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受人敬仰门庭若市的永嘉王府,如今世人皆避之唯恐不及,不得不走过也是贴着对街的墙根,远远看一眼也觉得森寒。
王府虽还在官兵的监控中,但实际人手已去了大半,该抓的抓了、该搜的搜了,只剩下看管老弱妇孺罢了。
于墨挥站在飞来亭上,向下眺望。
枯荷残水环绕着一丛丛的假山,石径蜿蜒穿过寥落的黄花绿树,飞檐斜挑起霞光,整座王府都安静地沐在最后的暮色之中。于墨挥忍不住贪看几眼,以往最好的时光时不懂得珍惜,如今只能眼睁睁看着美景萧索,但往后连这份萧索也看不见了。
“我来了。”一声轻吟在背后响起。
于墨挥转过身来,翠娆虽是一身缟素,但袖口与衣襟上绣着细致的青色暗纹,被夕阳染了一身浅浅的嫣红,依然这么柔媚、这么光彩照人。
翠娆起了个话头:“听说你今天带温夫人去探监了。不知道王爷现下如何?”
“他很好。”
“很好?”
“活着就是最好的。坐。”于墨挥指了指石凳,无意继续刚才的话题。他打开桌上的食盒,把碗筷菜碟一一拿出来。
“我们很久没在一起吃过饭了,而且也从来没有在飞来亭一起吃过。”
“飞来亭是夫人小姐们的地方,哪是下人和外人可以单独享用的。”
于墨挥道:“现在不一样了。”
翠娆弯下眉眼,手指掠了掠头发:“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将军什么事情都找她,王府的事她一人说了算。
她坐下来,与于墨挥面面相对,主动为于墨挥夹菜盛汤,就像他们在家的时候。尽管他们之间没有言语交流,过去他们也是这样,吃饭的时候很少说话。
一切又仿佛回到了从前。
用完晚膳,翠娆放下筷子,轻轻叹息:“你的手艺竟那么好了……”
还未待于墨挥开口,她又将话音一转:“不过你本不用亲自动手的,跟我说一声,我可以叫厨房做些更好的,再加些你喜欢的小点心。”
“你认为厨房现在还有心思做么?”
“这与有没有心思没有关系。他们在王府一天,自然要为王府尽到应有的职责。”
“如今王府已经这样了,一旦王爷定罪,就是株连九族,这里也会被查封。”
“所以更该把握好好享受最后的时光。”
“值得么?”
两道细细的柳眉蹙起:“什么值不值得。”
于墨挥沉默了一会儿,慢声道:“把库房的钥匙交给我。”
“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会有库房的钥匙?”
“你怎么会没有?”
“我虽然打点府里的事务,可还没资格保管库房的钥匙。库房的钥匙一串在王爷手里,一串在金蝉手里。”
“但你从金蝉手里配了一串来。交给我吧,若是将来被人发现了,你再想让薛太尉安庆王他们救你就难了。”
翠娆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见于墨挥的眸光还是那么温柔,没有一点恼怒,她便恢复了平静。
“原来你已经知道了。”她起身挨到于墨挥的身边,靠在他的肩膀上,见于墨挥没有挣动,她将自己缩进他的胸膛,如同小鸟倚傍着大树。
“你竟然还那么维护我。你放心。那串钥匙我早就毁了,你以为我会留下来惹祸上身么?”
于墨挥迟疑一下,伸手抚上她的长发,一下接着一下。
翠娆咬着嘴唇,用手抚摸着他的背脊:“你一点也不怪我么?”
“不怪。是我自己做得不够好,才让你不得不亲自去动心思。”
“那你可愿效力于安庆王?安庆王求才若渴,他曾经向我提过你。”
“我今天才见过安庆王,他的好意我已经拒绝了。”
翠娆猛地起身:“我以为你已经想通了,怎么还如此迂腐!王爷下狱你也逃脱不了干系,没了安庆王的帮忙,你即便不坐牢,也逃不了流放!”她越说越激动,“你可有想过我?你流放了我怎么办呢?”
“你有薛太尉,有安庆王,不是么?”
