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空公司不久便给了她回复,她回房整理东西,顺便给钟倪留了话,说她临时有私事,必须连夜赶回s城。
从酒店房间离开时已快晚上十点,酒宴还没结束,她不想惹人注意,裹紧黑色披肩,拎着旅行袋自后门而出。
没了温暖的空调,冬夜的空气登时透入心肺,她加快脚步,正要自停车场离开,却听到一种奇怪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打斗。
她朝传来声音的暗处走了几步,不禁一怔,被几个陌生男子围在中间的人,居然是岑寂!
她记得岑寂身手还算不错,因为和亚然一起学过跆拳道,加上经常去健身房,通常遇到突发状况也能自己应付。但眼前这几个人明显训练有素,躲避他攻击的同时,迅速缩小着包围圈,意图并不在伤害,而是制住他。
看来岑寂应该是得罪了什么厉害人物!她有些幸灾乐祸,但还是掏出手机拨打了110。倒霉的是,这伙人还有一个站在一旁观察四周情形,见她打手机,立刻低喝了几声。他们发现了她,有一人上前抢夺她的手机,她惊得倒退几步,岑寂趁这个当口一个后踢,冲出包围,跳上旁边原本就开着门的车子,飞快发动。
他逃脱了,她却被人揪住手臂。蓝又恩心生怒气,从包里掏出喷雾,狠狠朝他们脸上喷了几下。那几个男人捂着眼睛踉踉跄跄,她转身想走,一辆车子唰地停在她面前。岑寂降下车窗,冲她大喊上车!
原来他并没有离开,而是绕着停车场转了小半圈,回头又来接她。
后面的人眼看就要追上,她吐了口气,拉开车门还没坐稳,车子就如离弦之箭飞驰而去。
“你没事吧?”他一边开车,一边焦急地拉住她。她拿开他的手,沉声表示自己没事。
“抱歉,连累你了!”飞闪的路灯下,他眉头紧锁,白皙的脸孔充斥着凌厉的戾气,乍看之下,竟有些触目心惊。
之前被强吻的事她还未忘,于是语调低冷地告诉他,前面路口可以放她下车。
“恐怕没有办法。”他看了眼后视镜,眉峰一冷,“他们追来了!系好安全带,我要甩掉他们!”
她来不及开口,他已一脚油门踩了下去。
在历经飞车、漂移和超速之后,后面的车子仍如尾巴般紧追不舍。蓝又恩重重地叹息:“你到底得罪了什么人!”
他薄唇微勾,似乎是在笑:“女人!”
她愕然:“你该不会是在说……”
“除了周舒妍,还有谁会因为任性做这种无聊的事?”
“早知道是她,我就不多管闲事了!”她看着后视镜里的尾巴,又看看手机,确定已完全赶不上飞机。
他看了眼她膝盖上的旅行包,眸色不禁暗沉了几分。再次提速,车子融入前方的深沉黑夜。
远处,晨曦渐显,海平面一点点在日光中清晰起来,天空辽阔悠远。
薄光中,他线条柔和的眉宇轮廓逐渐清晰,修长睫毛下的眼瞳回转,落在副驾里闭目的女子脸上。
骨节分明的修长指尖伸出,轻巧地触上她的脸庞,从前额至鼻尖,再从脸颊至嘴唇。
她捏在手里的手机赫然响起,他眉头一皱,取过按下静音,抬眼看她,仍睡着未醒,于是轻轻下了车,按下接听。
“又恩,醒了没?”少年清朗的声音自那头传来,“昨晚有没有梦到我?我想你了,什么时候去机场?”
捏着手机的细指腾地收紧,沉沉的怒意自他眼底蔓延开,他皱紧着眉,缓缓道:“又恩恐怕来不及去机场了。”
电话那头顿时静默下来,片刻后,同样的声音以全然不同的方式开口:“岑寂?你捡到又恩的手机了?”
“昨晚我和她在一起。”他转身看向晨曦下的大海,冬天的海风清冷寂寥,那是连阳光也无法暖起的温度。
“让又恩听电话!”
“她还没醒,睡得很香,我不想吵她。”
“这招早过时了,就如同你和她,已经是过去式!”声音逐渐染上怒意。
岑寂低低地笑道:“我和她之间的事,你又知道多少?她十八岁那年,我们就已认识,劝你一句,离她远点,不要做无谓的纠缠。她对你不可能认真的!一个大学还没毕业的孩子,又凭什么让她认真?更妄论和我争。”
“大叔,你是不是糊涂了?现在和她在一起的人是我!”少年在电话那头冷笑一声,“无论是年龄还是体力,你都跟我没得比。不过仗着公事才能和她有那么一点短暂的见面时间,用得着炫耀吗?”
