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威尔逊路。
提前十分钟,费景庭骑着自行车到了大公子的寓所。这里原属德租界,两年前被北洋收回,据说北洋跟德国一直牵扯,到现在也没达成共识。
德国佬爱面子,尽管一战败了,可虎死不倒威,你北洋强行收回那就收回,反正我们就是不认。
按了门铃,下人问明身份,便引着费景庭进了寓所。依旧是二层洋房,比之严先生家要小一些。
进到洋房里,墙面上随处挂着字画,还有一些大公子跟各方名伶的合影。留声机播放的京剧声有些失真,听着似乎从客厅里飘来。
进到会客厅,沙发上坐着一个矮瘦中年人,闭着眼,听着京剧和着拍子轻轻敲击茶几。
“大公子,费先生来了。”
大公子睁开眼,冲着下人摆摆手,下人立刻上前停了留声机。
大公子没起身,伸手邀费景庭入座。
“费先生请坐,冒昧相邀,还请见谅。”
“客气了。”
“费先生喝咖啡还是喝茶?”
“都可以。”
“去把法国人送我的咖啡拿过来,给费先生煮一壶。”
袁云台这会儿已经年过四旬,身体还算康健,只是前些年摔断了腿,从此拐杖不离身。
寒暄片刻,袁云台听说费景庭留过学,当即操持一口流利的英语与费景庭说了一阵。
费景庭夸赞道:“大公子英文流利,闭着眼还以为是昂撒人在说话。”
袁云台笑道:“你这是假话,我英文也就一般般,倒是德文,这全国我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
谦虚中,透着一股子狂傲劲头。
这位大公子早年去过德国,与德皇威廉相谈甚欢。后来威廉鼓动说:“彼国现在搞的共和制,不适合国情。彼国要想发达,必须向德国学习,非帝制不能发达。大公子回国后一定转告大总统,彼国要恢复帝制的话,德国一定尽力襄助。”
威廉是出了名的脑子有问题,结果大公子被威廉给忽悠了,回来后一心敦促大总统称帝。
随后就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大总统称帝八十三天,几个月后撒手人寰,袁云台落得个‘坑爹卖国’的美名,惶惶间避居津门德租界,从此醉心戏曲、书法,安心当他的富贵闲人。
寒暄过后,到底切入了正题。
袁云台试探道:“听闻费先生会法术?”
“略懂。”
“不知能否露一手,让我开开眼?”
费景庭本就不喜欢这个人,听了这话就更讨厌了。让你开开眼?你是把我当变戏法的了?
他面上不显,点头笑道:“好啊,只是师门所传,我只学会了降妖除魔。还请大公子请出鬼祟,我立刻将其斩灭。”
这话噎得袁云台半晌无语。他要是能请来鬼祟,那还找费景庭看什么邪病?
轻咳一声,他似乎也知道自己刚才那话有些不妥,但却没生气。或许他以为,高人嘛,都得有脾气。油嘴滑舌的那种,大多是没什么本事的。
于是他转而道:“正好请费先生给我那三姨太看看,她这几年一直头疼。中医、西医看了无数,一直查不出病根,只能靠吃西药压制。说不准,是遭了邪病?”
“哦?那我现在去瞧一眼。”
“不急,还是先请费先生吃过饭再看吧。”
“病人要紧。如果真是邪病,耽误一刻,人就多一分危险。”
袁云台想了想,道:“也好。”随即叫来下人,让其请三姨太下来。
费景庭喝了半杯咖啡,三姨太这才施施然从楼上下来。这位三姨太薄有姿色,穿着打扮却是风情万种,下来后也不管面生的费景庭,脸上薄怒,斥道:“叫我下来干嘛?我好容易头不疼了,正睡着呢。”
原本在费景庭面前还算有些气势的袁云台当即小意道:“这不是为你请了法师嘛,法师看过,说不定以后就不头疼了。”
“什么法师?”三姨太这才瞧见费景庭,见费景庭身形挺拔,面相英俊,三姨太脸上一变:“他是法师?”
“正是。这位是费先生,手段厉害,可不是招摇撞骗之辈。”
又一个女人进来道:“费先生可厉害了,我听熙怡说,她店里的红衣妖怪闹得厉害,费先生一个法术过去,那妖怪就趴在地上动弹不得,跟着手冒金光,生生将妖怪给炼化了。”
这个女人四旬左右的年纪,长相一般,想来就是关熙怡所说的马姨了。
三姨太瞥了女人一眼,道:“真的假的?二姐听了稀罕事,怎么也不跟我说一说?见天待在这洋房里,闷也闷出病了。”
顿了顿,眉眼带着笑意看向费景庭,三姨太道:“那费先生可得帮我好好瞧瞧,我这头啊,可是疼了好些年,一直都不见好。”
“好。”
“那费先生要怎么看?”
