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馆里的意大利蜡烛燃烧了一半,淡淡的烛光笼在江桂明身上,有着一层神秘的透明感,恍若穿越了时空。温静怔怔地看着他,标准的伦敦音产生了不同凡响的回声,她仿佛真的看到了曾经的某个午后,低沉地吟诵这首诗的少年。
1
大话是说出去了,直到现在苏苏还盛赞温静当时的表情、语气、动作都帅气到无以复加,但是接下去怎么做,温静却一点主意都没有。
忘不忘得了杜晓风先不说,单单那好几十本已经没处见的杂志要怎么找到,就是个大问题。不死心的温静在网上搜索,结果可想而知,不知名的《夏旅》读者寥寥,现实让人更加沮丧。
就在被甩、与前男友的现女友交战、苦寻《夏旅》不着的三重打击下,温静很快迎来了第四重打击——她被炒鱿鱼了。
老板以经济不景气、公司运转困难这种很冠冕堂皇的理由跟她谈话,温静只能点头表示赞同,顺便竭力争取了下迟发的奖金。从老板办公室走出来时,温静无意地瞥见了他桌子上的出勤卡,在最近所有的满勤中只有她有一小处的空白,没记错的话,就是她去《夏旅》杂志社的那天。
温静瞬间觉得,人生的苦难是普遍联系的,是没有终结的。
赋闲在家的日子也不舒坦,和妈妈不断有小的口角。温静知道她其实是在为自己担心,快奔三了,没男友,没工作,剩女剩到她这份儿上也算是难得了。因此那段时间温静少有地情绪低落起来,以至于接到晓兰的电话她都没有太多的惊喜。
“我想起一个人,他没准能帮你。”晓兰淡淡地说。
“谁呀?”温静并不太积极。
“江桂明。”晓兰说,“是孟帆大学里的师兄,关系很好,他现在也在做杂志。”
温静刚记下江桂明的手机号码,晓兰就挂了电话,温静都没来得及向她道谢。温静正纳闷她冷淡的热心时,她妈妈探过头问:“招聘的电话?要面试吗?”
“不是,是朋友。”温静无奈地说。
“哦。”她妈妈显然失望了一下,“有时间多投投简历,别再凑一起瞎聊天了!你看人家苏苏,和你玩是玩,但是工作找朋友一样没落下!你从小就这样,傻精傻精的。”
“知道了!”虽然知道妈妈是为她好,但温静还是忍不住不耐烦起来,她拎起包,随便扔了两件东西进去说,“我出去一趟。”
“干吗去呀?”她妈妈问。
“找工作,省得在家您嫌我烦。”
温静走出房间,穿鞋的时候她妈妈还在唠叨她的不懂事,温静关上大门,稍微用了点力气,不是发脾气,只是希望把烦恼都关在里面。
夏初的午后泛着慵懒的气味,温静坐在麦当劳里,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手机里的贪食蛇游戏被她玩到了不可思议的分数,想着要把这样的记录向苏苏显摆下,温静决定晚上约她唱歌。然而打开手机通讯簿时,温静却看见了江桂明的名字。这号码有点眼熟,让温静感觉亲切起来,反正离苏苏下班时间还早,温静干脆拨通了他的电话。
“喂?”听筒那边的声音让温静吓了一跳,她脑子一下懵了,以为错拨到了杜晓风那里。
“你好,哪位?”江桂明接下来的询问让温静从云端落回地面,她吁了口气说:“你好,我是孟帆的高中同学。”
“高中同学?你不会就是他的那个……”江桂明有点诧异地说。
“我不是他初恋。”温静笑了笑,“我是他初恋的好朋友。”
“我明白了!她不好意思出面吧?”江桂明爽朗地说。
“是啊,晓兰告诉了我你的电话,你和孟帆是大学同学吧。”温静格外认真地听着江桂明说话,他显然和杜晓风不同,没有那么霸道,但是很率性,这样的感觉非常特别,像和一个陌生的杜晓风在说话。
“晓兰这时候还真大方起来了!是,孟帆是我师弟,也是我好朋友,你想知道多一些他的事吧?