翠娆完全脱离于墨挥的怀抱,眼神变得凄恻幽怨。
“你果然嫌弃我。我,我也是不得已……你知道我最想要什么,你得罪了永嘉王,他已经不相信你,跟着他没有任何前途而言。我是在为你谋取新的出路,可是你……当年我不顾一切跟你私奔,把自己交给你,绝了自己一切的退路,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让我失望,我那么地不安,可是你一点也没有顾念到我……”
于墨挥深深地凝望着翠娆,轻轻吐息:“我知道,所以我说了我不怪你负我。”
“你知道?不怪我?呵,你知道什么!我为了鞭策你,一定要你发誓不功成名就绝不迎娶我。我不顾惜自己的名声,不在乎别人的眼光也要和你住在同一屋檐下,就是为了给你压力,让你尽早兑现自己的诺言。可是你呢?你明知梁劭毫无野心,却偏偏投奔他。这中间有多少达官贵人要笼络你,有多少可以飞黄腾达的机会,都被你拒绝。你甘愿做了梁劭五年的幕僚,也不肯谋一官半职。你的心里可真的有我?”
当年她是真的倾倒于于墨挥的才华,又贪恋他俊逸的外表,相信假以时日这个人便能飞黄腾达,带给她荣华与富贵,让她不再受人羞辱,不再受人摆布,只享受到尊敬与荣耀。她曾不止一次地想过她坐着宝马彩车荣归故里,那些曾经欺凌过轻视过她的人都匍匐在她脚边,被她的高贵美丽慑得抬不起头。
她曾经那么相信于墨挥,然而现在的于墨挥又带给她什么?
翠娆的眼中射出犀利而冰冷的目光,她厉声斥责:“呵,说我负你!于墨挥,先无情无义,一再辜负我的人是你!”
于墨挥想要说什么,咳嗽的声音却禁不住先话语而出。
翠娆的眉峰微动,流露出一丝丝的不忍,但很快就消逝殆尽。她扶住亭栏,将背挺得笔直,用高高在上的姿态俯视于墨挥疲倦羸弱的病姿,仿佛是在欣赏他咎由自取的报应。
于墨挥喝了一口水,暂时压住咳意,开口道:“你说得不错。当年我将你赎身后就不该带你一起走,是我太自私了,把你困在我身边,舍不得让你离开。我对不起你。”
“对,一点不错,你就是个自私的人,总是给了我希冀转眼又让我失望,我却一直还对你抱有幻想。”翠娆深深吸气,她转过身凭栏远眺,她已经耽误了太久太久,好在她的年纪还轻,容貌仍处在最巅峰的时候。她还可以找到更值得她依靠的人。薛太尉的儿子就是不错的选择,当然如果能抓住安庆王,就更加完美了。
“我现在郑重地告诉你:我要离开你。”劲风吹开她的秀发,鼓荡着她的衣袖,仿佛直要把她吹到天上去。而整座王府都尽在她的脚下。
至于于墨挥,他本有机会摆脱这座王府,是他自己抛弃了自己,怪不得她。翠娆闭起眼睛,享受着如今的一切。再张开眼,对未来热切的希冀和强烈的自信点亮了她的双眼,亮得如同镶了两颗宝石。
一队官兵突然闯入她的视线,他们向假山跑来转眼就逼近了飞来亭。
翠娆又摆出惯常笑容,娇娇柔柔地:“官爷,找我有什么事么?”
“翠娆姑娘,我们不是来找你的,而是来抓人的。”带头之人转向于墨挥,“来人,把他给我抓起来。”
转眼间于墨挥已被五花大绑。
翠娆微微变色:“官差大哥怎么回事?该提审的不是都提审过了?”
“安庆王已经查明,是他和薛太尉互相勾结,伪造各类书信证据,陷害永嘉王。”
“什么?这,这怎么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如今是罪证确凿,真相大白。永嘉王马上就会被放回来。你们应该高兴才是。”
于墨挥平静道:“这位官爷说得一点也不错。”
翠娆呆怔了好一会儿,倏地张大双眼扑向于墨挥:“是你做的,对不对?你为什么非要与我作对?”她紧紧揪住他的衣衫。
“对不起。”于墨挥是真的为她感到难过,这一次是他亲手粉碎了她的美梦。一旦永嘉王回来,翠娆非但得不到她想要的,反而会一无所有。于墨挥相信永嘉王念及他的付出,一定会信守承诺留下翠娆的性命,但这对于惯于痛恨背叛的永嘉王来说,已经是极限。
“你为了救梁劭居然不惜自己顶罪?”翠娆不停地摇着头,“于墨挥,于墨挥,你怎么可以!”
