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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葱茏，海潮阵阵。

这里正是杭州湾北岸，三道石砌的围堰挡住了阵阵涌来的浪潮。

滚滚的钱塘江到这里脱开了河岸的束缚，渐渐变得平缓起来与东面大海浪涌互相撞击，涌起一道道白线。

围堰的最高一层，站着两个人，他们向西遥望着熹微星光下宽阔的江面。围堰下两只单桅船在江水里摇动，而在他们身后数百步开外，黑压压人影绰绰，不时还有战马压抑的响鼻声传来。

“大事得定，雷某不辱圣上使命。此去杭州宁海军城池尚有百里之遥，辛将军可否按预定时间赶到？”雷三郎上罩金面，这样问着；他身体挺得笔直，海风将他黑色的袍子扑簌簌的吹起。

“雷圣使亲传指挥使军令，辛某遵命就是。”回答人正是朝廷南路讨剿大军先锋，原西北禁军宿将、副都统制辛兴宗。他身材精壮，不过说话却很是和缓：“我亲率三千铁骑，子时中出发，丑时必到候潮门。后军随后跟进，逼近杭州城也不会超过丑时末。”他略微停了一下，又说道：“这个雷圣使可以放心，只不过某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眼下可不是客气的时候，”雷三郎依然挺立如初，“辛将军请直言。”

“雷圣使面授机宜大恩辛某心领了，此事若成以后某必肝脑涂地以报。梁指挥使和雷圣使定下偷袭计划堪称妙计无疑，只是有一事某甚是担忧。”辛兴宗话语更加委婉，“恕某直言，圣使一路只有水军二百余人，夺取候潮门实在艰险。再者，阵战之事刀剑无眼，虽有计划周全但两军合力之势也未必能全然顺利；不如圣使随在属下军中，夺取候潮门之事某以为有圣使十八骑亲临即可吧。”

“这个雷某自有安排，辛将军大可放心。”雷三郎转向海面，注视着潮向说道：“切记勤派探马，掌握进军火候。接到号船信号，展示你们西北铁骑虎威的时候就到了。只要你大军能攻破城关，这破贼伪都第一人非你辛将军莫属。不出三四日，副都统及西北大军威名将天下流传！”

他回过头来伸出右手，看着表面平静但却明显压抑着狂喜的辛兴宗又说道：“潮起了，雷某就此别过，咱们候潮门下见。”

两只手握到一起的时候，辛兴宗暗道，这位身形并不雄壮的圣使却是一副好力气！

不管他那里再怎样思忖和布置，雷三郎已经跳下围堰登入船中。

那里正有武松、张顺迎接过来，“事成了，顺潮流直奔候潮门。”雷三郎说道。

风帆扬起，两只单桅船顺风、顺潮滑向江心。

转头再向北岸看去，一队骑军沿江而立，整齐举着雪亮钢刀向他们这里致敬送行。

好个威猛的西北禁军，他心内赞道。至少辛兴宗的亲卫十分的训练有素，如果他手下两万兵马都是这个样子，不但偷袭杭州定会成功，就是完全拿下这个方腊圣公皇帝的“首都”也未必没有可能！

西北禁军这个大宋最有战斗力的军队，他终于要看一看他的真面目了。

虽然这绕行袭击杭州是在建康与南路讨剿军指挥使梁方平一起定下的，但是事临阵前想要说服辛兴宗完全按照他的方案行事也并不简单。

南路讨剿大军这第一战一定要打出个巨大影响来，这是雷三郎江南战略的第一步。在战线后方偷袭方腊的都城杭州，这是最有象征意义的一招。

只要有一定的战果，身在后方的梁方平必会大吹大擂，渲染东南大捷为自己大捞资本。东京汴梁朝野和道君皇帝赵佶会把对南面悬着的一颗心放下来，方腊伪皇帝的首都都拿下来了，距离最终平息暴乱也就不远了。这样枢密使童贯的大军应该就不会继续南下了，华盛天道及他这位南路讨剿大军秘密监军就有了更大的影响力和活动自由度。

要想在方腊的势力范围中心地带的杭州掏心成功，除了自己水军这方面要精心布置以外，最重要的是要利用好辛兴宗所带的西北禁军这支生力军。为此他叮嘱了燕青等人，调集明州方向所有的天道势力尽全力补给这支沿海边人烟稀少地带绕行前进的队伍。

这些天来燕青、阮小七、孟康、张顺等人召集租赁了明州一带百余只大小商船、渔船，往来运送粮食、饮水等物资，每隔五七十里就设下一个屯放点，不计成本的满足着这支大军的行进所需。用阮小七的话来说，只这几天就把他们半年多来海上道商所攒下的家底折腾光了。

天道的努力付出效果还是有的，这支大军绕开秀洲等地双方纠缠战线，沿着海岸线人烟稀少地带，靠着自身携带物资和天道海上运输帮助，渐渐进入了杭州湾。

他们的行程未必是多机密的，但很容易被忽视：没有一支大军可以没有补养的这样大规模前进，当然由海上供给补养对手是没听说过的。

燕青已经了解了这支队伍的基本情况，也和辛兴宗大军里许多下级官员混得熟了。就连辛兴宗本人也曾找到燕青，向他和运输船队表示过感谢。

但仅有这些是不够的，要想使这支队伍卖命，还要给他们、尤其是辛兴宗更大的好处。辛兴宗本人虽然接触不多，还难以判断人品，但在宋庭这个大染缸里泡过多年的人还是往不怎么样方面考虑为好。

