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安兮兮却并没有半点睡意,躺在贵妃椅上一摇一摇的,嘴角噙着抹笑容。只要想到顾家今晚应该会上演一场严父打子的好戏,她突然就觉得这个生辰过得分外开心,就连白天那些糟心事都变得不值一提。
她在西城放了这么久眼线,怎么就没想到可以用这个方法整治顾隽呢?果然是穷则变,变则通,谁说没钱买青楼就只能放弃的?虽说告密有些不光明正大,不过偶尔为一次,还是甚为美妙的。
她甚至不愿意把这么美妙的事情跟双喜分享,怕快乐会减半。为了让这份快乐持久一些,她坐起身来,开始数起了家当。
身为京城首富的女儿,钱对她来说原本应是取之不竭用之不尽。安兮兮从前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即便是拿来砸顾隽,她也没有心疼过。直到这几年,因为她屡屡拒婚,父亲对她的耐性也越来越差。父亲的想法很简单,一次不肯嫁,可能是对方的问题,十次,那肯定是她的问题。
于是,父亲深思一番后恍然大悟:“都怪我太有钱,竟把你养成这等贪图富贵的小王八蛋。”悟完就开始克扣她的零花钱,直到今年,干脆直接断了她的用度。
她没钱花不要紧,但没钱对付顾隽,是万万不行的。
好在五月份父亲去了江南谈生意,临走时吩咐她好好看着商行,算是给了她一个机会。她可以堂而皇之借扩张生意为名对付顾隽,还可以从中私吞一笔,作为来日的储备。
数了一炷香功夫,安兮兮内心很欣慰,才几个月,她居然已经存了五千多两,也算是富婆一个了。她把钱收好,感觉快乐在心头稳稳扎根,这才踏实地爬上床榻。
入睡前,她脑子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依稀总觉得今年的生辰少了点什么,可又想不起来,困意袭来,很快就睡着了。
直到第二天早晨苏家下人上门,安兮兮才终于想起来——逢年过节从不缺席的苏少爷,今年竟然错过了她的生辰。
若是真错过,她压根也想不起来,这就罢了,但他不是错过,是记错了日子。没有什么能比从前一片痴心现在却连你生辰都记错的男人在第二天送礼物上门这种事更能提醒她如今处境的了。
安兮兮昨晚刚收获的一点儿小开心,此刻又被彻底冲灭。
随着送过来的礼物,苏少爷还附上了一封信。安兮兮意兴阑珊地打开,毫不意外地笑了出来。
信里,苏少爷先是诚恳地祝她生辰愉快,话锋一转又感叹岁月蹉跎、人事几翻新,最后终于切入正题——他定亲了,对象是文宝斋的方小姐。
当然,他也表达了无奈,无非是长辈逼迫、环境施压,一句话归结,他不是负心之人。
安兮兮倒真不觉得他负心,她既拒绝了他,他自然可以随时找其他人。只是定亲就定亲,何必写这种信来惺惺作态?当她不知道他已经一整年没来过了吗?
不过是嫌她年纪大,再不适合当婚配对象罢了。
安兮兮看完随手把信扔给双喜:“烧了。”
“烧了?”双喜有些诧异,小姐虽说不喜欢苏少爷,从前苏少爷送过来的信看完以后也是让她找地方收好的。小姐说过,别人的心意即便不能接受,也不能弃之如敝履。这回是怎么了?
“对,连着以前的,一并烧了吧。”安兮兮吩咐,“还有他送过的礼物,你们若有喜欢的就拿去,不喜欢的,就统统扔了吧。”
吩咐完,安兮兮头也没回地出了门,直奔商行。
往常这个时辰,安家商行早就门庭若市,今天顾客来了,却只得到门口伙计的一句提醒:“不好意思,今天不方便,明日再来吧。”然后伙计转身便开始关门。
岂有此理,她不过是出门时耽搁了一会儿,这群人就造反了吗?安兮兮刚好到门口,立马下轿,上前质问:“谁让你关门的?”
“当家的啊。”
“我什么时候让你关门了?”
安兮兮理直气壮地说,浑然不觉伙计正挤眉弄眼地暗示着她里头有人,直到一把威严的声音从里头传来——
“原来我才离开几个月,当家的就已经换人做了?”
安兮兮脸色瞬间一阵惨白。前几日她经过船行,听见有伙计说,最近从南方回程的船顺风顺水,总是提前到达。爹就在江南回程的船上,她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记了?
“小兔崽子,还不给我滚进来?”