“没有顶罪。一切都是我做的,现在只不过是我的事迹败露。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你浑蛋!浑蛋!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翠娆悲切地吟着,脱力的双手再也抓不住垂落下来。
“带走!”
于墨挥被官兵们押下飞来亭,残阳照得他远去的白衣如血染。
翠娆回过神来,匆匆忙忙跑下石阶,不意狼狈地摔了一跤。她很快就爬起来,不顾脚上的伤痛一路飞奔,直奔到回廊才追上。她一气冲开官兵,抓住带头人的手臂,疯狂地叫着:“他是无辜的,是无辜的!”又转向于墨挥,“你还不快说出事实真相!你会死的!会死的!你的名声也就此完了,你会遗臭万年的!”
“这是我的报应。”于墨挥平静地说。
“于墨挥!”翠娆失声尖叫,狠狠捶打着他的胸口,“于墨挥!你太自私了!”
带头的官差不耐翠娆的纠缠与疯狂,将人推到一边,刀剑瞬间架上了她的脖子。
“再多事休怪本官不客气了。”
翠娆吓得噤声不语,只能眼睁睁看着队伍越走越远,到后来再也看不到于墨挥的背影。
翠娆瘫软在地,失神了好一会儿,才遮住自己的脸痛哭起来。途经的下人们想要把她扶起,她却百般抵触,恨恨地捶着地,伏在地上切切地吟着一个人的名字。
语声幽怨含恨,泣诉衷肠。
墨挥,墨挥,于墨挥啊……
当梁劭的冤屈得以洗清的时候,徐州的说书人还说着滞后版的梁劭谋朝篡位案,当然,相较之前的真假夫人案,还是有了许多新的不同,内容也更加饱满精彩。
这一版的内容是:梁劭早年就与碧江岛的江匪相互勾结,抢夺各种金银珠宝,犯案累累。后来在江南巡查河道时梁劭途经江宁,对简丹砂一见钟情,听闻她已经定亲即将嫁人,大为不快,于是指使碧江岛的江匪在新婚前几夜将人绑来。陆子修上岛救人,怎奈江匪早就将人送给了梁劭,制造简丹砂已投江自尽的假象,令陆子修伤心欲绝。
梁劭以受贿之罪,威逼利诱前任江州通判江平谎称简丹砂为自己多年的养女,以便让简丹砂名正言顺地入府做他的夫人,又让孟有良与江宁知府迫于自己的淫威,把江匪头目送到了自己的开封府。
所幸梁劭对简丹砂真情真意,一直苦心于如何打动她的芳心,并未用强。那简丹砂对未婚夫陆子修也是矢志不渝、坚贞不移,假意自己被刺客掳劫而失踪,实则是密谋已久趁机逃出,最后投奔陆子修,得以与爱人重聚。没想到又被梁劭获悉,杀到上元,这才有了后头真假夫人的故事。如今梁劭的种种罪行都被揭发,人已经锒铛入狱,势必难逃罪责,大快人心。而陆氏夫妇已经团圆,好人终有了好报。
如此绘声绘色,巨细无遗,就连皇宫里的调查都还没这些人说书人知道得详尽。百姓们也就乐意相信,津津乐道地口口相传。相较老百姓的热烈,故事里真正的两位主角陆子修与简丹砂就平静多了。
在简丹砂的陪伴和照料下,陆子修的身子一天比一天好。白日里听流水抚琴,看红叶蹁跹,夜间酒不醉人人自醉,红灯帐底卧鸳鸯。他们忘了尘世间的烦恼,恣意地享受着每一天。
直到于墨挥认罪的消息传来。
安庆王在信中向陆子修简单交代了一下经过,还说虽然他放过了永嘉王,但保证梁劭再也不会来骚扰他们夫妻俩,请他们安心。
却又如何能安心。
陆子修与简丹砂当机立断,收拾了包袱赶往开封。等到他们赶到的时候,大局已定。于墨挥和薛太尉已被定罪,梁劭被放回了王府,但因治下不严又在民间作威作福,被削了爵位,封了王府,留在宫中闭门思过。
“我们一定要见到于墨挥,在他被行刑之前,”陆子修对安庆王一字字地说着,“王爷既然觉得亏欠我们夫妇,那么至少能为我们做到这一件事。越快越好。”
安庆王同意了陆子修的要求,陆子修却坚持要简丹砂留下,随安庆王去了天牢。
“王爷可否留步?我想单独与墨挥聊一会儿。其实王爷去与不去都一样,牢房里哪儿没有王爷的眼线?只是王爷不在,我这些平民百姓说话也自在些。”
安庆王笑笑:“我本也没有进去的意思。”料想陆子修也耍不出什么花样,即使能耍也决改变不了局面。钱财,有时候也并非万能。
陆子修抱拳还礼:“多谢王爷。”
于墨挥被关在天牢尽头的一间,与原本关梁劭的牢房隔着一道墙。而薛太尉则在另一头,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还能听到薛太尉谩骂的声音。
于墨挥见到陆子修时多少有点惊讶,随即又玩笑地问:“不想看我在断头台上血溅三尺,提前送我么?”