“你就这样自信,认为昨晚我和她之间什么都没发生?”他微微眯起眼。
“我相信又恩。”
“凭什么?”
“不用凭什么,就算有也不必跟你说,打完电话早点把手机放回去,如果她发现你私下接听,一定会很生气。就这样了,拜拜,大叔!”电话被挂断,连续的忙音听来有些刺耳。海浪一波波涌来,拍打在浅黄的沙滩上。他盯着手机,缓缓打开相册,大多数都是他和她的合影,应该是他拍的,两人对着镜头,她或笑或无奈,眉宇间却始终带着柔和的温柔。相片的日期跨越很大,记录了少年从青涩到成熟的每一个姿态。
捏着手机的骨节有些泛白,然而不久,他便觉察到了异样。之前匆匆两次见面,他并未细看过他,此刻对着照片,那明朗俊气的眉宇却分外眼熟。
这是——他震愕!这究竟是巧合,还是人为?
他坐回车内时,她已经醒了,眉宇间的静婉在看清面前的人后悉数转为淡凉。
“有人找我?”她看见他指间的手机,有些不悦,“你该不会接听了吧?”
“我只是想让你多睡一会儿。”他递给她,她接过翻看号码,发现是纪亚打来的,眉头不禁蹙起。然而她没说什么,只让他开车送她去机场。
“车子跑了大半夜,现在回q城,可能要中午才能到,还不如直接开回s城,最多下午也应该到了。”
他的说法她判断不出真假,这片位于岔道口下方的海域她并不熟悉。
见她犹豫,他不禁讥笑:“怎么,怕我卖了你?”
她只是不想和他在车上独处太长时间,他已几次三番对她有出格举动,当然她还没天真到认为他又对她有了兴趣。只是目的不明的举止,更教人迷惑。她清楚岑寂是怎样的人,他从不做多余的事,留心提防总是好的。
“怎么走你决定,反正傍晚之前,我要回到s城。”她淡淡说完,拉过保险带扣好,再不言语。
一路上静默无声。
大半夜的飙车,让倦意攀升。他凝视着公路前方,唇微微抿着,不时用支着的左手按压太阳穴。
注意到高速公路上休息站的提示牌,他缓缓道:“先去吃个早饭。”也不等她回应,就直接下了高速。时间尚早,休息站的人不多,他在超市里买了牛奶和面包,回车上递给她。
“谢谢。”她降下玻璃窗,车内开了空调,有些闷热。她吃了半个面包,决定不放过这样难得的机会,“你为什么恨岑家?”
突来的问句让他侧目,身旁的女子神情极其认真,黑色的杏瞳直视着他的眼。他突然有点想笑,她只有在这种情况下才会如此正视他——为了别的人别的事。
“与你有关吗?”他移开视线,将早餐搁下,点了支烟。
他的脸孔在烟雾中朦胧起来,她顿了顿,又道:“和你的身世有关?”
“你就这么想知道我的事?”他皱起眉,“真想知道,何不去问岑家的人!”
“你也姓岑。”
“我从不觉得我姓岑!”他将指间的烟丢掉,升上车窗,发动车子再次驶上公路。
回到s城是下午两点多,虽然蓝又恩说不用,但岑寂还是将她送到了公寓楼下。
下车之前,她被他拉住:“尽快和他分手,这是我对你的忠告。”
她只觉得滑稽:“这似乎和你无关吧!”
“和我无关?”他不怒反笑,“好,你认为和我无关,那我来问你,找一个与亚然相似的替代品,需要多长时间?”
她又惊又怔,那神情清楚地落在他眼底,让他确定了一些事。
“看来这不是巧合,是人为!”他眼神渐冷,深幽莫测,“我再说一次,尽快和他分开!不然……”
“不然怎样!”她最痛恨的就是被人威胁。
面前的男子不语,只是缓缓靠近她,勾起唇,笑了。车外,阳光和煦,然而他的笑容却带着让人窒息的冷意。
她的心跳在加快,如擂鼓一般,几乎要脱离她的胸膛。
“又恩!”清朗的声音在车外响起,车门被人打开,她被拉下车,靠上温暖的肩膀。
“谢谢你送我家又恩回来,不过我想你应该走了。”少年一手插着裤袋,一手握紧掌心的细指,迎着男人犀利的目光,笑容却如三月春光一般灿烂。
“上楼吧。”她拎起车内的旅行袋,交给身侧的人,转身踏入公寓。
整个晚上,蓝又恩都有些心不在焉。
所幸纪亚的二十岁生日宴,除了她以外还邀请了很多人,有他一群会闹的同学在场,她的失神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怎么了?”雨晴到底敏锐,趁着众人在起哄让纪亚唱歌,跟随蓝又恩来到走廊里。
她定定看了好友许久,轻叹道:“岑寂命令我和纪亚分开,可不可笑?”