随着更严厉的一声呵斥,书房的门应声而开,里头姚掌柜和一众伙计站成几排,耷拉的脑袋齐刷刷抬起来,目光汇聚在她身上。安兮兮就在这万箭穿心的目光中颤颤巍巍地走了进去,看见珠帘被卷到两边,老爹安大富坐在他平日坐的桌子后头,脸色黑如锅灰。
还没来得及走到正跟前去,一声珠盘响清脆浮现,电光火石间,安兮兮形象都顾不得了,扑过去夺过算盘塞在膝盖下,跪得板板正正:“爹,别算账了。”
“你给我起来!”安大富指着算盘命令她,满脸的怒色。
“不起,这是我应跪的。”这种时候一定要先下手为强,晚了就占下风了。
“你以为你这样我就没辙了?”安大富冷笑一声,从腰间抽出另一个袖珍算盘,啪嗒啪嗒地拨了起来,“二十三间酒馆,均价六百五十两,合计一万四千九百五十两。十七家马吊馆,均价九百两,合计一万五千三百两。总计,三万零二百五十两。”
“不用算这么清楚吧?二百五不能抹零嘛?”安兮兮小声地提议。
“我是想把你给抹零了!要不是念在你死去的娘的份上,我早跟你断绝关系了,败家玩意儿!”安大富怒吼,气得声音都颤抖起来,“我离开京城之前虽然早有预感,冤枉钱是肯定要花一些的,但我怎么也料不到,才两个多月,你居然就能祸祸成这样。听姚掌柜说,我要是再不回来,你连青楼都打算买了?真是好样的,我怎么就不知道自己有个这么能耐的女儿呢?”
安兮兮看向姚掌柜的方向,姚掌柜急忙望天,他不是他没有他不知道。
“爹,我还不都是为了帮你出气?那个顾永年从前冤枉你贿赂朝廷命官,他儿子现在每天花天酒地,我实在看不过去,怎么能让他日子过得这么逍遥快活?”
这个理由一搬出来,安兮兮相信,绝对能得到父亲的共鸣。毕竟这二十年来,父亲最快乐的时候就是看着顾家没落的时候。
“你是不是傻啊??”安大富神情崩溃,“他要花天酒地就让他花天酒地啊,他是顾家长子,他不求上进,顾家不就完了吗?你现在把他能玩的地方都买了,这不是逼着他上进吗?他要是中了科举,入朝为官,顾家不就又起来了吗?”
安兮兮傻傻地跪在算盘上,表情如遭雷击,父亲的话好像……有那么点道理?
安大富有些头晕目眩,怕再说下去真会忍不住冲动打死这根独苗苗,只好迅速转移了个话题:“罢了罢了,此事先不提,我另有一件事跟你商量。”说完,摆了摆手让其他无关人等先出去。
这么多年,安兮兮鲜少听见父亲跟她用商量这个字眼,瞬间就有一股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待众人都退出书房以后,安大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表情突然像朵花一样绽放开来:“我给你谈好了一门亲事。”
一盏茶后,安兮兮整个人都懵了。她怎么也没想到爹去江南的真正原因是帮她相亲。对方是江南富商家的公子,今年刚十九岁,饱读诗书,满腹经纶,英俊潇洒,风度翩翩,每一项都符合她的要求,堪称完美。
这样完美的公子当然不可能看上已经二十三岁的老姑娘,而这门亲事之所以能成主要是父亲利用了地域距离的优势——“江南人又不知道我女儿几岁。”
果然是无商不奸。
问题是,父亲根本不知道,她身上背负着一道圣旨,他还以为她这几年屡次推诿婚事只是因为贪图富贵。怎么办?
“爹,我不能嫁。”
“理由呢?”
“爹就只有我一个女儿,我怎么能远嫁呢?我还要为爹承欢膝下。”
“你嫁出去,我还能多活几年,你要是留在家,迟早把我气死。”
“其实女儿患了绝症……”
“够了,这次你就是死,也要给我死在花轿上。”安大富面无表情地拒绝,脸上没有半点动容的意思。他就是太宠着她,才会被她屡次计谋得逞,拖到现在成为全京城的笑柄。这次说什么都不能再妥协。
安兮兮沉默了片刻,事到如今,也只能破罐子破摔了。她狠狠咬住嘴唇,将眼眶咬出两包泪水,抬头看着父亲:“爹,其实我不是贪图富贵,也不是眼高于顶。我之所以不嫁,是因为几年前有次出城,我遇上了几个强盗,他们看我穿着富贵,就抢了我身上的首饰和钱财,其中一个见色起意,竟,竟……”
两滴眼泪顺着安兮兮的眼眶落下,安大富眼里的光也随着女儿这两滴眼泪彻底熄灭。
一整天,安大富没再说过一句话,一直到傍晚一同回家,见女儿要回房,他才伸手拉住她的袖子,暌违已久地表现出父亲的温柔:“爹会养你一辈子。”
安兮兮眼眶一热,这次当真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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