陆子修可笑不出来:“我是来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不要跟我说什么你才是主谋的鬼话。”
“就当是我还给梁劭的。”
“还?你欠他什么?”
“如果不是我没有处理好你和丹砂的事情,不会被安庆王抓住把柄,大做文章。”
“这你也要揽在身上?那你要我和丹砂情何以堪?好,你说你欠梁劭的要还,那我们欠你的,你让我们怎么去还。”
于墨挥压了压咳意,无奈地露出苦笑:“你们欠我什么,若真想还我,只有等下辈子吧。”
“少给我提下辈子,”陆子修难得用上强硬的语气,“于墨挥,你听着,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要给我活下来。”
“已经画押作供,宣判完毕,后天就要被问斩。”
“只要你愿意配合,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我会想办法。”陆子修说得无比郑重,丝毫没有玩笑的意味。
于墨挥皱起眉:“咳咳,你,咳咳,不要乱来。”看着牢房左右,再怎么样也不该在天牢里公然说这种话。
“那些眼线只会把我的话当作笑话,自负若安庆王,也不会真的在意。”隔着铁栏,陆子修凑到于墨挥的面前,用只有他听到的声音说,“墨挥你听好了,如果你不配合,我就杀了翠娆。”
于墨挥怔愣了好一会儿:“你在说什么?”
“你以为我不知道么,你之所以帮梁劭顶罪,就是为了保护翠娆。她投靠薛太尉出卖梁劭,自以为能荣华富贵,殊不知若事成,安庆王根本不会留她活口。我知道拿什么威胁你都没用,只有翠娆的性命最最管用。”
“你不会这样做的。”
“哦,是么?你知道我从来就讨厌她,要不是她当年引诱你、逼迫你,你也不会离开陆家改走仕途,最后投奔了梁劭。更何况我现在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一个女人,你却还要维护她,怎能不让人恼恨。我巴不得她以死谢罪。”
陆子修的眼中现出一抹狠色,一字字道:“只要有钱,杀一个翠娆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子修,不要意气用事,就算我配合,你又当如何?”于墨挥抓住铁栏,终于无法再淡定,如果这时候他的手能伸出牢笼,势必紧抓住陆子修不放。
“只要你告诉我,你到底如何让安庆王同意放过梁劭。”
简丹砂在内堂里坐守了一天,手中的茶换了一杯又一杯,下人们劝她回厢房休息,请她用膳,她也不愿,最后支不住晕了过去,下人们七手八脚把人扶进去,又匆忙去请了大夫,闹腾了好一会儿。
直到天已黑透,陆子修与安庆王才回到府邸,听闻简丹砂晕倒,忙奔回厢房。
“你怎么样?怎么不好好休息。”
简丹砂目光闪烁:“我没事,墨挥他怎么样?”
陆子修轻叹一声:“一个就要行刑的人,我若说他好你势必不信。可是确实比我想象中要好些。如今他看淡生死,在牢里还能与我谈笑风生,你听着会好过些么?”
简丹砂只有更加心酸:“我应该也去的,明天……明天我也要去天牢。”
“不行,天牢是什么地方,阴气重又危险,你连日奔波,身子又不好。”
“我不管,难道真要让我到刑场见他最后一面,远远看着他血染刑台,连一句送别的话也说不上么?”
陆子修软语安慰了好一会儿,简丹砂折腾了一天,心力交瘁之下,总算睡了过去。
安庆王又派人请了陆子修。
见安庆王在窗边负手而立,长眉深锁,一脸凝沉地转向他,陆子修心中生出一丝不安,小心翼翼地问:“不知王爷有何要事?”