“难道他对你……”
“他无意中发现了纪亚与亚然相似的事。”
“那又怎样?当初是他利用你背叛你,然后又甩了你,现在插手你的私事,也太莫名其妙了吧!”雨晴愤愤,“别理他,这种男人自以为有钱有地位,女人就要围着他们转,半点见不得别人好!”
“我不是因为他。”蓝又恩声音平静,“他只是提醒了我,我和纪亚的这种关系始终不能长久。”
“为什么不能?你们在一起快一年了,一切都很好啊!”
“真的很好吗?雨晴,我比他大六岁,结过一次婚,一开始在一起就不是因为爱。单凭身体的慰藉和温暖可以维持多久?他还那么年轻,人生才刚开始,他有权利得到一份真正的爱情!”
“你不爱他吗?”这句话,雨晴问得甚是认真,“看他对你百般宠爱呵护,到现在,你依然没有半点心动?”
蓝又恩没有出声,雨晴却从她眼底看到了答案。
心动?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如此之好,怎么可能不心动?只是,心动不代表爱。一瞬的感动不能维持一生的情感。
“我明白了。”雨晴拍拍她的肩膀,“无论你怎么做,我都理解!我们还是进去吧,今天是纪亚的生日,这些就先别想了!”
两人返回包厢时,纪亚的歌正唱到一半,有部分是女声演唱的,大家起哄问谁唱,整晚沉默在人堆里的阿琴取过话筒唱了起来。
她长相清秀,歌声也不俗,打扮依然很男性化,但凝望纪亚的眼底带着明显的情愫。众人可能之前没有听过阿琴唱歌,一时都愣在那里,整个包厢回响着她柔软的嗓音。
一曲结束,她仍然拿着话筒,并将伴奏调到静音,显然有话要说。
“该不是要表白吧?”雨晴凑在蓝又恩耳旁低语,“你家纪亚女人缘太好了!”
阿琴先是笑着祝贺纪亚生日快乐,之后顿了顿,才正色道:“关于之前教授提到的交换生的事,我希望你可以重新考虑!今晚在大家面前,我提起这件事是希望你能正视!我知道在这里,你有舍不得的人,可是只是一年半的时间,而且机会难得,米兰不是人人都能去的!年轻的时候我们往往不听从理智,很多年后回想,才发现曾经错失的机会有多么可贵!纪亚,再次祝你生日快乐!希望在开学之前听到你的好消息!”她长长吸了口气,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放下话筒,表示自己要先离开。
她从蓝又恩身旁擦过,推门时回头看了她一眼,仍是不太友善的目光:“我不喜欢你!但这件事,还是拜托你说服他!”女孩朝她低了低头,转身出门。
“好直接的女孩,个性真酷!”雨晴交叠起双手,余光瞥见今晚的主角正朝她们的方向走来,立刻识相地走开。
“怎么了,不喜欢人多?”少年温暖的手指抚上她的脸,“整晚都没见你笑,嫌我唱歌难听?”
“不,只是有点事思考。”她弯眉轻笑,肌肤在包厢的淡光下呈现出玉般柔和的色泽。他沉沉地看着她,忍不住将她整个搂在怀里,“又恩,真想一辈子都这样抱着你……”
“一辈子很长的。”她拍拍他的背,“继续去唱歌吧,大家都在。”
“又恩。”他用下巴蹭着她的发顶,“不要在意阿琴说的话,交换生的事我已经拒绝了。我哪里都不会去。”
“我看起来像是在介意吗?”她失笑。
“你就不能表现一下在乎?”他不满。
“好了,走吧,大家都等你呢!”她笑了笑,拉着他朝里走。
寒假开始,纪亚整天都在家,有时画画图稿,有时打扫公寓,有时去超市买她爱吃的菜,并在她下班前炖好美味的汤。
蓝又恩疑惑他为何不去打工,得到的回答是下学期的学费已存够,暂时不需要打工。
“你家纪亚都快赶上家庭妇男了!”雨晴的评价很刻薄。
“我今天是来拿资料的。”蓝又恩瞥她一眼,对方立刻取出她之前索要的资料。
“这所大学非常有名,也不是每年都有交换生的名额,而且在录取方面极其严格。总之一句话,机会不仅仅是难得,而是非常非常……难得!”