费景庭道:“你站着不动就可以了。”
说罢,手掐法诀,默运真气,双目开阖间,眸子愈发幽深,已然开启了阴阳眼。
眼中景色变得绚烂,费景庭定睛看过去,却见三姨太周身什么异常都没有。没有恶鬼附身,更没有鬼祟作恶的迹象。
他微微皱眉,转头看向袁云台:“大公子,我能在房子里转转吗?”
“好,我陪费先生转转。”
离开会客厅,袁云台立刻低声问道:“费先生,可看出问题了?”
这位大公子很紧张三姨太啊,而且看三姨太那跋扈的样子,显然很得宠。想想也是,二姨太就是个普通面相,那略有姿色的三姨太与其站在一起,自然就美若天仙了。男人嘛,都懂。
费景庭摇摇头,道:“暂时看不出什么,我再瞧瞧房里有没有邪物。”
袁云台领着费景庭上下转了一圈儿,什么收获都没有,最后推开一间房,袁云台说道:“这儿是我的书房,里面除了字画,就是一些积攒的文玩。要是真有邪门玩意,说不定就藏在这房里。”
费景庭进了书房,阴阳眼扫过去,没什么出奇的。咦?费景庭目光锁定在博古架上角,那里有东西隐约放出光华。
收了阴阳眼,他走过去抬手拿下来,发现是一根玉简,只是表面平整,什么文字、花纹都没有。
袁云台道:“这玉简是早年地方督抚所送,找了不少人看过,都说不清是什么来历。费先生,这东西有问题?”
费景庭没答话,又开了阴阳眼,睁眼看过去,玉简上立刻多了几个金色铭文。他皱眉辨认,依稀看出是‘灵图秘传’四个字。
这东西是道门法器!
“费先生?”
费景庭心思转了转,收了阴阳眼,转头对袁云台道:“不瞒大公子,这不是什么邪物,而是一件道门法器。不知……大公子可否转让与我?”
袁云台很大气,道:“这玩意本就没什么用处,也看不出来路。既然是道门法器,我就送给费先生了。”
费景庭拱手道谢:“多谢大公子。我欠大公子一个人情,他日若有难处,费某必定尽心尽力。”
“费先生言重了。”
两人下了楼,费景庭自觉欠了人情,不好就这样给出结论。
于是道:“或许不是邪祟作怪,我还略懂一些医术,要是信得过,不妨让我看看。”
“好啊。”袁云台还没说话,三姨太便迫不及待答应下来。
“费先生是要切脉吗?”
“不用,三姨太平时头哪里疼?”
三姨太抬手指着右后脑勺:“就这里,一抽一抽的疼,疼起来想死的心都有了。”
“失礼了。”费景庭抬手两根手指搭在三姨太后脑海,真气运转,一丝真气透过皮肤侵入三姨太脑中。
“呀!好热!”
“静心凝神,不要说话。”
费景庭觉得可能是血管堵塞,便用真气探知,结果依旧一无所获。难道是神经性的?
他不死心,请三姨太落座,让其露出手腕,开始切脉。
脉象没问题,就是心跳的有些快。斜眼看去,三姨太正粉面含春的看着他。他收回手指,不想三姨太却趁机手指在他手心勾了下。
这女人当着袁云台的面竟然如此轻浮?不可思议!
费景庭沉吟了下,问道:“平时吃过什么药?”
袁云台抢着回答道:“都是西药。”
费景庭道:“不打紧,我开个方子,用上一阵保准见效。”
袁云台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三姨太眼波流转,妩媚道:“费先生还会医术,真了不起。”
袁云台心情很好,招呼道:“杂事办完,也该请夫人下来了。费先生,请入席。”
“我先去一下洗手间。”
费景庭从洗手间出来,见仆人传菜回来,当即招呼过来,耳语几句,他便出了门。
点了根烟,等了片刻,袁云台便出来了。
“费先生?”他紧张道:“刚才可是有话没说?”
费景庭道:“大公子,三姨太头疼时请的都是同一个医生吧?”
“之前请过几个,后来还是吴医生医术高,从此就只请吴医生了。”
“那位吴医生多大年纪?”
“不到三十。”
“长得很帅气吧?”
袁云台:“……”
他就算再傻,这会儿也明白费景庭意有所指了。
费景庭觉得欠了袁云台一个人情,所以干脆当了回恶人。他说道:“我用阴阳眼看了一圈,什么鬼祟都没有;又用真气探了探,三姨太头部血管没有堵塞;最后切脉的时候,三姨太心跳得很快。”
袁云台脸色变换,一阵愠怒,骂道:“这个贱人!”
“大公子制怒,捉贼拿赃……下次吴医生再来,大公子不妨杀个回马枪。”
“好!要果然如此……果真如此……我定要那贱人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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