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刚才干嘛呢。”
陈述厌问他。
徐凉云:“……”
徐凉云显然也搞不清楚自己刚才在干嘛,陈述厌分明看到他嘴角一抽,神色也变得有点为难,一看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如果真的什么都不想和陈述厌说,也不想和他见面,那他跑进来一路咚咚锵锵的是在干什么?
陈述厌心里突然有点平衡了,他发现,原来连自己都看不懂自己的不止他一个。
徐凉云也这样。
徐凉云默了片刻,把脑袋别到了一边去,紧抿着嘴不愿吭声,又低头抹了抹脸,像是因为不敢面对什么而心虚。
他一这样,陈述厌心里就突然无端生出来了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悲凉。
他说不清是为了什么而悲凉。五年前用冷暴力和他分了手,不由分说就不辞而别的人现在这么憔悴不堪地出现在他面前,甚至都回答不上来他的问题,看起来还莫名失魂落魄的,陈述厌觉得自己该高兴的,也该幸灾乐祸的。
这完全就是个爽文剧本。
但他高兴不起来。他看着徐凉云,一点儿都寻不到当年雷雨里大声喊爱他的青年的影子。
他突然就觉得更恨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概爱恨这东西从来不讲道理。
陈述厌死盯着他,又很犟地问了他一句刚刚才问过的问题:“你真没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没有。”
“连句对不起都没有吗。”
徐凉云不吭声了。
陈述厌突然觉得有点好笑,不知是他对徐凉云的感情太浓烈,还是五年前受的伤真的太重,脑子都开始一阵阵昏昏涨涨地疼了起来。
换做以前,他是真的不会对徐凉云说这样的话的。
真的不会。
但是现在会了。
——他现在居然会了,徐凉云。
陈述厌越想越恨,于是伸手扒下手上的手套,扒得近乎是咬牙切齿。
他把伤痕累累的一只手举起来,伸到徐凉云面前,差点没怼到他脸上去。
陈述厌声音都恨得发颤:“你连句对不起都没有吗!?”
徐凉云像是被他手上的伤刺痛了眼,陈述厌分明看到他双眼一凛,几分惊恐很格格不入地出现在他的眼睛里。
他甚至当即倒吸了一口凉气,毫不自知地往后退了半步。
原本坐在一边负责守着陈述厌的警察早被吓傻了,都不知道自己该干点什么才好。一见到此情此景,他才反应了过来,连忙连滚带爬地上了前去,插入了其中,把两个人分开了。
警察扑上去把陈述厌往后拉,好声好气地劝了起来:“好了好了好了……陈先生你冷静点啊,有什么事不能好好商量啊?你……”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陈述厌脑子里的弦一下子就炸了。
那些汹涌的恨全都一鼓作气涌了上来。
警察话都没说完,陈述厌就又喊了起来:“商量?我不跟他商量吗!?是谁不商量的!?”
陈述厌气得简直要疯,脑子里嗡嗡直响,伸手试图推开力气比他大多了的警察,用没戴手套的手指着徐凉云就骂:“你他妈的我刚从icu出来!!徐凉云!!我刚出来!!!你就他妈跟我分手!?你有病吧!!”
“我他妈手都动不了!!签字都没法签浑身都疼着呢你就他妈的跟我分手!?!”
“你凭什么啊!?!你凭什么电话都不接你说分手就分手你说了就算!?你以为你谁啊你,你累什么累!?!你以为我躺icu很容易吗!?!你知不知道我他妈有一整年什么都画不出来啊!?我什么都画不出来!!我抖得笔都握不住!!!你知不知道医生跟我说我再也画不了画了,你知不知道我又去做手术又去做康复训练你知不知道我多疼啊!?你他妈知不知道啊你!?”
陈述厌越骂越激愤越骂越委屈,当年徐凉云那一通电话声音太凄凉,比外面的雨都冷。
徐凉云走了。他说因为他累了,所以到头了——他说散了吧陈述厌,我们到头了。
如今骂着骂着再想起来,陈述厌都控制不住地哭了出来,觉得这也太他妈没有道理。
“我做错什么了啊!?!你说啊!!”
“我他妈做错什么了你要跟我分手!?我站都站不起来的时候你在哪儿呢!?你知不知道我一个人出院的时候从楼梯上摔下去了!?你知不知道我现在晚上睡觉手还疼呢!?!你知不知道我做梦都是你那句话都是那天你知不知道我这几年被吓醒过多少次啊?!!”
“你不说让我安心吗!?你他妈人呢!?!”
他越骂越语无伦次,乱七八糟地什么都喊了出来,也越喊越上头,渐渐冲动就击败了理智,他也不管那么多了,抓着手里的手套就朝徐凉云砸了过去。
陈述厌骂得声音沙哑歇斯底里,一边砸过去,一边接着朝徐凉云撕心裂肺地大声喊:“你就他妈是个傻逼!!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他妈看上你了!!!”
手套一下子砸到了徐凉云的脸上。他被砸得一哆嗦,但没躲,也没后退。
反倒是拦着陈述厌的小警察被这一幕吓了个半死:“徐队!!”