“明白了。”她接过资料,又和雨晴聊了几句,随后开车返回公寓。
晚饭后,她将那份资料搁在纪亚面前。
他随便翻了下,抬起头:“什么意思?”
“我希望你去意大利。”她在软榻的另一端坐下,落地玻璃窗外是灯火阑珊的都市夜景,她眉眼柔和,可目光却异常认真。
“不要。”他合上资料,推到她面前,“那天我就说过,不要在意阿琴说的,我哪里都不会去!”
“纪亚,别任性。”她蹙眉,“这是个很难得的机会,就这样放弃实在不理智。你想想,不过一年半的时间,对你的人生来说却是质的飞跃!”
“什么质的飞跃?留学而已,又不是没去过!”他不想继续谈论这事,拿起图稿示意自己正忙。
“这不一样,你明白的。”
他的视线定格在雪白的图纸上,许久才开口:“那你又明白吗?”明白他为什么不去,明白他的顾虑,明白他的心思。
漫长的一年半,相隔半个地球,他怕回来之后会找不到她。好不容易紧握的双手,会遥远到无法触及。他与她之间,已隔了漫长的六年,那是他再怎么努力追逐也无法缩短的。在她回头真正看到他之前,他不能冒险。
这夜二人不欢而散,蓝又恩的态度很明确,机会难得让他不要错失。纪亚的态度也很明确,他不想也不会去。僵持之际,某著名八卦杂志刊登了一则报道,犹如一颗巨大的深水炸弹,让人措手不及。
温纪亚是从周舒妍处获悉这个消息的,她再度出现在他面前,一语不发,只将一本杂志递到他眼前。
杂志封面上的人很熟悉,正是与他朝夕相处的蓝又恩,然而照片和杂志所写的内容却让他震惊。
那是一张结婚照,她黑发白纱,年轻的脸庞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还有她身边那个从未见过的男子。
明明是个陌生人,却带着某种诡异的熟悉感,让他自心底深处寒冷起来。这是种很恐怖的感觉,仿佛整个世界都出现了裂痕,带着崩塌的预兆,摇摇欲坠。
“先申明,这件事不是我弄的,我也只是偶然看到。”周舒妍是在岑亚然去世后才认识蓝又恩的,所以几乎没见过这位岑家大少,从照片里觉察到了什么之后,她第一时间找上了纪亚。杂志写的是在记者偶然拍到蓝又恩与岑寂一同出入酒店的照片后,因为两人尴尬的身份和立场,从而引发的一场追溯根源的调查报道。
“你……不知道她结过婚?”周舒妍叹了口气,“我上次就猜到她应该没告诉你。其实她二十岁就结婚了,嫁给了岑家大少岑亚然!”
“岑……亚然?”他赫然抬头,淡棕色的瞳底在瞬间仿佛有闪电划过。
“对,岑寂是岑亚然的小叔,也就是蓝又恩的小叔。现在你明白之前我为什么会来找你了吧?”周舒妍见他不动,便翻开了杂志内页,“仔细看看,这里都有。岑家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还有岑亚然在婚后半年意外身亡,之后蓝又恩接管公司,却和她的小叔发生了不伦恋情,最后还搞得罗丽达被岑寂的pl集团收购,岑家也自此一蹶不振!整件事情发生后,她却置身事外,甚至掉转枪头,枉顾她亡夫的心血,转而和pl合作!”她说得正激愤,他却突然拿过杂志,唰地撕成两半。
“你干什么!”
他将撕毁的杂志丢还给她,那张素来飞扬的脸孔这一刻冷寂如北极冰川,眼底隐隐带着刺目的锋芒,缓缓开口道:“警告你!这是最后一次容忍你在我面前出现,不要因为我总在又恩面前笑,就以为我会对任何人笑!现在,带着你手里的垃圾立刻从我面前消失,有多远滚多远!”
周舒妍整个人都呆了。从小到大,她何曾被人这样骂过?而且对方还是她心存好感的俊朗少年。她以为就算他会生气,也不过是像上次那样甩手走人,她怎么也没料到,他竟然完全不顾她的感受,当街给她脸色。
一旁已有人对他们指指点点,纪亚漠然地看了看面前眼眶红红的女孩,勾着背包大步从她身旁走开。
“你以为她会和你在一起多久?一年、两年、十年,还是一辈子?”自小养成的傲气让她不容许有人在狠狠刺伤她的自尊后轻松离开,她转身,朝着他的背影大喊,“别傻了,温纪亚!看看照片上的人,对她来说你不过就是个替身而已!一个活生生的替身!你根本什么都不是!”
