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一道清瘦身影御风而行,大袖飘摇,一身红袍似天边云霞,鲜红的不可直视,御风之人长发披散,以一条素白发带束缚,面容雌雄莫辨,风姿无双,宛如一位红衣仙人误入人间。
被咫尺城戏称为鬼宅的于府中有一女子正躺在一张某人亲手所制的摇椅上,双眼微闭,嘴角噙着浅浅的笑意,除了满头青丝中偶尔有银光流露,单看面容依旧明媚如当年,唯独一双眼眸已是沧桑尽显。
这个昔日咫尺城中被誉为一笑满城春的女子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等了这间府邸的主人多久,在那张摇椅上似乎还残留着某人的体温,半梦半醒之间依稀又看到了那张足以将天下男子女子皆迷的神魂颠倒的脸庞。
还是像当年那般欠揍笑容,不过为何这次他的眼角还有泪水?女子下意识的伸出苍白冰凉的手想要替那张脸揩去,手伸至一半,却又想起眼前的人不过是一道幻影,手又缓缓的缩回,只是眼睛不愿离开那道身影。
可是手刚要回缩,却被那道身影的手攥住,那只手炽热似火。女子微眯的眼睛骤然瞪大,挣扎着就要坐起来,“别激动,都快七十的人了。”声音清朗,依旧有四十二年前于大家于新郎的风采。
“又是阳神出窍嘛?”女子呢喃,“这次是活的,我的手都是热的。”男子笑容依旧,一屁股坐在了摇椅边上,转身用手轻轻托起了女子的头,然后扭着屁股往里面挪了挪,将女子的头耽在自己的腿上,娴熟的拿出一个桃木梳为女子梳理起刚刚被自己弄乱的头发。
“当年你就是这样,之后你不辞而别,一去就是四十二年。”女子静静躺在他的腿上,眼睛彻底合上,不再是看他,生怕再看他一眼,眼前人又会烟消云散,脖子下的温度和发间的触感是那么不真实。
“嗯,”于新郎眼中光芒幽深如同枯井,“感觉时间过的真快。”目光柔和的看着的眼前女子,“我想听戏,你唱给我听吧!”女子再次睁开眼睛,目光炯炯的盯着眼前人,四十二年前咫尺城有两甲,色甲便是座上女子,声甲则是这一袭红袍如霞的于大家于新郎。
世人却不知当年油彩覆盖之下的男子却生得一副比女子更美的容颜,这位于大家当真当得起声色双甲一说,只是后来名声盛极一时的二人在一夜之间双双退隐,于新郎不知所踪,这女子则以未亡人的身份隐居在于府整整四十二年,遣散所有仆役,栖身于偌大庭院,深居简出。
诺大一个于府只有一个人居住,再加之女子一向深居简出,于府慢慢也就得来了鬼宅一称,虽然门锁锈迹斑斑,但是于府却在女子四十二年都未曾歇息的双手之下一直洁净如新,只是曾经的后花园被女子开垦成了一片菜园,许许多多的孤品奇花名卉则因为没有有经验的人照料,彻底成了绝品。 反倒是有一种开着红色花朵的不知名花朵长势喜人,被女子照料有加,在菜地之中一直占据着一片风水宝地,只可惜花开无叶,叶生无花,总让人感觉有些美中不足。
“好。”听见女子的要求,当下的他竟有些失神,“不过我记不得曾经的戏词了,只有一出新戏。”无论什么时候他笑起来总是喜欢微微眯起眼睛,双目狭长,犹如柳叶。“不许敷衍我。”女子苍白的脸上涌上一抹红色,眼角眉梢笑意虽淡,却藏不住。
“少时负笈离家,当时着就红霞,驭跛马,寻仙家,求长生,竟不知心有牵挂。有女子苦守双廿,再多两度冬夏,往昔少年再念她,早有雪落覆长发,半百岁,知心求,舍下长生复还家……”男子唱到此时声音已经由温润清朗变得沙哑不堪,腿上女子嘴角依旧笑如春风轻拂,“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么温柔,一点没变。”呼吸渐弱,“下辈子,下辈子我想嫁给你,你愿意嘛?”。
那副较之女子都要胜上七分的脸上也是笑容依旧,眼角泪水却在如雨般砸下,落在那女子掺杂着银白的发间,“愿意,愿意,愿意……”一边梳理着女子其实已经十分整洁的头发,一边在嘴中喃喃细语,一双狭长的眸子满是死寂,“怎么会不愿意呢?丫头……”。
在不远处却还有一个身着红衣的身影平静的注视着眼前的景象,除却双瞳中灿烂如火的金色,和于新郎的样貌如出一辙,轻声问道:“这段执念存在多久了?让你迟迟不敢见她?”。
“七年。”于新郎抬起头,周围的景象忽然扭曲起来,整座于府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破败起来,连坐在身下的那张一直被女子十分珍视的摇椅也迅速腐朽,满是霉斑,双手还是悬在女子的发间的高度,对着空气梳理,其实他的腿上躺着的不过是一副枯骨。
“这具尸骨你你打算怎么处理?毕竟她的执念并未消散彻底,如果她的执念再凝聚出一只厉鬼,就会耽误她的转世,还会给她的来世累积不好的因果羁绊。”那道红衣身影静静的看着于新郎和他怀中的枯骨,脸上露出冷漠的笑意,“如果你不愿意亲手处理她,我可以代劳的。”。
“于星朗!”座上红衣闻言,双眼微眯,死死的盯住眼前那个作势要上前取骨的另一个“自己”,声音冰冷“别逼我宰了你!三尸之术就像养蛊,最终谁赢了谁就是牒谱上的署名之人,祖师堂可没有人会计较多出来的那把椅子上坐的是什么人!”
