响门铃,门铃声刚响,大勇就开了门,他一把拉过陆小北,就像是拖进来一般,一边低声说:“你小子怎么这么晚才来?”
“给我妈送饭,这不是来了嘛。”陆小北低声回应,同时悄悄往屋里瞅,想要看清里面是什么情况。
“阿勇,是你说的那个朋友吗?”屋子里一个大约五十来岁的中年人开了口,他比陆小北高半个脑袋,皮肤黝黑,长得有些消瘦,一双眼睛往下窝了进去,目光中却透着一股锐利。
“是,他就是我给你说的那哥们。”大勇回答着,一边拉着陆小北走过去,介绍道,“这是我哥们,陆小北,这是我跟你说的二叔。”
“二叔好。”陆小北喊着,眼光却一直盯着旁边的一张桌子,那是一张圆桌,圆桌上有一张大布,不知是盖了些什么。围着圆桌坐了四五个人,对于陆小北的到来,他们显然有一些戒备,直到大勇介绍陆小北的时候,他们的脸色才好转了一些。
“小伙子很机灵,一眼就看出桌子上有道道,”中年人拍拍陆小北的肩膀,似乎很是赞赏,“你别跟着阿勇叫我二叔,我姓钟,绰号老九,认识我的人给面子,都管我叫一声九爷。”
“九爷。”陆小北慌忙喊道,目光却始终离不开那桌子。
“嗯。”九爷点点头,似乎很是满意,然后他一指圆桌旁剩下的凳子,“我还有生意要谈,你和阿勇先看一会,等我谈完了生意,再跟你们说你的事。”
陆小北点点头,跟大勇一起坐了下去,这时九爷一拱手,说:“让各位担心了,现在我们继续谈我们的生意。”
九爷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揭开了圆桌上的桌布,陆小北死死盯着桌面,桌布一开,桌上的一个银盘就落入了陆小北的眼帘,只见那银盘上,并排放着三支人参,三支人参都用红绳拴着,大小大致相通,但却体态各异,落入眼中,又支支都似有灵性一般,似乎一不注意它就会拔腿溜掉。
“好参!”陆小北忍不住轻呼了出来,他读书成绩算不上很好,对各种珍奇怪异的事物却是研究了透,这三支人参均是六品叶,少说也是三十年的老参,而且都长出了艼帽,所谓“一棒一艼,必为佳品”,棒是指的参体,而艼便是指的这艼帽,艼帽是由芦与艼一起组成,如今这艼帽上的艼已经有如枣核,正是货真价实的“枣核艼”,再看参体与艼帽的大小比例及须长,应该已是七八十年以的上品人参。
“看来小伙子还懂一点行道。”九爷低声笑笑,一伸手做了个请,“各位请先看,艼都是垂直向下,是货真价实的野山参,这里的大都是熟客,那咱们还是按老规矩,先验货,再拍价。”
九爷说着,一手捧起第一支人参,这支人参体短腿短,构成了一个元宝的形状,九爷一一呈过个人眼前,然后开口说道:“先是这一支,这是一株元宝体,须子上的珍珠瘤各位已经看见了,确实是老参,那么我就当着各位的面数一下芦碗,看看这颗老参究竟多少年限。”
九爷说着便数了起来,这芦碗是鉴定人参年限的方式之一,一般来说,有多少个芦碗这人参便有多少年限,九爷一圈圈数着,那几个买参人紧紧盯着九爷,生怕错听了一个字,九爷一直数到一百零二才停了下来,其中一两个中年人已经倒吸了一口凉气。
九爷抬起眼,目光一一扫过众人:“既然是百年以上,那么按照行规,这支老参以五十万底价起拍,五万一加,价高者得。”
“六十万!”刚才倒吸凉气的胖子迫不及待地报出了价。
“六十五万!”他旁边的瘦子也报出了价。
“七十万!”
“七十五万!”
胖子和瘦子互相竞价着,而其余三人只是默默看着,似乎对这支人参并不是太感兴趣,最后这支人参以九十万的价格被胖子拍走,九爷叫了一声“成!”,接着便用红布包裹起人参,再以红绳打结,恭敬地递到胖子手上,胖子喜笑颜开,一手递过支票,一手接过人参,小心翼翼地放到随身携带的箱子里。
“现在我们来看第二支参,这是支横灵体。”九爷捧起了第二只人参,数起了碗路,陆小北也看清了这支人参,所谓横灵体是人参的一种体态,人参生长时单腿受阻上跷,粗细各有不同,有长有短,构成阴阳腿,便是所谓的横灵体,而这支人参更长着一头整齐排列的芦碗,就体态而言,远胜于刚才的元宝体。
“这支人参有一百二十年年限,七十万起拍,五万一加,价高者得。”
“七十万!”刚才没有竞拍到的瘦子似乎心有不甘。
“七十五万!”一直沉稳的戴眼镜男子终于也按捺不住报出了价。
最终这支以一百一十万的价格被戴眼镜男子拍走,九爷交付了人参,这才小心翼翼地拿起了最后一支参,他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一一划过个人的脸,陆小北仔细瞄了瞄这支人参,这支人参体态怪异,根须像盘绕一般,裹着参体形成一个类似鸟巢的形状,形态远不及前两支人参优美,粗看芦碗,也远不及刚才那两支多。
“两百万起拍,十万一加,价高者得!”九爷低声说着,声音铿锵有力,陆小北眼眉一跳,按照他的预想,这支人参应该比刚才那两支便宜才是,却没想到九爷一言惊人,光底价就已经高出了前两支人参合起来的拍价。
这时,桌子下剩下两个一直未出价的中年人似乎也被这支人参所震撼,再没有刚才的沉稳,一个接着一个竞价。
大勇看出了陆小北的疑惑,悄悄对陆小北说:“这不是一般的野人参,这是有名堂的,称为‘盘藤’,先不说这个品种的人参有多珍惜,单说年限,这种人参三四年才长一个芦碗,这颗人参大概有六七十个芦碗,至少也有两百多年年限。”
陆小北也知道人参有许多稀品珍品,自己所知道的也十分有限,于是点点头不再多说,此时局面已定,这支“盘藤”最终以三百万的价格拍定。
九爷将最后一支人参递交到了买主手里,亲自送他们出门,这才折转回来,走到仍然坐在圆桌旁的陆小北面前,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才说:“你的事儿阿勇已经跟我说过了,不过我倒要先问你几个问题,我做的是什么生意你应该知道了吧?”