路上的人都在她看,他挺拔的背影丝毫没有停顿,一点点融进了人群。
她看着手里分崩离析的杂志,缓慢而无力地蹲下:“你和我一样,都是注定被抛弃的人……”
公寓里,一片漆黑安静。
纪亚还没有回来,蓝又恩换了鞋,将疲惫的身体投进柔软的沙发。一室沉寂,耳边听得见挂钟秒针的走动。清晰的嘀嗒声,仿佛人的心跳。
大门处传来开锁的声音,他进屋关门,发现沙发上的她。四目相对,他仿似有些心不在焉,问她有没有吃饭,他现在去做。
她侧头看着走进厨房的修长身影,轻声开口:“意大利的事,改变主意了没?”
他没回应,她站起身慢慢走到他身旁。他正在水池前洗菜,视线低垂,目不转睛地看着手中的菜。
“别弄了,我不饿,我们好好谈谈。”她去拉他,他无声地挣脱,继续洗菜。
“纪亚!你听见我说话了吗,我不饿,你不要弄了。”
他再度挣脱她的手指,狠狠甩下手里的菜,转身俯视她。那是一种让人心惊的注视,深沉如海的瞳底,纠结着太多怨愤与伤痛。
她的喉咙有些发紧,还没开口,就被他一把拉去吻住。
他的嘴唇冰凉刻骨,没有任何温柔可言,她想推开,却被他按在墙上。
他贴得太紧,她没有办法呼吸,嘴唇一阵麻麻的痛。
她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杂志她已看过,那张陈年婚纱照,清晰地昭告了一切。
可此刻,冲动是没有意义的,她希望他能冷静下来。
她努力在他的压制下挣扎,可是他力度惊人,她连分毫都挣不开。手腕被抓着,身体被压着,连头也被迫仰着,承受他来势汹汹的吻。
她皱起眉,抬腿踢了他一脚,见他不动,她又踢了第二脚,到第四脚的时候,他终于放开了她,俊朗的脸孔布满戾气:“你告诉我,当初,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从孤儿院带走我!”
“纪亚……”她大口喘气,脸颊因缺氧而泛红,低低咳嗽。
“纪亚?”他低低地笑,刘海下的瞳带着嘲讽,不知是在嘲笑她还是自己,“纪念亚然,是不是?”
“名字的事,那时我没有想太多。”她瞥开视线,他的表情太陌生,让她有种沉闷的痛。
“那天晚上呢?你喝醉酒那次,你拉着我,嘴里叫的亚,是谁?是我吗!”
她没有说话,只是摇摇头,简单而残酷地给了他答案。
他的瞳仁瞬间透出骇人的冷光,搁在她头两侧的手握了又松,松了又握。她就算不抬头,也能从少年带着巨大怒意的身体上感觉到他濒临爆发的情绪。
他紧紧皱着眉,隔了许久才克制着开口:“吻我……”
她抬看眼他,颊边黏着一抹零碎的黑发,嘴唇有些肿,看起来很是狼狈,可眉宇间却慢慢显出让他疯狂的冷淡来。
“这样做没有任何意义。”她看着他,静静道。
“我让你吻我!”他低吼。
“纪亚,对不起。可你一直都明白,我们之间从未许诺过未来,我也不可能像正常恋爱的人那样把以往的事都说给你听。是的,我结过婚,那年冬天我去孤儿院的时候我的丈夫刚刚去世,你不懂那意味着什么,对那时的我来说,整个世界都像是碎掉了。看见你时,我仿佛看到了一缕光……”
“所以我被赐予了这个名字,成了他的代替品?”他的手背上爆出一道道青筋,将牙关咬得死紧。
“代替品?你这样理解的?”她无力地提了提唇角,“那时候你才十四岁,我把你当成弟弟,根本没料到今天这种关系。非要用一个词的话,应该是纪念。”她抬起葱白的细指,轻抚他刘海下的眉宇,“如果早知道这种相似会让我在酒后犯错,我当初……”
“当初怎样!”他一把拽住眉间的手指,死死捏在掌心,“当初根本不会把我从孤儿院带走是不是!你只想在身边安放一个相似的纪念品,却没料到这个纪念品会在多年后因为你的一次犯错,自此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所以,你可以一边看着我痛苦,一边继续默然以待!因为对你来说,我就算再像,也始终不是他!”
他重重呼吸,只觉得每一口空气都是痛的。原本还有期待,可现在才明白——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她的孤单寂寞,不是因为他不在,而是因为另一个人!那个人曾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人,他早已去世,却活在她的心里,生了根,长成了参天大树,遮盖了她的整片天空!
她口中的“亚”,不是温纪亚,而是岑亚然!
