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光,他的一切,他呼之欲出又隐忍不发的情意。
驯鹿旋转在紫色的森林里
月亮挂在树梢
像盛开了一朵烟绿的依兰花
袅袅清香
狐狸提着一束和自己尾巴差不多的百合花
他要去见自己的心上人
知了从地底冒出来
夏天还在沉睡
叶子落在头发上
像栖息了一片粉色的蜻蜓
蜻蜓飞到河边,鳄鱼闭着眼打盹
狐狸走到树屋前
门扉似的树枝在风里摇摆
云朵又肥又厚,像是绵延在月亮后的大山
狐狸想了想,他没敲门
他把那束和自己尾巴相像的百合放下
依兰花还在绽放
袅袅清香
狐狸遇上驯鹿
驯鹿脖子上的响铃叮当作响
门里的人打开了门
期末考试周一向过得飞快,叶冬米每天灌咖啡吊着精神,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背语言学。虽然并不理解语言学概论存在的必要,但这不妨碍叶冬米对于再大挂一门课的恐惧和担忧,于是每天起早贪黑地复习。
等最后一门外国文学考完了,叶冬米走出考场,站在人文楼门口,看着学校远处冒出个尖顶的钟楼,她才慢慢缓过来。
终于,结束了。
天还是阴沉沉的,但冬天的北方本来也没几个好天气,叶冬米伸了个懒腰,对着满天沉甸甸的乌云笑了一下,十二颗大白牙比阳光还灿烂。她票买在今天下午,回去收拾收拾东西,就准备出发去机场了。姑奶奶要回家过逍遥日子啦!
寒风凛冽,路上的积雪堆得老厚,被踩结实了的雪成为冰,走上去像走在涂了油的地板上。
叶冬米的脚紧紧抵着地面,尽管心情愉悦,走得却是举步维艰。
自认已经很小心的叶冬米,还是被一道透明的冰给溜跑了,比踩了香蕉皮还要恐怖的滑倒速度,让她绝望地闭上眼睛,等待坚实的冰面对自己尾椎骨的暴击。
但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有人横空拦腰揽住了她。这个怀抱算不上熟悉,但带着笑的声音早已深谙于心,一出现就会簌簌带起心底的涟漪。
“小心点儿。”
叶冬米睁开眼,看见麦洛正低头对自己笑,细细的金边眼镜像亮晶晶的溪水,流畅地滑过眼角,混着笑意,直直地淌进叶冬米的心里。
“好巧。”
叶冬米愣愣地开口,同时挣扎着要站起来,她怕再被麦洛抱一会儿,他该发现她的心跳已经快到像被烧了尾巴的猴子,四下乱撞了。
闻言,麦洛笑了一下,挑眉看着叶冬米,说道:“嗯,是挺巧。”
松针上堆着的雪被风吹下来了,几粒雪不安分地在空中飞舞,又被风带到更高的地方,终究没逃脱地心引力,不甘愿地落在了人的鼻尖和脖颈。
叶冬米皱皱鼻子,上面刚刚落了几粒雪:“你什么时候回家?”
“你呢?”
“今天下午。”叶冬米说,“所以现在得抓紧回寝室收拾东西,不然赶不上了。”
麦洛有些遗憾:“走这么早啊?”
“嘿嘿,归心似箭。”叶冬米嘿嘿一乐,她想家了。她家在西南的山脚古镇下。冬天再怎么冷,也不会冷到北方这种彻骨的程度,穿一件羊毛大衣就可以抵过低温,不用像在这里,必须穿圆蓬蓬的羽绒服,把人裹得像一颗保龄球才能免遭寒风的迫害。
“嗯。”麦洛点点头,拉过叶冬米的手,“那走快一点吧。”说完径直牵着叶冬米在冰上滑走。
“你慢点儿!”叶冬米大惊失色,紧紧拽着麦洛的手,拖着他不让他走那么快,“我平衡力低于全人类平均值三度,你慢——慢慢慢……啊啊啊啊……点儿!”
“不要怕。”麦洛回头,以和脚下速度丝毫不匹配的语速,慢条斯理地说,“我牵着你呢,要摔一起摔。”
“明明可以不……不不……不摔,你慢点儿!我不赶时间,大不了改签,你别滑这么快——”
“你刚才走得跟残废的蜗牛似的,也没见你有多稳,还不是差点就摔了。”麦洛轻飘飘地从前方甩出这句话,把叶冬米噎得哑口无言。
嘴挺毒啊……
叶冬米索性不挣扎了,就任由麦洛牵着她一路在冰上滑着。他说得对,要摔一起摔,他都不怕,她在那儿胆战心惊个什么劲儿。
这速度明显比叶冬米一路扣着地走要快多了,她被麦洛领到寝室门口的时候,人还有点蒙:“谢谢你啊,这么多年,我总算知道溜冰的感觉了。”
“感觉怎么样?”
