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廷深先是一愣,随后勃然大怒:“什么!?她怎么敢——!?”
他脸色铁青,额前青筋根根暴起,模样着实骇人。过了一会儿,他猛地一脚踹翻了一旁的一把椅子,随后整个人暴跳起来,在院子里转了两圈。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朕要去掀了寿康宫,直接砍了她,什么嫡母不嫡母的,什么孝道不孝道的,朕的名声本就不怎么样,朕不在乎。
但随即他看到了安静坐着的顾忱,对方长长的睫毛低垂着,眉宇间显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态,显然这件事也耗费了他极大的心神。萧廷深倏然就冷静下来,燃烧的怒火顷刻间在胸腔内冻结成冰,沉沉坠进了胃里。
他想,自己不能这么冲动。顾忱先前为了挽回他的名声多方奔走,好话说尽,内廷卫密报上的一行行小字还历历在目,他不能就这么轻易毁了顾忱的所有努力。
而且很明显,顾忱的情绪不对劲。
依照他对顾忱的了解,顾忱本该在知道消息后就立刻回甘泉宫,和他一起商议这件事究竟该怎么处理。可看看顾忱之后的反应——他离开寿康宫后回了顾府,在顾府整整呆了一个下午,如果不是萧廷深来寻他,他甚至都没有回甘泉宫的意思。
……为什么?
萧廷深凝视顾忱,心想,为什么顾忱不回甘泉宫?他的所作所为,简直就像……就像在躲他一样。
顾忱是不想看到他,还是……害怕看到他?如果是后者,那么他在害怕什么?
萧廷深扶起那把椅子,在顾忱身边坐了下来。顾忱似乎有些诧异,偏头瞥了他一眼。萧廷深想了想,开口是一句陈述性的语句。
“云停,你在害怕。”
顾忱几乎是霎时间抬眼,惊鸿一瞥之后又迅速挪开了目光。他微微蹙了蹙眉,眸底划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我没有。”
萧廷深是知道他的性子的,典型的吃软不吃硬,越是逼他,他越把事情闷在心里,当即放软了态度,低声说道:“云停,朕在做噩梦这段时日里,把朕心里想过的都说给你听了。”他停顿了一下,微微叹了口气:“朕想好了,朕有什么事,不会再瞒着你。”
“……哪怕你笑话朕,会觉得朕软弱,朕也绝不瞒你。”
所以你有话,也讲给朕听,不好吗?
许是因为听出了萧廷深的弦外之音,顾忱微微低下头,半晌之后轻声发问:“陛下会同意太后娘娘的指婚吗?”
这个问题萧廷深想都没想,干脆利落地回道:“不会。”
“为什么?”顾忱认真看着他,“陛下如今虽然在着手处理王党势力,但表面上和娘娘终归还是母子,还没有到最后反目成仇的时候。”
“你该不会是在劝朕娶你妹妹吧?”萧廷深挑起一边的眉毛,看了顾忱一会儿,忽然意识到了他在害怕什么,顿时脸上的表情整个崩塌了:“你觉得朕会为了一时权宜,娶你妹妹?”
顾忱没说话,但那眼神显然就是默认了。
萧廷深一时间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该发火还是该心疼。他气顾忱竟然对他如此没有信心,又想笑他明明是剔透一个人,怎么这件事上居然钻起了牛角尖,破天荒绕不过这个弯儿来?
但是一想到这里,萧廷深心里又多了几分心疼——正是因为顾忱对他用了心思,所以才会在这样一目了然的事情上看不开,才会这般纠结的吧。
他这个人骨子里其实是冷漠的,也唯有顾忱,是他除了母亲以外最为在意的人。先前顾忱对他漠然如路人,而如今顾忱对他这样在意,他又怎么可能不高兴呢?于是在好气和好笑之外,又平添了一分欣喜。
“朕是不会娶你妹妹的。”萧廷深头一次用这么平和的语气说话,“一个理由就够了。”
“什么?”
“朕喜欢的不是她。”萧廷深把那句“朕喜欢你”在心里转了转,但想到顾忱脸皮薄,最终还是作罢了,只伸出手轻轻握住他的手,安抚性地说道,“如果朕娶了她,她后半生都会郁郁寡欢,朕也很难再有高兴的日子了。”
“可是太后那边……”
“朕如今不能和她撕破脸,并非是因为她,而是因为你。”萧廷深说,“你之前费尽力气为朕挽回的名声,朕不能随意丢弃。否则朕早就处置她了,什么名声不名声的,朕不在乎。”
顾忱被他的语气逗乐了,忍不住微微笑了笑。
“如今朝中有一大半王党势力被彻底拔除了,她是心急,才会这么做。”萧廷深冷笑一声,“她既然要给朕指婚,朕接着就是了,只不过什么时候结,她说了不算。”
顾忱若有所思:“陛下的意思是……”
“她可算过了朕和你妹妹的八字?”