这个亚,曾让他以为她是有些在乎他的,心底总是残存着一丝希望,可结果,却只是个可笑的误会!
“你现在都知道了,我不想为这件事辩解,是我的错,你可以不原谅我。但我希望你不要因为这件事而做赌气的决定!意大利你一定要去。你什么都好,长得这么帅,身材又好,虽然年轻但很有才华,又有品位,喜欢你的女孩绝对不止我看到的那几个!回来之后你就能重新开始,把之前的一切都忘掉!失恋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像你这个年纪的男孩,谁没有失恋过,何况我根本算不上你的女友……我只是个比你大六岁的寡妇,你也不是我第一个男人,你喜欢我什么呢?”
他凝视着她,眸光一沉,再次低头吻住她。
一室昏沉,她被紧紧压在他与墙壁之间,突来的举动让她本能地抗拒和慌乱。
“你不是问我喜欢你什么吗!”他压低眉,目光深沉,抱起她就朝楼上走去,“我现在就告诉你。”
“纪亚……”
她在挣扎中被他丢到床上。这一刻,他蛮横而决绝,像是着了魔,完全看不见她的抗拒。
耳旁很快传来她的痛呼。
她说痛,可是,会有他痛吗?
她问他喜欢她什么!
是啊,他也想问问自己,他到底喜欢她什么!
可是,谁又能给他一个答案?
十四岁初见她,他满心的温暖与感动,从此有了可归依的家。
初去英国,虽然生活环境胜过从前百倍,可对他来说,周遭所有人不过是陌生的路人。因为他清楚地知道,倘若换作从前,他们也会同别人一样,用鄙视厌恶的目光看待他。只有她是不同的,因为她在他彷徨无助的时刻伸出了手,在他卑微而渺小的岁月里,温柔地看到了他。
她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
目光何时开始在她身上停留已经不记得了,只是某次梦醒,他惊慌地发现,梦里的女子竟然有张和她一样的脸!
他为此痛苦地挣扎过许久,也尝试和学校里的外国女生交往。然而每每接吻之际,却发现自己总幻想怀里的女人是她,最终只得放弃。
他们差了六岁,就算他不在乎,也知道她不可能喜欢上他!她温婉而美丽,总是静淡地笑,那几年都是她在照顾他。
没有女人会爱上一个小自己六岁的孩子!
那年她一次都没来英国,他以为她忘了自己,也以为自己会忘了她,然而只是一吻,就摧毁了所有努力。到后来,她主动缠吻,无助地喊着“亚”,更是让他最后的理智崩塌。
她说他什么都好,长得帅,身材好,有才华又有品位,可是她根本不明白——矫健的身材,帅气的脸孔和打扮,甚至穿衣的品位,通通都是为了吸引她的目光才存在的!如果他连这些都没有,他真的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她多看他一眼!
窗外,月色冷凝,他抚着她的发,那动作轻柔如呵护,语调却冰冷入骨:“你说,每次你闭上眼睛,心里想着的都是谁?”
她浑身无一处不痛,闭着眼始终不肯睁开:“纪亚,我们的关系该结束了,分手吧……”
“分手?!”他恼怒不已,“绝不!你是我的!我绝对不会和你分手!你想都别想!”
“我不是你的……就算发生关系也不代表什么……你现在只是在赌气,等过几天想明白了……”
“无论过多少天我都不会和你分手!还有,你以前看到的那些温柔,以后再也不会有了!我本来就不是什么温柔的人,你可以去问问别人,我温纪亚,何曾对谁这样好过?朋友也好,同学也罢,我从来都不去多理会!只有你例外——因为你是蓝又恩!”
他的指尖慢慢触上她瓷白的脸颊,雪一样通透的肌肤细腻柔软,是他爱极的触觉。他这么爱这个女人,可此刻她却连睁开眼看他一眼都不肯。
如果她肯好好看他,一定会发现他眼底的伤痛。
伤害她,比伤害自己更令他痛苦。
可是,即便她看到这些又能怎么样呢?
她根本从来就没有爱过他……他的痛苦不会对她造成任何影响。
对她而言,他只是个替身,一个可悲的替身……
“又恩,就算只是替身,你也别想摆脱我,永远都别想……”他抚着她的发,将她紧紧抱入怀中。
温纪亚在画廊出现,雨晴并不意外。
前几天,在目睹了蓝又恩的那一身伤痕后,她就有预感,肇事者会来找她。因为蓝又恩这次的态度异常明确,分手就是分手,她和他,不会再有以后。
“把你的又恩姐折腾成那样,可真有你的啊!”面前的人一脸执拗阴沉,即便在她数落的时候,也面不改色,目光始终停留在他们中间的咖啡上。雨晴已没话可说,终于相信面前素来温柔开朗的年轻人并不是什么善主。这个世界上,恐怕只有在蓝又恩面前,他才会天真地嬉笑,温柔而痞痞地说话。
毕竟是独自在英国长大的人,看来蓝又恩似乎养大了一头小狼。
“该说的我都说了。你到底来干吗?”