“手疼。”
麦洛一怔,连忙松开紧紧握着叶冬米的手,抱歉地笑:“不好意思啊。”
叶冬米摇摇头,揉了揉发酸的手腕:“没事儿,其实还挺爽的,感觉在和风正面硬‘刚’,很‘东方不败、唯我独尊’。”
“那你晚走一天,我下午带你去滑冰怎么样?”麦洛问。
叶冬米皱着眉想了好一会儿,她真的在犹豫,但最后还是坚定地拒绝了:“算了吧。我爸妈都知道我今晚到家了。”
“那好吧。”麦洛笑容不变,冲叶冬米挥挥手,“你上去吧,外面冷。下午回家……一路平安。”
“好。”叶冬米也冲麦洛挥手,“你也早点回去吧。”
“嗯。”
叶冬米转身上楼,楼梯一级一级地在她脚底向下蹿走,她动作很快地跑上二楼,然后停下,趴在二楼窗台上,看还站在楼底的麦洛。
他还没走,手揣兜里,愣愣地看着天空,天空除了千斤重的灰云一无所有,但他看了好久。
叶冬米也看了好久,她看的是麦洛。
食指无意识地敲着大理石窗台,冬天的大理石更冰,几乎和冰块一样,叶冬米的食指冻红了,但她一点也没察觉到。
“冬米?”徐丽丽端着一盆脏衣服下楼去洗衣房,在二楼遇见叶冬米,看她趴在窗口看什么,奇怪地叫了她一声,“你在这儿干吗?等外卖?为什么不去寝室等,楼道里再有暖气也没寝室热乎啊。”
“哦哦,”叶冬米惊慌地回头,看见徐丽丽,嘴里连声答应着,“我这就要上去了。”
说完,一溜烟走了,也不管徐丽丽的回应。
徐丽丽莫名其妙地看了叶冬米一眼,把衣服送去洗了,回身上楼的时候,想起叶冬米有些奇怪的行为,她从二楼的窗户看出去,正好看见麦洛转身走开的背影。
徐丽丽眨眨眼,又看了一遍,那个背影是麦洛没错。
好一对深情鸳鸯。徐丽丽好心情地转身上楼,冬米也真是,跟她在那儿害羞个什么劲儿,还掩面跑开了。
谈恋爱可真好啊。
徐丽丽咂咂嘴,又想到李望那个只知道欺负她无视她不回她消息的黑心煤老板、薄情负心汉,气不打一处来。
每天晚上都发晚安消息,她六级英语单词打卡都没这么有恒心过,结果那个人一次都没回过。21世纪了,对话框里只有一个人演独角戏,真的很心酸好吗!
叶冬米的生日在过年前几天,一向都过得惨淡无比,大家都忙着备年货,算该给晚辈拿多少红包,年前又是大家办喜事儿的集中日子,各家各户来来往往,叶冬米的生日过得还不如五一劳动节热闹。
今年却有些不同。
叶冬米在生日的一大早,还没睡醒,就接到麦洛的电话。
“喂……”
“冬米,是我。”麦洛的声音像一汪清泉,顺着五毛硬币大的洞口,清清凉凉地淌进叶冬米的耳朵,把她的蒙眬睡意一股脑赶跑。她倏地坐起来,立即开始整理头发,弄到一半想起来他人也没在面前,紧张个什么劲儿。
她松了一口气:“嗯,怎么了?”
说完,她就咬住自己的舌头,这话问得,好像给她打电话就必须得有事一样。
“我来成都出差,想起来你家好像就在成都附近,所以想顺道来看看你。本来想给你一个惊喜,但我不知道你家具体地址。”
“啊,啊?啊……好好,等等,我……我马上来接你。”
“你确定你知道路?”
手忙脚乱换衣服的叶冬米停住了:“对哈,忘了。我家住——哎,不对,我家不在成都,我是坐飞机回成都,但还得转车到江城,我家在江城。”
她刚才心里一片混乱,只想着麦洛来看她了。
“江城啊……”麦洛放慢了语速,“好像有点远。”
“嗯……”叶冬米垂下头,头发丝儿都沮丧了,“是有点远。”
“所以,可能会晚一点到。”麦洛笑着说,“你今天不要乱跑哦。”
“你哄你儿子呢?这语气!”叶冬米不满。
麦洛在电话那头轻轻笑了,笑声像天堂鸟轻巧明媚的翅膀,点过澄澈的水塘,向远处飞走了,留下叶冬米在电话这头一片心旌摇曳。
“我刚才听你说话的语气像很需要哄的样子。”
“呸!”叶冬米挂了电话,不承认自己那会儿想到麦洛可能不会来了的时候,心底漾开墨一般的失望。
叶冬米的母亲,谢慧兰女士,买完菜回来看见自己那不到十一点不下床的女儿,居然已经下床了,而且已经洗漱好了,现在正坐在餐桌前,对着镜子化妆。
谢慧兰眨眨眼,把菜在餐桌上放下,一大股原汁原味的葱味儿弥漫开。
叶冬米连忙说:“哎哟,妈,您这是干吗啊,串味儿了,我这兰蔻的清香都染上您那大葱味儿了,别人家女孩儿化完妆香喷喷的,我这化完跟去跳《甩葱歌》似的。”
“嫌这里味儿大,就滚去你屋里化妆去。”谢慧兰翻了个白眼,恨不得拿葱抽她,“难得起早一回,不说收拾收拾屋子,净给我添乱。”
“我添啥乱了?”叶冬米掰着眼皮化内眼线,“我看在您心里,我就是一乱,放哪儿都是破坏生态平衡。”
“哎,你去你屋里化妆行不行?”谢慧兰说,“你在那儿拿支笔往眼睛里戳,看得我心惊胆战的。”
“您别看就得了。”叶冬米化完一只眼睛,又掰开另一只眼睛的眼皮,“餐桌这边光线好,我那屋现在太阳正对着晒,再拿个镜子在那儿摆弄着,您想让太阳一把火把我烧了您明说。”
“嘿——”谢慧兰一把揪住叶冬米的耳朵,“会不会说话?我把你养这么大,就是为了一把火把你烧死啊?”