“对,关于他写的东西,我们正在收集。”
“看到《又到槐花飘香时》被感动了吧?那只是一点点,孟帆对那个女孩的感情……一句两句说不清楚。我觉得你们应该知道,人没了也能留个永远的念想。这样吧,咱们可以约着见面聊聊,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江桂明发出邀请。
“现在就有啊。”温静自嘲着自己的无业状态,当然,对于这个有着和杜晓风同样声音的人,她也有点期盼。
“那就今天吧,你选好地方,我去找你。”江桂明痛快地答应,“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温静。”温静说,“温暖的温,安静的静。”
“嗯,好名字。”江桂明沉吟一下,笑了。
2
在咖啡厅等待江桂明的时候,温静其实是有小小的幻想的。也许是太久没恋爱了,她甚至开始假设小女孩才喜欢的桥段,比如江桂明就是杜晓风,他用另一个身份来告诉自己他背叛的真相。显然这不可能,但是江桂明走进来时温静还是有点明知结果的失落。
“温静是吧?你好,我是江桂明!”江桂明礼貌地掏出名片,上面印着他任职杂志社的名称,那是如雷贯耳的旅行杂志,比起《夏旅》不知要知名多少。
“好厉害啊。”温静赞叹道。
“也就是名字好听,当初孟帆都不稀罕来,这里都套路化了,他写的东西要在我们杂志肯定发不了,你们也就看不着了。”江桂明笑着说。
“他这么文艺青年?”温静惊讶地说。
“你不知道?他的文笔在大学里可是一鸣惊人,等着看他文章的女孩怎么也得排满一个教室!”江桂明一边看酒水单一边说,“他上高中时不还是你们语文课代表吗?”
“哦,好像是。”温静歪着头回忆,对于孟帆她能记住的的确太少了,恍惚间倒是有他收作业本的印象,但只是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在课桌的间隙,站着那么一个清瘦的少年。
“你这个被派来的侦探不太合格啊!”江桂明点了红茶,笑笑说,“哎,我问你,他初恋叫什么名字啊?”
“你这个师兄也不太合格啊!”温静眨眨眼睛说。
“被反击了!”江桂明朗声笑起来,“不过还真不是我不合格,那小子好像很享受独守秘密的感觉,再说,后来有了晓兰,也不方便说了吧。”
“嗯,那倒是。他初恋叫苏媛,我们都叫她苏苏,你好好想想,他有没有露过马脚。”
“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有点印象!”江桂明托着下巴想,“她这名字没你的好听,我听了估计也记不深。”
“我?我这名字多普通啊!”温静茫然地说。
“不,我一听就觉得很好,像个优美的形容词,你看,像孟帆这样的人,温暖安静,形容他温静,不是很合适吗?”
江桂明笑了笑,温静也笑了,在这个时候,她忘记了江桂明与杜晓风相似的嗓音,而专心地回忆起孟帆。
“他把我们都震了,是那次诗选会他背诵的那首英文诗,约翰·克莱尔的《初恋》。”江桂明的眼睛迷蒙起来,他好像穿过了层层时光,再次回到了那间大学教室。
ineverwasstruckbeforethathour
withlovesosuddenandsosweet
herfaceitbloomedlikeasweetflower
andstolemyheartwaycomplete
myfaceturnedpaleasdeadlypale
mylegsrefusedtowalkaway
andwhenshelooked“whatcouldiail?”
mylifeandallseemedturnedtoclay
andthenmybloodrushedtomyface
andtookmyeyesightquiteaway
thetreesandbushesroundtheplace
seemedmidnightatnoonday
icouldnotseeasinglething
wordsfrommyeyesdidstart
theyspokeaschordsdofromthestring
andbloodburntroundmyheart
areflowersthewinter’schoice?
islove’sbedalwayssnow?
sheseemedtohearmysilentvoice
andlove’sappealstoknow
ineversawsosweetaface
asthatistoodbefore
myhearthasleftitsdwelling-place
andcanreturnnomore
(译:那一刻,我被爱情击中/如此突然,如此甜蜜/她如花的娇艳,彻底偷走了我的心/我面色如死一般苍白,双腿也拒绝离开/当她愁容满面,我生命的全部似乎也化为虚有。
于是,我的脸失去了血色,视线也不再清晰/四周的树林和矮木丛/正午犹如深夜/我的双眼无法再看清,言语从眼中宣泄/如同一串串和音/血液在我的心脏里翻腾不息。
难道花朵是冬的选择?爱的基床也总是舞动的冬雪吗?她仿佛听到了我无声的告白/却没有对我的爱转头/我从未见过如此甜美的面容/从我呆立在那的那天起/我的心已随她而去/永不复返。)