“如果我没猜错,九爷应该是‘走山’做‘抬参’生意的。”陆小北点点头,刚才目睹了这么一幕,就算傻子也能猜出个一二,不过陆小北对抬参人的了解却比普通人深刻许多。
陆小北的爷爷曾经做过地主,当过袍哥,走过南闯过北,长江源头喝过水,黄河尽头渡过苇,直到后来斗地主时期被没收了土地,被征到新疆服兵役,但回家以后依然结识着许多江湖中人,他为人极讲义气,又仗义疏财,在当地也是小有名气的人物,那时他年纪算不得太大,却被大伙尊称为陆老先生。
凡是认识陆老先生都知道他为人心思缜密、胆识过人,陆老先生新疆从军之时正值土地改革,他意识到中国正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中国的古老传说、行当终有一天会部分失传,于是在服役期间及之后的数年内穷尽心血写下一本笔记,上面记载了平生的所见所闻,由于里面记录了许多稀奇古怪的传说和极富传奇色彩的故事,陆小北自幼便喜欢时常翻阅,其中就有关于中国各行各业的记载,陆小北对此印象十分深刻。
中国向来有三教九流之说,却很少有人知道这三教分别是佛教、道教、儒教,而九流又称九家,分别是儒家、道家、阴阳家、法家、名家、墨家、纵横家、杂家、农家,九流可按行业分上流、中流、下流,从三教九流之中,衍生出了种种谋生的行当,即俗称的七十二行,七十二行细分之下,便可数出三百六十行,天下之间士、农、工、商、技、艺、偷、盗等无不纳入其中。
但在此三教九流七十二行之外,另有许多行当,由于算不得正道,也说不上名号,所以是不被计做其中的,而这些行当又可大分为五类,因此也被称之为“另五门”。
“另五门”分别是丐讨、点睛、调(dao)薪、取水、走山这五种行当。丐讨勿用多说,自是伸手要钱讨饭之人;而点睛则是以舞弊人耳目为生,既包括“骗”,又包括现在所说的“托”;调薪是专门替人占位、买东西以换取薪酬之人;而取水与走山相近,都是到常人难以达到的地方去探取天地之间的造化之物以换取钱财,只是两者一个在水里,一个在路上,因为中国自古有水土不相符之说,所以才会有取水、走山之分。
“知道就好,”九爷以为这个世上除了他们那一辈的人都已不知“另五门”,此时听陆小北能说出“走山”一词颇感意外,定了一下才继续说道,“干我们这行是最险的,逮着了非得蹲大牢不说,抬参还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险事,这是把脑袋栓在裤腰带上的活儿,你可是想清楚了。”
陆小北点点头:“大勇应该和九爷说了,我爸有重病,等着这笔救命钱,别说把脑袋栓在裤腰带上,就是掉脑袋的生意,我也得去做。”
“好,好。”九爷拍起了手,大笑,“本来我是从来不带第一次抬参的雏把,但你是阿勇的兄弟,令堂又有重病在身,我就破一次例,你今晚回家准备一些衣物,明天一早我就要启程回东北。”
“真……真的?”
大勇狠狠一拍陆小北:“什么真的假的,还不快谢谢我二叔。”
“谢谢二叔……不,谢谢九叔……不,谢谢九爷”陆小北立刻大喜过望,一时之间舌头竟像打结了般,话也说不清楚。
九爷哈哈大笑,拍了拍陆小北的肩:“去吧,明早九点,准时在这里见,九爷我不喜欢言而无信的人。”
“谢谢九爷,那我就先回家收拾衣服了,九爷,大勇,明早见。”陆小北再对九爷道谢,打开房门离去,想到有法子给父亲治病了,这一路上他都有些兴奋,不禁哼起了小曲。
大勇在窗户上看见陆小北走远了,才回过头笑道:“走,二叔,喝酒去,说好的,今天我做东,你这个做长辈的可不许跟我抢。”
“好你个阿勇,我说不带这小子去你就给二叔脸色看,我一说带,你马上就说请我喝酒了。”九爷摇摇头,“看来我还不如一个外人啊。”
“二叔你说哪儿去了,我这不是知道二叔你疼我嘛。”大勇搭着九爷的肩,“我这哥们确实是急着用钱,再说了,你和老爹不是老教我做人要讲义气嘛。”
“也不知道你这次的义气用得对不对。”九爷叹了一声气,话锋陡然一转,“老鸭爷你知道不?”
“二叔你这就洗涮我了,抚松县长大的人,怎么可能连老鸭爷都不知道?”
“那你知道老鸭爷最后一次出去抬参,就再也没回来了吧?”
大勇的脸色忽然一变:“二叔,你说的那笔大买卖,该不会就是……”
九爷面色凝重地点点头:“这次我要去抬参的地儿,就是连老鸭爷也没有平安回来的那个地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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