“妈,妈……妈,我错了,”叶冬米连忙求饶,“我这化一半呢,多影响美观啊。”
谢慧兰哼了一声,说:“没事儿化妆,非奸即盗。”
“我的个亲娘哎,您可盼着我点儿好吧。”叶冬米在眼尾把眼线拉长,微微上翘,左右看了看,很满意,“我今天要去见一个很重要的人。”
“你男朋友?”
叶冬米手一抖,眼线画斜了,她惨叫一声:“啊啊啊!快快快——纸纸,湿纸!”
她手忙脚乱地四处蹿着,扯纸救自己的眼线,闹闹喳喳,停不下来。
谢慧兰却发现她那从小到大没个正经的女儿,在听到“男朋友”三个字的时候,脸突然红了。
完蛋样儿,就这还好意思跟她说她这辈子怎么可能栽在一个男的手上呢。
那时候,谢慧兰女士沉迷于电视剧《守望回家的兔子》,大概内容就是一个痴情女人的老公因为种种原因背井离乡了,然后一走就多少多少年,女人没放弃,坚守农村的家,然后在一个春光明媚的清晨,她突然觉得不能这么下去了,于是就进城找自己的男人,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把自己的老公从大城市的喧嚣里扯了出来。
当时这个剧特别火,晚上七点半的时候,不管去哪一家串门,电视里都放着这个。
那时候叶冬米才九岁,就特早熟地指着电视,一脸轻蔑,奶声奶气地说:“这个女的好蠢。”
当时谢慧兰正哭得投入,听见这话不乐意了:“怎么蠢了,她为了家庭,多不容易啊。”
“什么为了家庭啊,就是知道自己没人要,所以才死拽着一个男的不撒手。”叶冬米扬起下巴,“我这辈子怎么可能栽在一个男的手上。”
谢慧兰当时心里五味杂陈,又是欣慰又是担忧的。
结果这才过去十年,这个人就栽了,看样子还栽得挺彻底。
差不多要到中午十二点,叶冬米接到了麦洛的电话。
“我到南桥了。”
叶冬米就住在南桥附近,她眼睛一亮,从床上跳起来:“那我来找你!”
“好。”
麦洛挂了电话。
南桥很大,长长的回廊上雕绘着繁复的五彩饰画,这时候快要过年,上面没什么游客,空空荡荡的,像是和另一个时空交接的通道,走在上面有一种恍惚的感觉。桥下就是著名的岷江,江水奔流不息,在桥洞下奔腾而过,声音像连绵不绝的闷雷。远处是盆地平原特有的天空,云团腾飞升起又落下,把天空的原色遮盖彻底,像一片野蛮的莽原,浩浩荡荡地覆盖在每一个人的头顶。
麦洛在南桥上站了一会儿,想了想,拍了一张照片。
这里是叶冬米长大的地方。
麦洛伏在南桥护栏上,想到叶冬米小时候无数次走过这座桥,无数次跨过这奔腾的江水,无数次看过这一片莽原似的天空,他嘴角微微扬了起来。
叶冬米来的时候,麦洛正站在江边的护栏旁拍照,挺拔昂扬,玉树临风。也就小半个月没见,但她觉得好像过了大半年一样,再见到他,心里湿湿的,就像被这江水给染了一样。
她拿起手机拍了一张麦洛的背影。
“麦洛!”