“陆夫人可有同你说了什么重要的事?”
“没有。怎么了?”
“本王听下人们说下午大夫来替陆夫人诊治过,大夫说了她的病情,她脸色就变得很糟,后来竟然哭起来。”
“什么病?”陆子修大为紧张,“她怎么不说呢。”
“陆夫人有喜了,应该有一个多月了。”
陆子修面上非但没有喜色,反而一下变得煞白,他摇摇晃晃地撞到身后的茶几,翻了一地的茶。
安庆王见他这般立刻映印证了原先的猜想:“这个孩子是梁劭的?”
陆子修咬着牙,闭上眼睛颓然点头。
安庆王皱眉道:“你现在打算怎么样?”
“我,我不知道……”陆子修心神显然已乱,抱头讷讷地说。
“陆夫人既瞒着你,只怕是想偷偷把孩子流了。或者,你就当什么也不知道。”
“我真能当作不知道么?如果换做王爷,王爷该怎么做?”陆子修一脸茫然,只等着安庆王给他个清楚。
安庆王又如何答得出来,他才和陆子修遇到一样的事情,还不是乱了方寸,举棋不定,到如今还没有告诉温清雅真相,一时感同身受,良久无言,只能请人备了酒。
“既然想不出就不要逼自己想了,都说一醉解千愁,先喝它一宿,明日醒来再说。”
安庆王陪陆子修喝了一会儿酒。陆子修分明是想把自己灌醉,喝得又急又猛,不一会儿便神志不清了。
安庆王见陆子修这边愁苦,想到自己又思念起温清雅,今天忙了一天,他还未去看过温清雅,也顾不上醉酒的陆子修,匆匆向厢房赶去,不想温清雅竟不在房内。
“温夫人呢,去了哪里?”如今已入了秋,入夜极冷,风寒露重,“她可有披上外衣?”
温清雅却是去了简丹砂的房间。下人们见是她都不敢阻拦。简丹砂还在熟睡中,温清雅站在她的床畔,看着她的睡容,探手伸到了她的肚子上。
简丹砂忽然张眼,一把扣住温清雅的手:“你要做什么?”
温清雅神态自若,抚上她的肚子,喃喃着说:“这里头有一个小生命,感觉好奇妙。”她转目望向简丹砂,“是他的,是不是?”
这个他,自然说的是梁劭。
简丹砂目光一颤,扭过头去。温清雅自然也明白了,心沉到了谷底。
“你会要这个孩子么?”
简丹砂仍不说话。
“王爷至今没有子嗣呢。也许你怀着的会是个男孩。王爷现在还被关在宫里头,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被皇上放出来,他若是知道一定很高兴,你……”温清雅神色哀婉,许久才下定了决心,“你,留下这个孩子好不好?”感到手下的身子一颤。
“这段日子我才终于明白什么是风云莫测、什么是世事无常。人上一刻还好好的,转眼就会没了。本来帮着你的人,也突然会不择手段地欺骗你伤害你。这个孩子实在得来不易。你……你就为王爷留下这个孩子可好?这到底是个生命,是你的骨血。”温清雅语声渐弱,再抬起头来,发现简丹砂凝视着她,眼中泛着水光,长长的眼睫一眨,这泪就淌了下来。
温清雅心念一动:“你可是心里也有王爷?”
“事已至此,已经回不去了。”
“回得去,回得去,等王爷从王宫出来。我知道,他心里有你。他,很喜欢你……只要你愿意,王爷定还等着你回去。”
简丹砂一径摇着头:“你不明白,我对不起王爷,我,我回不去,也没脸再回去。”
“为什么这么说?”按照他们所说的,也该是王爷对不起简丹砂。
“我……其实是安庆王派到王爷身边的。”
温清雅脑袋一轰。
只听得简丹砂继续说:“我就是安庆王设下的美人计,引王爷走入阴谋叛乱的圈套。我哪里还有脸见他呢?”
“你、你……你说是劼哥哥他……”
简丹砂抓住温清雅的手:“是,就是他。不然永嘉王的案子他为何如此起劲?你完全被他骗了。不过他确实是会演戏,你被她骗了也是情理之中的。太子的事也是他做的,一切的一切都是他在布局。他已经利欲熏心,一心一意要坐上皇位,铲除一切阻碍他成为皇上的人。你莫要让他发现你已经知道了他的真面目,想办法,赶快离开他吧。”
“可是,劼哥哥说过要救王爷。他也确实那么做了。”
“你难道真的以为是于墨挥勾结薛太尉陷害王爷的么?那是于先生为了救王爷,甘愿顶罪的,若不是他王爷就真的万劫不复了。安庆王不过是眼见事败,顺水推舟把功劳都揽在自己身上,博取你的好感。”
房门被猛地踢开,安庆王一脸铁青地走进屋子。
“你在胡说些什么!”