梁方平力挺自己出来做征讨方腊的主管，那是要来来取军事资本来的。辛兴宗就不是么？虽然他来这江南之地不是他自己所能掌握的，但是到了这里他这个武官真正想的大概就也同样是扬名立功、加官进爵。

什么功劳足以吸引人呢，雷三郎为他和他的西北禁军画了一个大大的馅饼。

在这整个宋朝，绿林闹暴动，啸聚山林的情况多了，但这次方腊却何以受到了如此震动？实乃敢于造反的人不少，但是像方腊这样攻城略地占据州府的情况太少了，更为让朝廷难以忍受的是方腊还在举旗不久就封国称帝，公然挑战赵宋至高无上的皇权。赵佶再是沉迷书画、美色等，多么不愿意理会政事，这次也没有能在东京金銮殿沉得住气的闲心了。

之所以要举国之力对付方腊，连北边收复燕云十六州这个旷世功勋都要停下了，原因就在于此，攘外必先安内么。

对付方腊什么才叫胜利呢？不外乎两条：一是剿灭贼寇，将方腊上下一干“皇帝、重臣”等一网打尽；二是，收复被暴军占领的两浙失地，恢复赵宋朝廷对江南的统治。

可以说这两项相辅相成，有着同样的重要意义。其中第二项的最直观的效果，就是占领收复方腊伪都杭州，这无疑是刚刚开始的南路讨剿大军最为有重大影响的胜利。

拿下杭州，就相当于稳定了江南局势，东京天子必然是欣慰无比。这样的首功一件，你说是重要不重要？雷三郎是这样开始打动那位西北禁军的副都统制的。

他很人性化的为这位武官分析道，方腊虽然前一段时间很是得势，但我相信明眼人都看的出来他们是难以持久的，南路讨剿大军必然取得最后的胜利。不过说实话，你辛将军也知道，最大的功劳一定要算到皇上英明、朝廷大员蔡太师、童枢密指挥得力身上，具体南路大军中也要先把梁指挥使放到前面。这是老规矩了，你在外征战多年想也清楚，但你等冲锋陷阵的武官如何在万千大军中鹤立鸡群让人刮目相看就更重要了，这中间有诀窍。

引起了兴趣以后，他痛快的继续解释。要想人前显盛、傲里夺尊那就必须要有值得称道的亮点，抓获方腊当然最好，但那不是一日之功；眼前最明显的就是在这战争之初，袭破方腊伪首都。这是标志着全局胜利的开端，首功是最能然人记住的。从这以后你辛将军不但在西北禁军中风光无比，就是在朝廷中成了红人也未尝不可期。

辛兴宗那故作平静下的神态中，已经能看出那种贪婪。雷三郎趁热打铁为他解除了两个顾虑：

第一，袭破杭州，向东京传出捷报这是最重要的，至于能不能再敌军数万大军环伺下保住杭州则大可不必担忧。这方面自有梁指挥使来运作，方腊并不在杭州城里，咱大军自然也不会只占了杭州就停滞不前，这个对也不对？

第二，军功对我雷某人和华盛天道并无意义，这个我想你应该能明白我们是不会与你抢这第一功的。我雷某人所属不过十八天道卫而已，哪比得上你两万大军来的硬气，再说偷袭候潮门的水军那是明州的属下，咱岂能把那军功让给外人？

如果事情顺利，皇天保佑前面打开的候潮门，我自有办法让你数千军兵通过水门进入城中，接下来的事情就得仰仗你辛将军的虎威了。说实在的，在我雷某人看来这个杭州宁海城地形复杂、漏洞甚多，并不是做为守御的好去处。当初方腊数万人攻破此城几乎可说不费吹灰之力，这就是明证。对付被迷惑的暴民，帮助明州水军打开城门我天道自有办法，剩下的就看你辛将军有没有这个胆量、你西北铁骑有没有这个能力对付城内敌军的主力了。

话说到这份上，辛兴宗早已沉不住气了。先奉承了一番雷圣使和梁指挥使的好话，接着毫不客气的表示对付城中暴民绝无问题。虽然方腊伪都号称有十万兵马，其实主力都被方腊、方七佛带领去了南北两路，现在城中充其量不过有五六万人，能征惯战之师更少。属下这一万五千西北禁军久经沙场，就是直接对上方腊、方七佛的主力也一样可以战而胜之。

话说的豪气干云，实际是十分看重了这近在咫尺的功勋。他并没有提那被调剂过来的六千京城禁军，明显是看不上的，同时也就是说这次的功劳基本上要他独吞。

雷三郎看出了他的用意，也不捅破，此事就让他们将来再去争吧。

鼓动的任务是完成了，西北禁军能不能像辛兴宗说的那样有战斗力还需要检验，同时方腊的城中力量到底如何也需要观察。他们就是斗的两败俱伤也不关他的大计，或许还可以浑水摸鱼呢。

现在的事情该看自己的了，大军远途奔袭利在速战速决，在城下打成僵持状态就成了蚀本儿的买卖了。此次绕到敌后奔袭杭州的妙计能否成功，这还要看他们的水路先遣队伍。

水路偷袭候潮门，这是整个战事的关键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