随着这一声精气神儿十足的呼喊,麦洛回过头。看到叶冬米,他笑了,轻松闲适地冲叶冬米招招手。
叶冬米无端觉得江水的凉意里带了柑橘的清香,让人不自觉地深呼吸一口气。
“生日快乐。”麦洛见到她第一面就说,“饿了吧,先去吃饭。”
“哇,我第一次见到有人说完生日快乐不给红包也不给礼物的。”叶冬米脸皮很厚地说,“你破产了?”她已经知道麦洛是个创业成功的小富豪了。
麦洛却丝毫不介意,反而哈哈大笑:“我以为我突然出现给你说‘生日快乐’你会表现得更感动一点。”
“对象是你,随时随地都憋着劲儿放大招的人,我有预感,好戏在后头。”
“期待值这么高,我压力很大啊。”麦洛笑着说,“走吧,带你去见大招儿。”
叶冬米做好准备要见大场面了,结果还是被麦洛震到了。
她看着面前的蛋糕,很简单的奶油裹了一圈,上面什么花样儿也没有,只有一个草莓酱写的她的名字,连个“生日快乐”都没有。
“这个大招,真大……给我整得猝不及防。”叶冬米诚心诚意地感慨了一句。
“你仔细看这个蛋糕,有没有什么特别之处?”麦洛循循善诱。
“特别……极简主义?”叶冬米不确定地答。
“不是。”麦洛笑着摇摇头,说得一本正经,“你没发现这个蛋糕,字迹特别工整吗?”
“……”
叶冬米深呼吸一口气:“这么工整,费了您不少事儿吧?”
“嗯。”麦洛点点头,“手都酸了。”
“那我给您宰了吧,一刀下去,永绝后患。”叶冬米翻个白眼。
麦洛乐了,眼睛笑得弯弯的,像是屋宇翘起的阁角。他拍拍叶冬米的头:“你喜欢吃甜食吗?”
“你看我像是喜欢吃甜食的人吗?”叶冬米反问。
“所以呢,生日蛋糕也只是一个你确实在过生日的象征而已。”麦洛笑着给面前这个简单的蛋糕插上蜡烛,“如果我真的给你推出来一个七层蛋糕,你心里大概也只会说一句:这家伙长得可真像雷峰塔。我想,与其那样,不如给你一个更落到实地的东西。”
“什么?”
“你先吹蜡烛许愿。”
“好吧。”叶冬米迫不及待地把蜡烛吹灭,然后闭上眼,认真地许了一个愿:希望麦洛可以在她身边更久一点。
这个愿望听着挺没出息的。
可真实情况就是这样:她没有什么信仰,上帝、基督、耶稣什么的,她从来没分清过谁是谁,佛祖倒只有一个,但流派众多,看了下各自简介她就晕得可以被拿去当棒槌击鼓传花。
如果人活着非要信一个东西,那她选择去信孤独。
没有人会一直在身边陪着自己度过人生的每一个困窘和跌宕起伏。
事实上,一生遇见的所有人都只是自己肩上偶然停靠的一只蝴蝶,蝴蝶总会飞走去拥抱自己的天空。
每一只蝴蝶都有自己的天空。麦洛当然也有。
但叶冬米希望,麦洛在自己肩上停留的时间可以长一点,比预先的时长能长一点就好。
她信孤独,但对于麦洛带给她的温暖和心安,她也是真的贪图。
所以,世界上如果真的有神的话,请大发慈悲,让麦洛在我身边久一点吧。谢谢了。
叶冬米吹灭蜡烛,青烟袅袅。油蜡里掺了果香,是哈密瓜味的,哈密瓜的味道流窜在她和麦洛两个人中间。
“冬米,生日快乐。”
叶冬米睁开眼睛,看见麦洛双手捧着一个笔记本电脑大的盒子。
“这次说完有礼物了。”麦洛笑着说道。
叶冬米拆开,是一套乐高积木,这没什么稀奇的,稀奇的是这套乐高积木,和当年她因为去救一个男孩子所以没买成的那套一模一样。
“一栋超级大的房子,房子上有个金黄色的阳台,墨绿色的烟囱斜斜地从屋背上伸出头。窗户是方正的四边形,窗户还可以打开,从窗口望向房间里面,一切家具齐全,仿佛那小房子里真住了这么一家人。”
她在游乐园顺嘴提了一句,结果那个人一直记着。然后从棉花糖雨到积木,他一一给她了。
“落到实地了。”叶冬米揉揉眼睛,掩饰自己发红的眼角,暗自用力控制着自己颤抖的手,维持着面上的波澜不惊。她接过这套积木,状似不经意地问,“这套积木现在不生产了吧?”
“嗯。我自己做的。”麦洛笑呵呵的,语气和刚才说蛋糕的时候一模一样,“手都酸了。”
“这次不宰了,”叶冬米说,“你的手还是留着吧。”
“还是有点用处哈?”
