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二年,冬,衷禅城下。
高夷王父子同心,把衷禅城团团围住,而被围在城里的羊嗣将军却有恃无恐,高夷王的这种被迫式的进攻正是他喜闻乐见的。羊嗣优哉游哉地站在城墙上观看被冻得瑟瑟发抖的叛军,一向作风严谨的他,十分罕见地豪气了一番,大胆断言高夷王的叛军必定撑不过这个冬天。
然而,羊嗣不愧为穆昭的女婿,两人的特性如出一辙,顶尖的军事能力对应的是捉急的政治嗅觉。军事上已经黔驴技穷的高夷王试图在政治上寻求突破,于是他故技重施,抓住了朝廷怯战这个软肋向黄太后发起了谈判。
果然,朝廷接受了谈判。
一场必胜的仗却突然转入了谈判,无论谈判的结果如何,于战局本身都无异于画蛇添足。画蛇添足事小,怕的是,高夷王有可能因此再次险处逢生,甚至扭转整个战局,到时候那可不是前功尽弃那么简单,很可能会彻底颠倒这场战争的胜负。
羊嗣急了,但是羊嗣毫无办法,因为即使身为最后一名主将他甚至都没资格去面陈太后,他只能不断上书请求黄太后拒绝谈判,结果无济于事。
同一时间,高夷这边同样也是大事小事不断。
首先,也就几个月的时间,穆怀阳就吃下了甫州大半城池,他甚至都没怎么打,那些小城池一听是威名赫赫的穆怀阳,很多干脆就原地投降算了。有一两个顽抗的城池,也根本架不住穆怀阳的变态战力,一交战便有如摧枯拉朽般被碾碎,毫无悬念。至此,穆怀阳之威名愈盛,引得天下侧目。
其次,章彬和蔡德彪的事情把穆怀阳惊了个五雷轰顶,跟自己出生入死那么长时间的好兄弟居然是也是章彬的无面人,想想就后怕。再加上冬日征战困难,手上的部队已现疲态,于是,穆怀阳不得不暂时停止征伐,领兵回到高夷进行休整。
章彬死了,蔡德彪死了,随后他手下的无面人也全部自尽,短短不到十天时间,高夷城里就发现了五十七个平民突然自尽,毫无疑问,这些都是章彬的无面人。其中,最让江十一感到离奇的是,就连钟乙华也死了,也就是说那疯婆娘也是无面人中的一员。
高夷城如此,想必整个北方肯定也都遍布着隐藏身份的无面人,而这样大规模的自杀肯定也正发生在整个北方。很难想象这些人到底是用什么方式在传递消息,更难想象到底是什么力量让他们能在那么零散的情况下依旧保持那么高的凝聚力和组织性,最难想象的是,即使面对的是生死大事他们仍旧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去果断执行。
这就是《诡书》里记载的秘术吗,这也太可怕了,难怪章彬那么神通广大。
章彬把《诡书》给了江十一,但江十一并不太认字,而这种机密的书他又不可能找别人帮忙学习,所以想要看懂这本书,江十一还得花很多时间去学习认字。章彬已经用无面人在暗中观察了江十一很久,他绝不可能不知道江十一是个半文盲,但他还是把书传给了江十一,到底是怎么想的,难道真的只是因为他死前对江十一所说的那句话:
“江十一,你真是像极了年轻时候的我。”
这句话是褒是贬,取决于章彬怎么看待自己,很明显章彬不是有自恋情节的人,那么它是贬的概率极大。实际上,江十一想了几十年都没想清楚,直到后来的后来,他站到了章彬的位置,他终于才能明白章彬口中所谓的“像”究竟是何意味。
不诩善,不忌恶,无善无恶便无争,而后能有所为。
确实,如章彬所说,如果他真的有心要祸害的话,单凭蔡德彪的存在就可以把穆怀阳整得死去活来,所以他自可洗清嫌疑,尽管这是以性命作为代价。也确实,如章彬所说,以他那潜藏在暗处的恐怖能量,即使他亮出蔡德彪这张底牌,也不会再得到穆怀阳的信任,只要他还是个活人就不会被信任。
蔡德彪可以是无面人,那么金泰龙也可以是无面人,陈泌也可以是,甚至江十一本人也可以是无面人,这实在是太可怕了。细细去琢磨,江十一恍然大悟,章彬的死可以说是对穆怀阳和江十一的祝福,最后连死亡都被那老头给算计了。
这样一个策动天下的奇人,却不能在史书留下哪怕一个名字,大概这也是他毕生之遗憾。