徐凉云没吭声。
他头埋得很低,即使陈述厌在这西餐店里破口大骂成这样,他也没回一句话,就一声不吭地全接了下来。
手套砸过来以后,陈述厌不知道是没词儿了还是骂累了,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一双眼睛死死瞪着徐凉云,红通通的全是怨恨。
徐凉云深埋着头。不知是不敢看他,还是不肯看他。
差不多到了晚上吃饭的点了,这家西餐店虽然不热闹,但也来了几个人。陈述厌闹这一通,基本上把所有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了,还有人举着手机拍了两下。
周灯舟也坐不住了,连忙跑了过来,伸手抓住陈述厌,试图让他平静点:“厌厌老师!你冷静点啊,这儿还有人呢!”
徐凉云在陈述厌通红的目光里站了片刻,听他气喘吁吁地沉默了很久。
四周好安静,陈述厌喘气声里的恨意都被这份安静放大了无数倍,在无言的空气里沉沉浮浮,十分清晰,牵连着那些鲜血淋漓的过往。
最后的最后,陈述厌死瞪着徐凉云,声音沙哑地对他道:“我他妈恨死你了。”
徐凉云没太大反应。
他似乎早就知道会如此,于是轻轻叹了一口气出来。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莫名像如释重负。
就好像他已经等这句话等了很久。
徐凉云低下头,把地上的手套捡了起来,看起来莫名顺从。
陈述厌死死瞪着他。
徐凉云站了起来。他抬起头,似乎是想把手套还给陈述厌。
但他一看陈述厌的脸,又顿了一下,干脆转头放在了吧台上。
“你说得对。”
他终于轻轻开了口,声音莫名比刚才憔悴了许多。
“是我对不起你。”他说,“我跟你说几句对不起都不够,你恨我也理所当然,我没什么意见,你可以更恨我,过来打我都可以。”
陈述厌:“……”
“你怎么骂我都行。”徐凉云说,“今天的事情……我很抱歉。我保证以后不会再发生了,我以后不会烦你。”
这话不知道怎么了,徐凉云分明看到陈述厌表情被气得更加扭曲。
这就有点不讲道理了,徐凉云茫然了一下,有一瞬间甚至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嘴瓢说了别的话。
陈述厌不知道为什么更生气了,他又骂了一声,伸手推开警察和周灯舟,把那只伤痕累累的手塞进了兜里,转头头也不回地走了。
周灯舟连连叫了好几声都没能把他叫回来,没办法,他只好连忙跑回去拿上自己的钱包,慌里慌张地付了钱,又赶紧追了出去。
警察也显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他看看陈述厌,又看看徐凉云,一脸不知所措。
徐凉云抬腿轻轻踹了他一脚,指了指陈述厌,又挥了挥手——意思很明显,跟上,不用管他。
警察得了命,这才朝他一点头,转头赶紧跟上那被杀人犯盯上的性命。
待这几个人都走以后,徐凉云才又轻轻出了一口气。这次更加如释重负,颇有点劫后余生的味道。
他再转过头,看到陈述厌的手套还安安静静地摆在吧台上。
徐凉云:“……”
操。
他眉角一抽,有点愁,于是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了包烟来,刚想抽一根出来点上消消愁,吧台里的服务生就突然怂里怂气地叫了他一声:“那个……先生……”
徐凉云抬起头。
服务生端着个餐盘,上面有一杯葡萄乌龙,一块草莓奶油切角蛋糕,还有一杯冒着热气的意式浓缩和两块方糖。
“刚刚那位先生给您加的……都算在刚刚的账上了。”服务生怂怂地道,“您……怎么办?”
徐凉云默了。
服务生小心翼翼地问:“您要吗?”
徐凉云没回答。
他看着那餐盘里的东西,沉默了好久。
那是六七年前,他们交往的时候,在晚秋那边最爱点的下午茶。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喜欢一起吃一块切角的草莓奶油蛋糕。
可是徐凉云已经很久都没往咖啡里加过方糖了,他也一时想不明白陈述厌给他加这些干什么。
可能是想看看他看到这些的表情吧,也可能是想恶心恶心他。
徐凉云垂了垂眸,把烟塞了回去,说:“给我打包吧。”
服务生点了点头说好。
他就把餐盘放到吧台上,转头去找打包的袋子和塑料杯了。
徐凉云叹了口气,心里愁绪万千,干脆伸出一直插在兜里的右手去拿咖啡,打算喝一口消消愁。
可他刚用右手拿起咖啡,手就猛地一抖,杯子一下子摔回了原位,那咖啡也洒了好些出去,洒到了他手上一些,也泼到了那块草莓蛋糕上不少,把奶油泼了一片坑坑洼洼,像脏污的水坑。
徐凉云:“……”
服务生闻声赶了出来,被他吓了一跳,看向了他,还是没敢多吭声。
徐凉云把手收了回来,不太自在地把手背上的咖啡蹭在了衣服兜里。
“忘了。”
他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给自己找补的话,又干巴巴地笑了两声,看起来有点失魂落魄。
他说:“抱歉,蛋糕就扔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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