“值得嘉奖和进一步挖掘。”叶冬米清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
今天的更早一些时刻。
手工蛋糕制作坊。
麦洛弯着腰,手里拿着草莓果酱,面前是一块已经塑形完成的白皮奶油蛋糕。他摇摇手里的果酱,控制手的力道和移动速度,在蛋糕上流畅写下一串漂亮嚣张的花体英文。
tomi(我的爱人)
mylight,myeverything(我的光,我的所有)
写完他左看右看都觉得满意,只是临到头要装箱的时候,他拦住服务生,笑着说:“算了。”
“怎么?”服务生不解,这个蛋糕不管从奶油的涂抹分布来看,还是整个糕面布局字迹设计上,都无可挑剔。如果他肯添上一点别的修饰,那么简直可以直接放到橱窗上展示。
“单词拼错了。”麦洛揉揉鼻梁,重新戴上眼镜,“我再来一遍吧。”
服务生其实没看出来哪儿有错,但想再来一份自然也可以。她又拿了块早上刚烤好的蛋糕出来,恭敬地说:“当然。”
这一次,他还是手法标准地把奶油均匀涂在蛋糕上,只是一片干净的糕面上,他捏着果酱袋的手,犹豫再三没有写出什么来。
最后,她打包蛋糕,看到上面只简单写了三个字:叶冬米。
叶冬米应该就是他喜欢的那个女孩儿,他的光,他的一切,他呼之欲出又隐忍不发的情意。
叶冬米又早早地起床化妆,然后刚好碰见拎着菜进门的谢慧兰,心情很好地同妈妈打了个招呼,她蹦蹦跳跳地出了门。
今天也是和麦洛在一起的一天。她带着麦洛爬青城山,爬到半山腰的时候,两人停着歇气。
麦洛趴在护栏上往下望,山坡上绿草如茵,树也不像北方的冬天叶子全被吹跑,这里的冬天,树也是生机勃勃的。再往下就是绿带子一样缠绕在这块平原上的江水,江水旁的房屋鳞次栉比,黑色城墙隐没在古香古色的建筑里。
“那个古城墙是古人留下的,还是后人修的拿来招揽游客写进旅游标语的东西?”麦洛问叶冬米。
“真的。”叶冬米说,“其实比我们现在站在这里看到的要大一些,有时间我带你去看看吧。”
“嗯。”麦洛点点头。
“哎,对了,”叶冬米好奇地看向麦洛,“我一直都想问,大过年的,你这么待在这边,你家人不会问吗?”
麦洛笑了。但不知道为啥,叶冬米看着那抹笑总觉得带着惨淡的白边。
“我……”麦洛话开了个头却没继续往下说,“你饿不饿,咱们下山去吃饭吧。”
风吹起叶冬米的头发,丝丝缕缕像画沙画的人随手抹开的细沙。
叶冬米伸手理自己的头发,一手握住了马尾,一手在全身的兜里找橡皮筋:“你知不知道,我其实挺想多了解你一点的,但你老不给我机会。”
麦洛没想到叶冬米会这么说,确切来说,这不像是叶冬米会说的话,她就算脑子真是这么想的,也不会这么说出来。
“我以为你不稀罕了解别人。”麦洛说。
“分人。”叶冬米没把橡皮筋掏出来,却从兜里找出了两颗喔喔奶糖,分了一颗递给麦洛,然后把剩下那颗丢进嘴里,“一般人多少都会希望有人理解自己,所以即使我不问,也会自动谈论自己。但你还真不是,你好像巴不得别人误解你,巴不得没有人能了解真正的你。”
叶冬米背靠着围栏,手撑在身后:“上学期我选修了一门心理课,说你这种叫‘混淆型不确定人格’,对他人防备重,伪装深,领地意识堪比非洲大草原上面的狮子。”
“是吗?”麦洛挑眉,常年带笑的嘴角这时候倒松弛了很多。
叶冬米默不作声,她知道这是麦洛在收起笑脸那一套了。
麦洛起身准备继续走。
“上山下山?”他问叶冬米。
叶冬米看了眼,还有一半的路才到山顶。
“下山吧。”
“好。”麦洛点点头,“我没有家人。”他眼睛垂着,专心走自己脚底的路,一步一个脚印,像是在沙滩散步,固执地要拼一个完整脚印的小孩,“唯一的一个是我妈,她还住院了。我很早就一个人住,所以我基本上每一个年都过得很寡淡。老实讲,我还真挺好奇真正的年,到底是该怎么过的。”
叶冬米愣住了,她实在没想到麦洛的身后还有这些故事。因为她一直都觉得麦洛看似和善有礼,但其实对每一件事都有自己的界限。这种从小在金银堆里练出来的淡然和防备,一般的家庭可培养不出来。她都做好准备要听到一个豪门之家的故事——关于他冷淡的父亲和从小缺失的母爱,他来这里是体验寻常人家的滋味。
叶冬米嚼了几下自己嘴里的奶糖,扯得她牙齿疼。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很重视过年。我觉得我的生日比过年重要多了。”叶冬米斟酌半天,还是选择了轻松的、不触及核心的说法。
麦洛被逗笑了,他看着叶冬米,眼底一片清明:“没关系。你说什么话都不会刺伤我。”
叶冬米抿抿嘴。麦洛太剔透,太会观察人原来也挺棘手的,她一向娴熟的伪装就这么被识破了。她挠了挠头,诚实地问出自己的困惑:“你妈妈是——”
“植物人。”麦洛耸耸肩,语气上听不出任何别的意味。
叶冬米眨眨眼,又嚼了几下奶糖。奶糖这时候差不多已经融化了,所以现在嚼着也没有那么黏牙齿,她几下把奶糖吞进肚子里。
做这一系列动作花费了起码半分钟的时间,也就是说半分钟过去了,她心里还是软绵绵的,还是想抱住麦洛。也就是说,这不是冲动。
叶冬米伸手牵过麦洛的手,紧紧握着,给他传递力量。
她说:“我们一起过年吧。”
麦洛的手轻微动了一下,被更紧地握住。他转头看向叶冬米,女孩儿的眼里全是坚定和真诚。他皱了皱鼻子,觉得好像下雪了。
他没感觉错。因为紧接着叶冬米也抬起了头,看向天空,江城的雪是盐粒子——相比北方飘着的棉絮般的雪来说,盐粒子细细密密地落在人身上,像白色的毛毛雨。
“今年的两场初雪,都是和你一起经历的。”叶冬米看着天空,有些恍惚。
“嗯。”麦洛低声应了,“刚才说一起过年的话还算数吗?”