再去琢磨范二那莫名其妙的咬舌自尽以及蔡德彪那时古怪的反应,江十一总算弄明白了,范二本想一口咬死章彬,这样不仅可以成功施展反间计,而且他还可以保得一命,可他并不知道蔡德彪也是无面人,所以被德彪杀人灭口了,并制造了企图诬陷章彬的假象。到这里,章彬尚未走到绝路,直到江十一把此事报告给穆怀阳,年轻的主公没有江十一的沉稳,他对章彬起了杀意,而章彬竟然能够第一时间知道此事,遂而决定以死明志。
不过,能量那么大的章彬为何不主动去对抗高夷死士呢?并且高夷死士似乎把章彬乃至整个穆怀阳集团的底细拿捏得死死的,这是江十一怎么都琢磨不透的,其背后必定隐藏着非常复杂的东西。
哑巴,那是江十一最早认识,却至今仍感到很陌生的一个人,他总是会莫名其妙的出现在一些节骨眼上,又莫名其妙地消失得无影无踪,令人相当费解。就比如现在,江十一想找到他,却一点头绪都没有,江十一甚至怀疑自己可能通灵,而那个哑巴是个只有他才能看见的一只鬼魂。
于是乎,章彬死前留下的两条线索,一是《诡书》,二是哑巴,统统形同虚设,他只能一方面开始把海绵里的时间挤出来学习认字,另一方面就是等待哑巴的下一次出现。
奇怪的是,自从章彬和无面人没了之后,高夷城里的暗杀事件就再也没出现了,这一事实再次指向章彬正是幕后的始作俑者。尤其是在穆怀阳看来,那家伙可不喜欢像江十一那样去瞎琢磨,年轻人很喜欢两极化地区分好人与坏人,在他看来,章彬就是不折不扣的坏人。江十一也没有去为章彬辩解,他没有必要去为一个死人辩解,而且还是那样敏感的一个死人,至于《诡书》和哑巴的事江十一也是只字未提。
章彬这个坏人没了,蔡德彪也跟着章彬成了坏人,暗杀事件也没了,这事儿就算是告一段落了。又逢十二月到了,马上要过年了,整体上讲这是穆怀阳春风得意的一年,人生得意须尽欢,穆怀阳是要过个痛痛快快的大年。
穆怀阳把麾下的幕僚聚到了一起,左边是江十一和陈泌,右边是金泰龙和衷宁施,只剩四个,幕僚不增反减,事业越做越大队伍却反现冷清,于是穆怀阳开门见山就说道:
“人太少了,打下那么多城池,管不过来。你们手底下有没有可用的人?”
陈泌一贯沉默,金泰龙从来也不爱发言,只有衷宁施兴致勃勃地叫道:
“禀主公,我有一个人可以用。”
“谁。”
“我儿午唯,十六岁,那是相当能打,说实话连我都打不过,每次都冲在最前面,勇猛得很。”
“哦,那我见过,确实不错。只是,他好像还不会讲中原话吧?”
“呃......是,还不怎么会,我会好好教他的。”
“那你还是先留着自己用吧。其他人还有没有。”
穆怀阳环顾诸座,诸座皆无言,顿时有些尴尬。沉寂了一会儿,江十一才跳出来打破尴尬,他提议道:
“禀告主公,军中提拔即可,谁立大功就用谁。”
“那谁立大功啊?”
江十一转头看向那三个军中大老粗,他们仨也都挠挠头面面相觑,谁也说不出话来。这暴露了他们军中的一个巨大问题,就是根本没有明确的奖惩制度和晋升制度,小部队的时候这倒无所谓,可一旦慢慢做大,这问题就凸显出来了。
关键是这些大老粗也不会啊,他们连字都不认识几个,压根没办法去做各种记录和统计,更不用谈什么制度不制度的。
江十一看到了问题所在,便发言道:
“禀告主公,我们现在识字会写字的人实在太少了,没人去做记录军功。我这边也遇到了这问题,我还行,稍稍会写几个字,简单的统计可以做,再多的就不行了,我也需要有几个读书人来帮我。”
“有道理,但这年头上哪儿找读书人。”
穆怀阳再次环顾诸座,从衷宁施的迷茫再到金泰龙的沉默再到陈泌的木讷,最后他还是只能把目光放在江十一身上,江十一也是心领神会,说道:
“这事儿我来办,但得用钱。”
“没事,尽管用,用没了我们再抢就是了,反正钱粮都在你那儿管着,我放心。”
“是,主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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