“真是个不念旧情的家伙。”于星朗饶有兴趣的盯着怀抱枯骨的于新郎,缩回双手,将双手揣在袖中,同样雌雄莫辨的脸上始终挂着那看似温和的笑意,“早知道就留下那个家伙一命了,三个‘我’博弈终究要比两个‘我’博弈有意思那么一点。”。
“你也配说不念旧情?”于新郎替怀中枯骨理了理衣服,抱着“她”站了起来,向着后院走去,背影落寞。
“难道我们这些山上人还要和这些百年即是一生的山下人念及一下旧情?你难道还不明白?这些个山下人不过是那帮人手里的傀儡,帮我们这些有机会在祖师堂立上一把椅子的天骄人物洗练出一个澄澈心境,以便上五境破境时斩除心魔,连活人都算不上!”
“闭嘴!”两个字犹如炸雷般响彻于星朗的心湖,明明还有那么多的话想要说的他嘴巴却是连再张一张都做不到,他看见眼前之人回过的侧脸上青筋炸起,肩头两道光芒摇曳,衣袖一时间无风自动,明明刚刚身处那座已经腐朽的府邸,此时却已改换天地,脚下即是一座大湖,湖中有蛟龙摇曳,天空更是飘起细雨,在一片猩红的朦胧中,湖岸隐隐有人影渐行渐远。
“飞升境!你竟然先我一步进入飞升境!怎么可能?”于星朗颓然坐在湖面,脸上笑意终于绷不住了,转眼间神色狰狞,“我明明只要走完这段红线,心魔斩断,就可以捅破那层窗户纸了,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能先我一步?我没有情欲缠身为什么会比他慢?为什么?”忽然想起来什么的于星朗豁然又站起来,朝着那道模糊身影消失的方向嘶吼:“混蛋,你要是敢与她的来世转世续缘,我就亲手杀了她!这样我也能破境到飞升境,就算没法完整的斩去三尸也值了!”
话音未落,两道光芒带着极为煊赫的气势炸开湖水,直奔于星朗而来,穿透了他的某处关键气府,境界当场跌回元婴,整个人也被巨大的力量撞出了那座风雨飘摇的大湖,撞在于府的台阶上,昏死过去。
后院其实因为无人打理,几乎已经荒废,本以为会长满荒草,没想到来到后院偏偏入眼处几近没有绿色,反倒是一地红花灿烂,浓如泼墨染就。
于新郎缓缓步入花丛,红袍红花一色染就,无法分辨,直到走到后院的中心,方才弯下腰,将怀中其实同样身着红袍的枯骨轻轻放下,仿佛怀中枯骨还是那可人的女子,只不过累了,需要小憩一会儿,于新郎就那么坐在花丛中,将白骨的头轻轻垫在腿上,口中又一次唱起那出新戏,神色迷惘。
于府的后院中始终回荡着于新郎吟唱那出新戏的戏腔,声音婉转圆润,如珠落玉盘般清脆,还带着几分古朴之感,后院仿佛在这吟唱声中又回到了四十二年前,当年那位声甲天下的戏子最喜欢的就是在后院一边照料花草,一边吟唱着自己灵感偶得的新戏词。
只是后来花草没了人照料,当年的台上戏子成了山上神仙,后院再无当年那般婉转的声音,弹指间四十二年,这不大的后院再响起当年的声音时,心上人已是坟中人。
累了。
人间最值得,眼中人是心上人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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