叶冬米把目光从天上移开,转向麦洛。麦洛背后是细细密密的雪粒子,他的头上已经浅浅堆了一层白霜。
叶冬米点点头,说:“当然。”
麦洛笑了,一身的雪被春光照亮:“那今年就拜托你了。”
谢慧兰打开门看到是叶冬米,并没什么表情,但在看到叶冬米身后的人时,她手里的铲子“啪嗒”掉到了地上,叶建国听见响声走过来,也愣住了。
叶冬米牵着麦洛走过玩“123木头人”的爹妈,大剌剌地往沙发上一躺,招呼着麦洛坐下。
“随便坐,这里广阔天地任你遨游。”
率先回过神来的是谢慧兰,她戳了戳叶建国的腰,两人站在门口挤眉弄眼。
谢慧兰:“这谁啊?”
叶建国:“你去问问?”
谢慧兰:“你咋不去?”
叶建国:“一起去?”
谢慧兰:“好。”
两人回过身,正要开口,麦洛已经站在他俩面前了,脸上挂着人畜无害的笑脸。他开口:“叔叔阿姨过年好,我是冬米的朋友,我叫麦洛。麦子的麦,洛水的洛。冒昧前来,打扰了。”
这一段话说得叶建国和谢慧兰连连点头。多好的一个青年啊,你看看,知书达理,说话有条不紊的,关键人长得也俊,个子也高,配自己家闺女可惜了。
谢慧兰瞪叶冬米一眼,都是长在红旗下的祖国花朵,怎么人家像昂扬的向日葵,你就一副被霜打过的白菜样儿?她嘴里也没停,连忙说:“不打扰,不打扰,不打扰。冬米从来没带男朋友回来过,我们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噗——”叶冬米正在喝水,听见“男朋友”三个字,当场喷了出来。她被呛得面红耳赤,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妈,你咋还篡改说话者意思呢?我说的是朋友。”
也不等谢慧兰再说话,她拉着麦洛往自己屋里走:“走走走,都在这儿站着干吗,布阵啊。”
麦洛回过身笑着对二老点头,示意自己先离开一会儿。谢慧兰美得跟朵迎春花似的,不住地拍叶建国的手:“哎哎,这小伙子真不错,长真帅,人也懂礼貌,知书达理的。”
“小米不说了只是朋友吗?”叶建国不懂就问。
谢慧兰白了他一眼:“你傻啊,朋友的下一步骤是什么?”
“绝交?”
“放屁!”谢慧兰气不打一处来,拿铲子敲叶建国的榆木脑袋,“男朋友啊!女婿啊!”
叶冬米把人拽进自己屋子就后悔了,她房间乱得跟花鸟市场一样,地上全是衣服和书。
以前谢慧兰还要给她收拾一下,后来在她的强烈抗议下——“你不用收拾我屋子,虽然乱,但乱得很有条理,我胸有沟壑对事物分布了如指掌。你收拾之后,看起来整齐了,其实我的眼睛里这儿就跟一个花生壳变成一片茫茫无际的森林一样,我找不到东西了。”
从此,谢慧兰女士再也没有收拾过叶冬米的房间。
现在叶冬米想一把掐死说那话的自己。
“嗯……”叶冬米想了想,“要不你去客厅坐会儿,我收拾好了再叫你?”
麦洛乐了,金边眼镜镜片闪着光:“我觉得还好,比我想象的整洁一点。”
“那我很好奇我在你心里的形象了。”叶冬米翻了个白眼,不服气,“房间是给自己住的,我自己住着舒服就行。”
“我也这么认为。”麦洛笑呵呵地看着窘迫的叶冬米,外面的雪真大,下到他心底去了,细细密密地铺了一层,他轻轻动一下都舍不得。
“其实也不是很乱吧。”
“我一开始就这么说了。”
“真的不乱。”叶冬米又强调一遍。
“真的不乱。”麦洛笑着拍叶冬米的头,“我家更乱。我觉得乱一点比较热闹。”
“是吧!”叶冬米拍拍麦洛的肩膀,“我也这么觉得!”