咖啡馆里的意大利蜡烛燃烧了一半,淡淡的烛光笼在江桂明身上,有着一层神秘的透明感,恍若穿越了时空。温静怔怔地看着他,标准的伦敦音产生了不同凡响的回声,她仿佛真的看到了曾经的某个午后,低沉地吟诵这首诗的少年。
3
在温静记忆中的孟帆,是不会顺畅地背英文诗歌的。
那时的他根本连英语课文都读不好。
英语课上总会有分角色念课文的场景,有时还能组成个小品,分别扮演mr.和mrs.,每每谁和谁凑了一对,大家都会叽叽咕咕地笑。或许是学习太枯燥了,连这样的事都能引起同学的兴趣。
对于私底下有故事的那些人,就更是关注的焦点,一旦一个被叫起,另外一个就一定会享受同学们齐刷刷的注目礼。这些小把戏就在老师的眼皮子底下,但是他们都不管,现在想想,那也许就是人长大后对青葱岁月的宽容。
那天孟帆被叫起来的时候,包括温静在内,大家都笑嘻嘻地看着苏苏。苏苏憋红了脸,无比端正地举着书,好像看得非常认真,只有温静知道,她那时心里一定忐忑得紧。因此温静回过头,想和杜晓风说说苏苏的窘态。
就在这时,英语老师抬抬眼,点了温静的名字。大概是发现她要说话,给她个小小的提醒。
同学们的热情顿时消散,一个个转过身都拿起了课本。温静讪讪站起来,苏苏回头冲她狡黠地笑了笑,温静瞪了她一眼,无奈地低头看向一大堆英文字母。
那篇课文应该是由孟帆先开始的,温静等了半分钟,背后却始终没有传出声音。温静疑惑地微微回头看,孟帆仍然低着头,他紧紧攥着书页的边缘,指尖有点发白,他好像很紧张。
最后那眼温静看得并不真切,因为等不及的老师已经命令了“start”。
孟帆不得不开口。
“han……meimei……”他刚念了一句话,同学们就哄笑起来,课文里的女孩叫韩梅梅,孟帆因为紧张而断开了,听上去就像“嗨,妹妹”。
底下有男生小声回应:“哎,哥哥。”大家笑得更加热闹,温静脸颊一片绯红,她微微回头,埋怨地看向孟帆,孟帆抓着书页的手指更白了。
“好了,好了,孟帆,goon!”老师维持纪律说。
“can……can……i……borrow……your……yourruler……please?”(我能借你的尺子用一下吗?)
这么磕磕巴巴的朗读又引得同学一阵笑,温静陪他站着,都恨不得窘得躲到桌子下面。那天孟帆就在一片笑声中完成了和温静的分角色对话,温静不高兴地坐下,她觉得太丢脸了。
“嗨,妹妹!”杜晓风拿圆珠笔捅温静的肩膀,凑到她耳边小声说。
“讨厌!”温静回头狠狠地瞪了杜晓风一眼,余光中她看见孟帆在位子上默默地坐着。他还在紧张,仍然保持着紧紧抓着课本的姿势,手指仍然那么白。
“其实孟帆想和苏苏一起念,他刚才课间一直看书来着。”杜晓风也回头瞄了眼孟帆说。
“他怎么知道能和苏苏凑一起,最后还不是害我丢人。”温静翻了翻眼睛,撅着嘴说。
“笨!他和苏苏在名册上是挨着的!”杜晓风以发现秘密的口吻,得意地说。
“挨着?怎么会?明明是我和苏苏的学号挨着啊!”温静纳闷地说。
“左边和右边啊。”杜晓风比划一下,温静恍然大悟,学生名册里左边从上至下是男生的名字,右边则是女生,所以即使学号不挨着,老师也经常左右对称地点名。
“你还挺细心,怎么发现的?”温静往后靠着,举着书,假装念课文。
“因为咱俩也左右挨着,就在他们下面。”杜晓风的声音很轻,但是仍然穿过朗朗的英语课文传到了温静的耳朵里,然后直达心里。
4
“他还有这么糗的时候呢?”江桂明听温静讲完笑了起来,“哎呀,你要早点告诉我好了,这样我就在他朗诵完《初恋》之后,加一句‘can……can……i……borrow……your……yourruler……please?’”
江桂明拿着菜单学着温静描述中孟帆的样子,温静笑了,但是看着江桂明生机勃勃的手指,她的笑容便化成了惆怅,而江桂明的神色也黯然下来。
“现在……没机会了。”江桂明慢慢放下菜单,“他明明没做过什么了不得的事,在学校里也是无声无息的,但是就这么消失了,我还是很难受。今天到这儿来,是想再为他做点什么。他是我最要好的师弟,我们一起做过诗社,一起回忆初恋,一起畅谈梦想……也许帮你的忙,是我能为他做的最后的事。”
“谢谢。”温静郑重地说,“说实话,虽然和他是同学,虽然他喜欢的女孩是我最好的朋友,虽然是我找到的你,但是其实我并不了解孟帆。像刚才那样的事,碎片一样的回忆,就是他留给我的印象。之所以会这么热心,我是有私心的,我想看看被我忘记的那段日子,存在着怎样的情感,让他把初恋保存了这么久。我想证明有种东西是真的会一直一直被珍藏的,即使我丧失了我的那份,我也想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是有的。无论多么孤单的人,也一定有自己不愿意舍弃的记忆,一定有。”
温静的目光格外坚定,飘忽不定的烛火让她的眼睛闪着光,江桂明怔怔地看着她,茫然地点了点头。
在那一瞬间,他被眼前的女孩感动了,他忍不住怜惜温静,因为他分明看到了掩藏在她目光深处难以名状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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