他刘海下低垂的眼帘动了动,瞳底划过慑人的流光:“他们怎么认识的?”
雨晴愣了愣才明白他是在问亚然:“既然你问,那就告诉你吧。其实当年,亚然是又恩的资助者。又恩从小无父无母,在孤儿院长大,亚然是天之骄子,人品好个性也温和,一直都有做善事。又恩只是他其中一个被资助者,不过在她十六岁那年,他们第一次见面后,亚然就喜欢上她了。你知道,其实又恩不是特别漂亮,但自小她身上就有种独特的气质。明明是一无所有的孤儿,却半点不见沧桑阴郁,见人总是温柔地笑,那种静淡的气质,是别人模仿不来的。
“亚然花了很多心思表白,其实那时又恩也喜欢着他,他们在一起的过程就像一个不现实的童话,灰姑娘与王子。尽管亚然的家人并不喜欢她,她依然决定休学嫁入岑家,并计划一年之后转读商业管理,做亚然的左右手。只是幸福太短暂,他们结婚后半年,亚然在与又恩一起旅行中意外身亡……而活下来的又恩,却被岑家人责怪,说是她间接害死了亚然。后来,当他们知道亚然早已委托律师指定又恩为自己股份的唯一继承人时,又恩更加遭到了漫天责骂,甚至还被说是为了得到股份故意害死亚然的!
“她酗酒的恶习是那时养成的,她也想戒,但总是反反复复,直到有一天,她从孤儿院带回了你。第一次见到你,我也很吃惊。你的眉宇和亚然太像了……后来她把你送去英国,那时她还住在岑家大宅,每天生活在白眼与嘲讽中,一过就是四年!
“之后她和岑寂在一起,岑家反对到了极点。一来,岑寂毕竟是她名义上的小叔;二来,他在岑家并不得宠,人人避之唯恐不及。
“后来我想想,岑寂对她所做的那些也不都是坏的,毕竟因为他的争权夺利,使得又恩彻底从岑家解脱。那一家人根本不明白,这几年如果不是又恩撑着,他们的公司早就败落了。偌大一个家,除了亚然没有一个像样的人!活该被岑寂算计!”
这天下午,雨晴喝光了整壶咖啡。她说了很多细碎的小事,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进去。
“纪亚,我和又恩的想法不同。我觉得身份年龄对爱情来说根本不算问题!虽然一开始我也有不习惯,但这一年看到你对她的好,还有她的笑容,我感觉你们应该在一起。其实又恩只是伤痛太深,自觉无法再爱任何一个人,无论是岑寂还是你,她都封闭在心门之外。不过我知道,你和岑寂不同。你真心喜欢她对不对?”
他的瞳底有微微的松懈,紧绷了许久的情绪终于有所缓解。
“纪亚,如果你想有将来,我劝你考虑去意大利读书。我不是在帮又恩说话,而是为了你。你想想,为什么她始终不肯真正接受你?在她眼里,你一直都是需要照顾的家人,这一点不改变,未来就永远不可能!纪亚,你一定要改变!你要变得更强,强到足以在她上方撑起一片天空。男孩和男人的区别你懂吗?我知道你很早熟,很多事不说并不代表你不明白,而是不屑与人多言。但我要你好好想想,以目前这种情况,你是要继续留在这里,做她身边被拒绝的男孩,还是接受磨炼,变成男人回到她身边?分开一段时间,对你们来说未尝不是好事。这一年她已经习惯了有你的生活,或许你走了,她反倒会思念你。距离产生美,该放手的时候放手,未来才会有无限可能。”
离开吗?
离开她的身边,去地球另一端的遥远国家?
“放手是为了更好的将来”这种说法,在他与蓝又恩之间,他从未考虑过可能性。毕竟,一厢情愿先爱上她的人是他。而她,或许到如今仍未承认这份情感。
的确,他还这么年轻,开口说出的爱,有谁会相信?