不得不说,麦洛真的很会收买人心,到了晚上一起吃饭的时候,谢慧兰已经亲热地叫他“洛洛”了,张口闭口“洛洛来,吃这个”“洛洛吃个猪蹄儿”“洛洛这是阿姨特意给你做的”……麦洛悄悄跟叶冬米抗议:“‘洛洛’听着很娘。”
叶冬米说:“我被叫‘小米’二十一年,当了这么久的手机,我说什么了?”
除夕当天晚上,麦洛在客厅里陪谢慧兰和叶建国一起看《春晚》。朱军端着喜气洋洋的笑脸祝大家过年好,董卿不甘示弱,用更喜庆的声调说:“电视机前的观众朋友们,大家过年好!”
叶冬米说今晚得熬夜守岁,她要先回房间敷个面膜给皮肤播种一点营养。
麦洛看《春晚》看得打瞌睡,大红大紫的配色刺激得他眼睛疼,于是给叶冬米发过年短信:“冬米,新年快乐。祝你身体健康,快乐幸福,阖家美满,团团圆圆。”
隔着一堵墙的距离,叶冬米在房间里看到短信的时候,笑得面膜都掉了,吆喝在客厅的麦洛:“你神经病啊?”
麦洛又给她发消息:“你快出来看《春晚》,可精彩了。”
“我信了你的邪,想让我得青光眼你明说。”
“真的特别好看。”
叶冬米动摇了,问:“真的?”
“骗你干吗。”
叶冬米信了,颠颠跑出去,迎面映入眼帘的就是歌舞大串烧,铺天盖地的红色绿色紫色黄色还有一大瓢宝蓝色挂在中间。上帝打翻了调色盘,全洒《春晚》上了。
以为真能看到不一样的《春晚》的叶冬米,气得啊,杀气腾腾地冲过去掐麦洛的脖子:“我掐死你!”
麦洛笑着躲开,一只手把叶冬米的两只爪子握住,笑着哄她:“我看节目单了,下一个节目是真的精彩。”
下一个是杂技表演,一群人拿着锅碗瓢盆顶来顶去,抛来抛去。叶冬米看了一会儿,又去掐麦洛,恶狠狠地让麦洛还她千金难买的时间,居然让她看这玩意儿。
麦洛用抱枕接住扑过来的叶冬米:“这两个节目是一块的,我说的是下一个节目。”
下一个节目是小品,叶冬米全程看得面无表情。小品完了,主持人在上面尴尬地互动,叶冬米把头转向麦洛,波澜不惊:“你解释一下。”
麦洛哈哈大笑:“这个小品不好看,下一个小品好看。”
就这么下一个下一个的,叶冬米有自我意识以来,第一次看完了《春晚》。李谷一唱着《难忘今宵》,一群穿得五彩斑斓的人在五彩斑斓的彩带里谢幕。
叶冬米没脾气了,她借口到阳台接水,把手贴在窗户上,冻得冰凉,回头看麦洛正坐着和叶建国聊天。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把冰冰凉凉的手伸进麦洛的脖子里面。
麦洛被冻得一激灵,回头看,正对上叶冬米狡黠的笑眼。
“让你骗我。”
正月初三的时候,叶冬米带麦洛到古城墙上玩,路过一家屋檐上吊着盆栽的店铺,雕刻镂空花纹的门上,垂下几根翠绿的藤蔓,给刷成亮黄色的门板增添了一股亮堂的春色。
不知何处放着王菲的歌,婉转慵懒的声调沿着翻飞的屋檐,落入叶冬米和麦洛的耳朵。
我没什么可说
想不清后果
也不准备自责
我不慌不忙自然坦荡
绝望地逆流而上
甘心地自投罗网
……
叶冬米跟着一起哼,她给麦洛普及知识:“这首歌是王菲自己作词作曲,我最喜欢的王菲的歌前三名。”
麦洛点点头,不经意地说:“前三里必须要有一首《分裂》。”
“你居然知道《分裂》?”叶冬米惊讶地看向麦洛,“我以为一提王菲就是《我愿意》和《红豆》呢。”
麦洛轻笑两声,不显山不露水:“我也就了解一点。”
叶冬米早就不是那个信学霸说的昨晚我啥都没复习的这种鬼话的小女孩了,她现在自然也不会信麦洛这句“了解一点”。
手指在裤缝边敲了敲,叶冬米追上麦洛的脚步,说:“我们玩个游戏吧。就以这首《分裂》为题,对歌词,看谁挺到最后。注意,不是接歌词,是对歌词,得一句一句对上的。”
“赢了的有什么奖励?”麦洛挑眉,问叶冬米。
“你还不一定赢呢。”叶冬米哼一声,气势上压倒对方,“我不说是王菲的‘铁迷’,好歹也是个‘铜迷’,分分钟碾压你。”
麦洛看起来并不在意她的狠话,因为叶冬米怎么看怎么觉得麦洛的眼睛里都是笑意。
“我可能比你想象的更厉害一点。”麦洛打预防针。
“放心,没几个人可以把《分裂》的歌词背全。”叶冬米不以为意,“不要,直接来啊?”