简丹砂吓得立刻躲在温清雅的身后,猛扯着她的袖子。
温清雅站起来,挡在简丹砂的身前。
“劼哥哥你要做什么?你不可以,我不准你动她。”
安庆王直直盯着简丹砂:“这个女人一派胡言,不管她都跟你说了些什么,你都不要相信她。你知道这个女人惯于说谎,眼下又不知道为什么要挑拨离间我们。”
温清雅狐疑地问:“那你说她是什么目的?如今王爷失势,她该觉得大快人心,落井下石一番。如今为什么无端指责你?”
“那我又为何处心积虑地做出这样的事,来陷害皇兄?”
“为了皇位,安庆王你什么做不出?何况你一直嫉恨永嘉王,嫉恨他比你优秀、嫉恨他得到了温夫人。安庆王你不是从很小的时候就说过非温夫人不娶么?”
“信口雌黄,来人啊!”
“劼哥哥,你这是恼羞成怒么?她现在还怀着孩子,怀着王爷的孩子,你想把她怎么样?”
简丹砂冷笑:“哼,还能怎么样?如今王爷已无罪,太子之位尚无定论,安庆王却还时不时想着如何翻盘,再一次扳倒对手。眼下我又怀了王爷的孩子,安庆王能放过我么?”
“你少搬弄是非!”安庆王已然动怒,奈何清雅挡在简丹砂的身前,不让他伤她。
“清雅!”
“我哪里搬弄是非了,若我所说都是虚言,那么你为何不索性送清雅入宫好陪着永嘉王?又为何至今不说出温夫人也有身孕的事?”
又是一道惊雷落下。
“我……怀孕了?”温清雅转头看着简丹砂。
“对,你怀孕了。”
简丹砂肯定地说完,又转向安庆王:“之前你为了让我重回陆子修身边,让我随江大夫学了医书药典,又学把脉金针。刚才我扣住她的手,便察觉到不对。我现在敢肯定,温姐姐有身孕了,而且该是有快两个月了。安庆王你如何解释?”
“我……”只要碰上温清雅用剔透水灵的眸子望着他,安庆王便全没了冷静自制。
安庆王咬咬牙:“我是怕你情绪不稳定,才一直没告诉你。”
“哦?如今梁劭被放了出来,这是天大的喜事,你也不一起公布?是忘了还是不想说?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给温姐姐下药……”
简丹砂的话切中要害,立刻动摇了温清雅的心,见安庆王恼羞成怒,心里更信了几分。
“原来真是你,亏我还一直自己骗自己。劼哥哥,你怎么变成这样?”温清雅不住地摇头,眼里满满装的都是凄清。
“清雅,你莫要相信她。她这样一个两面三刀惯会演戏的人,如何会说真话?”安庆王越过温清雅,硬是将人抓了出来。
温清雅扑到简丹砂面前,把她拉在怀里与安庆王抗衡,一副一护到底的架势,都忘了自己如今也是个有身孕的人。
“劼哥哥,你休要一错再错,让我只能恨你!”
“恨?你恨我?只听外人三言两语的挑拨!”安庆王一把扣住温清雅,想要将她晃醒,又不敢下了重手。
温清雅昂起头来:“你敢说你没有害自己的兄长?你敢说你没有想过要打掉王爷的孩子?你自己做了什么你自己最清楚!”
“你!”
“王爷这是做什么?深更半夜欺负两个女人?”
安庆王转过头去,陆子修不知何时走到屋子里,目光精烁,神志清明,除了脸上微红,其他半点没有醉酒的样子。
安庆王忽然意识到,自己中计了。
“你是假装醉酒的?”
陆子修不直接回答,拉开安庆王的手,将简丹砂交回给温清雅。
“谢谢温夫人如此维护我的夫人。”
温清雅有些无措,看看陆子修又看看简丹砂,不知道陆子修到底听去多少。
陆子修转向安庆王:“王爷可否借一步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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