冬日傍晚,正值周末,都市喧嚣而繁华,他插着裤袋,静静走在街上。
夕阳,在他身前拉出长长的倒影。
温纪亚改变主意去意大利的事,蓝又恩是从雨晴口中得知的。
那夜后,她搬到雨晴家里暂住,再没与纪亚见过面。身体上的痕迹容易消失,那些近乎折磨的记忆却刻在了心上。
有些不堪,她却无从责怪。就当是一人一次,公平的伤害。
启程日期在二月底,这天下班时她接到了他的电话。
少年的声音在电话里有些低沉,昔日的明朗飞扬不复存在。他说:“见一面吧。”
她下班后直接开车回了公寓,窗明几净的室内,l型餐桌上已准备了四菜一汤。他静静地站在她面前,身上还穿着她的围裙,却不减分毫的帅气。
“又恩。”少年的面容是黯淡的,尾音似乎带了点哽咽,“欢迎回家。”他终于还是伸手将她紧紧抱住,温柔亲吻着她的发顶,“……对不起。”
她的心因为这三个字软下来,伸手反搂住他:“你能改变主意,我很高兴。”
晚饭吃得很安静,她找不到话题,他则有些思绪不宁。
饭后,她在水池前洗碗,身后传来木樨的清香,接着被一双修长的手臂自后方搂住。
“我答应你去意大利,你也答应我一件事!”
她大约猜得出他想说什么,轻轻叹了口气:“纪亚,男孩子年轻的时候,总是分不清依赖与爱的区别。尤其是那些自小就没有安全感的人,比较容易喜欢上比自己大的女人。但其实这并不是爱。”腰间的手臂紧了紧,她停下动作,擦干净手去扳腰际的手指。
“纪亚,等我洗完碗再谈好不好?”她侧过头去商量,他却低头吻住了她的唇。
沉寂许久的火热舌尖飞快钻入她口中,缠绵悱恻的吻,温柔而浓烈。他托着她的后颈,专注地吻了很久,等到松开时,她已气喘吁吁,脸颊也染上了淡红。
“我很清楚自己对你的感情。我爱你,所以不会分手。我会去意大利,认真读书,可你也要记住,我们还没有分手,在我回来之前你都要等我。无论是周绍丰还是岑寂,通通不要去理!我会变成男人回来,所以一定要等我!”
“纪亚,你明知我对你……”这不是她要的结果。她始终都希望他能展开新的人生。
“那件事别再提了!”他眉头一拧,低头堵住她的唇。他的气息很乱,低喃着游移在她耳际,“我们会有很久见不到,今晚好好和我一起……”
“碗还没洗完……”她说话间,已被他拦腰抱起。他一边朝楼上走,一边掂着怀里的人,“最近轻了点,在雨晴家一定没好好吃饭!我要离开这么久,真不放心你。”
“以前都是我在照顾你。”她抗议。
“是吗?”他坏坏地笑,“可我回来这么久,家务都是我在做,晚饭也是我在烧……”
“早饭是我做的吧!”
“煎鸡蛋烤面包而已,小学生都会!而且大多数时候都是焦的。”
“那你还吃?”
“你做的啊,是爱心早餐耶!”他低头,在她额间轻吻。
“纪亚,不要这么温柔,我宁可你生气……”她视线低垂,没办法去看他的瞳。那瞳底的温柔足以将她溺毙,无法喘息,她有些惶恐。
他抱着她,带着她一起坐在二楼落地窗旁的长毛地毯上,他从后方绕着她的腰,将下巴搁在她肩上:“这里的夜景,今晚是最后一次看了。我的飞机是明天下午,陪我多看两眼吧。”
耳旁传来低低的叹息,那样惆怅与寂寞。
“要我陪你坐到天亮?”刚才他抱起她的时候,她还以为他又要和她……
他在她脖间低笑:“原来你想歪了。”
“谁让你前科累累!”她侧首瞥他一眼,耳根却红了。莹润的白染上淡淡的粉,在没有开灯的玻璃前衬着都市夜晚闪烁的流光,美到了极致。
他再一次收紧了手臂,怀里的人如此娇小柔软,却也如此独立。倘若她能与她的外表一般娇弱,可以依靠着他,依赖着他,该是多么美好的事。
世事终究不完美。那些愿意如此依靠依赖着他,甚至对他百依百顺的女生,他就是不喜欢。唯一让他动心的女人,只有她。
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可以取代。
“等我,又恩。”再见面时,他会变成男人,她也一定要爱上他。
只有带着这样的信念,他才可以让自己离开她身边,去到遥远的地球彼端。
然而,未来始终遥远。
他并不知道,某一天,当他再度回到这个城市,回到这所公寓的落地玻璃前凝望着窗外的夜景,会那样后悔当初的决定。
也许我们历练了,沉淀了,累积了,最后成长了。
可同时,也失去了。
漫漫岁月里,最无情的,是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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