“来。”
叶冬米:“一面笑得天真无邪,一面看破一切。”
麦洛:“一面觉得精疲力竭,一面什么都不屑。”
叶冬米:“若无其事,呼天抢地。”
麦洛:“惊天动地,平平无奇。”
叶冬米不信了,眼珠子一转,来了句长的。
叶冬米:“一双眼睛看着你一脸亲切,张开了双眼却看到一脸轻蔑。”
麦洛:“看到你我会变得目空一切,看不到你的时候,面对自己却有一点点胆怯。”
叶冬米惊了:“你连这句都可以对上?”
“跟你说了,我比你想象的更厉害一点。”
“嘁!”叶冬米不承认,继续犟嘴,“那也只说明你背歌词厉害。”
要不是你喜欢王菲,谁在那儿闲着没事背歌词,但麦洛面上八风不动,只笑着点头:“是,说得对。”
这么明显地让着她,反倒让叶冬米不好意思了。她挠挠头,指着一家卖黏豆糕的店铺,说:“我请你吃好吃的吧。”
就这么闲晃着,一条巷子走到底了。一只大黄狗摇摇晃晃地从旁边走出来,嘴里叼着一份报纸,慢悠悠地穿过人与人的脚步。天又淅淅沥沥下起雨夹雪。
从狭窄的巷道上去,走过两堵墙,就是宽阔的城楼。站在上面可以看见整个古镇,蜿蜒的巷尾,被雨雪染湿的屋檐,挂着湿湿的经幡。
麦洛站在城楼上,看着底下层层叠叠的屋宇,他问叶冬米:“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叶冬米想,电视剧都那么演,现在要是说有了,即使那个人正是他,但他肯定会误会是别人,不能犯这种错误。于是,她信心十足地回答:“没有。”
所以,快说喜欢我吧!
结果麦洛以为叶冬米就是没有喜欢的人,其中当然也包括他。你明明就是喜欢我,你怎么还没发现?
他垂下眼睛,拇指掐着食指指腹,回道:“这样啊。”声音低低的,像是雨水落在屋檐上。
“两位要不要买书啊?”
背后突然传来一个轻佻的声音,两人回头一看,一个男人正吊儿郎当地坐在窗台上看着他俩。
他是叶冬米见过的最有妖气的男人,不是那种留着长发妩媚的妖,事实上,面前这个人剃了个寸头,左耳朵上却又浑不吝挂了朵紫色的牵牛花,他笑嘻嘻地坐在窗台上,膝盖上倒扣着一本书,手托着腮好整以暇地正看着叶冬米和麦洛。
“我看你俩在我店门口站半小时了,一动不动跟默哀似的。”那个男人跳下窗户,书落到地上的瞬间,他抬腿把书踢了上来,然后单手接住,“不吉利,所以得买本书才能走。”
叶冬米在这里活了二十一年,从来不知道这个城楼上还开了一家书店。
“你店在哪儿?”叶冬米问。
“这里面啊。”那个男人指了指自己跳下的窗口,“安眠书店,各类书籍,应有尽有。”
麦洛和叶冬米凑近看,发现里面还真是一家书店,低于他俩所站的水平高度,像挖了个坑,那个坑的空间居然很大,一眼都望不到头。
“这不科学啊。”叶冬米喃喃自语,“这怎么可能?这城楼上怎么可能让你开书店?你是不是偷偷把墙掏空了?”
“我有那心思,我怎么不去学挖掘机。”男人把耳朵上的牵牛花取下来,夹在书页里,然后递给麦洛,“来,买书送花,给这位小姑娘吧。”
“好。”麦洛挑眉,有点意思。
“八百块。”男人狮子大开口。
麦洛面不改色,把钱递过去,叶冬米要拦:“八百块!你这书是金丝做的还是猴做的,这么贵!”结果没拦住,男人手脚灵活,她都没看清,他就把钱拿走了。
“我虽然住在坑里,但我不会坑人。”男人说。
事实证明,男人没有撒谎。他把麦洛叫到一边,说:“你要想得到反应,你首先要给点刺激。有时候老在温水里泡着,都泡木了,你得加点儿别的。”
“你偷听我们说话?”麦洛说。
“是你们自以为这城楼上只有你们。”男人摇摇头,纠正他,“我刚才给你说的这话值七百五,那朵牵牛花值二十,加上书,总共八百,没给你算贵。回去给你那位未来的女朋友解释一下,我现在感觉她要把我的背瞪穿了。”
“你确定她一定会是我的女朋友吗?”麦洛一向是坚定地相信这一点的,但不知道为什么,面对面前这个不正经的男人,他难得生了亲近感,于是没忍住多嘴问了一句。
“我可没说确定。”男人摆摆手,双手插着兜,脚蹬着墙角的砖块,几步跳上城墙,坐在上面慢条斯理地对麦洛说,“但如果不是你的,那也很难吧?我看你执念很深的样子。”男人说完这话就走了。
麦洛没追上去,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回身去找叶冬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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