顾忱点了点头:“嗯。”
“不用想也知道,必然是什么天作之合。”萧廷深冷冷一笑,“她在动手之前就已经想好了,朕能钻空子的地方也就那么几个,其中之一就是八字。如果朕动动手脚,太常太卜直接算出八字不合,她也就无可奈何了。”
“所以她提前把这条路堵上了?”
“嗯。”萧廷深说,“不过这并不是唯一的一条路。”
他直视着顾忱,语气转为郑重,一字一句道:“云停,给朕三个月的时间,朕一定彻底扳倒她,到时她的指婚也不会作数了。”
“相信朕。朕绝不会娶你妹妹。”
顾忱微微动容,也同样郑重地点了点头:“臣相信陛下。”说完他眸子微微一转,显出了几分调侃之意:“如果三个月后,陛下没有实现这个承诺呢?到时候臣可就要荣升成陛下的大舅哥了……”
他很显然心情已经恢复了过来,此刻这一句不过是开个玩笑。萧廷深却凑近了他耳边,贴着他耳朵轻声说道:“如果三个月后朕没有废掉皇太后,那就只能委屈朕的尚书大人替妹出嫁,圆了洞房花烛,做朕的皇后了。”
顾忱:“……”
他脸红了,并且顿时恼羞成怒,把这位皇帝陛下推到了一边。
.
面对皇太后指婚的意思,萧廷深直接采取了最简单粗暴的应对方式——拖。
也幸亏皇太后没有当场定日子,连正式指婚的懿旨都还没下。她起初的想法可能只是用此事要挟一下萧廷深和顾忱,迫使萧廷深停止朝中的大清洗行为,让她能够获得喘息和休整的时间,这样一来她就有机会东山再起。
然而正是因为如此,她没有定日子,也没有下指婚懿旨,才给了萧廷深回旋的余地。他当即以“嫡母皇太后凤体不宁,卧病时日太久”为由,找来了钦天监,命他们夜观天象,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钦天监的正使倒也乖觉,还没用萧廷深多说什么,他就顺着萧廷深的意思说出了他想要的话:皇太后凤体不宁,是近期星象不吉的缘故。宫中有邪祟作恶,陛下身为真龙天子,需斋戒三个月,静修己身,镇压邪祟。同时宫里三个月内不能有任何仪典活动,否则皆会助长邪祟之气。
顾忱听到这话之后笑了很久:他有时候真的很敬佩钦天监的人能把毫无关联的事情捏到一起,居然还说得煞有其事。
这种说法是否可信暂且不论,反正皇帝是信了,当即下旨,从即日起他斋戒三月,并停止宫里一切仪典活动,镇压邪祟,为皇太后祈福。皇帝都表态了,朝中大臣自然打蛇随棍上,纷纷上奏折,颂扬萧廷深“至纯至孝”“堪为万民表率”,一时间上上下下都是一片歌颂当今天子孝顺的声音。
至于皇太后,她自然说不出什么来,毕竟萧廷深打着为她好的旗号,她也必须得做出一派母慈子孝的姿态,至于内里——
“朕听说她今日砸了两个花瓶,晚膳也没吃。”萧廷深一边用晚膳一边对顾忱笑道,“今天的菜不错,可惜了,母后没吃到。魏德全!”他扬声呼唤,“今日晚膳是哪个厨子做的?传朕的旨意,就说做得好,让他自己去内廷司领赏。”
顾忱:“……”
他深刻怀疑皇太后会在萧廷深找她算总账之前就被气死。
“三个月不能举行仪典,这样一来,就算是皇太后想明天指婚给朕,也必须得等上三个月。”萧廷深身心舒畅,“希望到时候她还有命看到朕大婚。”
顾忱原本还端着,但听到这句实在忍不住,噗嗤一下笑了。萧廷深瞥他一眼:“朕没开玩笑,朕希望你……”
顾忱想起先前萧廷深说让他做皇后的话,立刻脸红了,没什么威慑力地瞪了他一眼,截住他话头:“陛下又在胡说八道了。”
“朕没有……”
萧廷深话还没说完,顾忱眼疾手快抄起一只茶杯怼在了他脸上,在他来得及说出更多不成体统的话之前堵住了他的嘴。萧廷深好不容易咽下嘴里那口茶水,张嘴还要说话,顾忱不由分说又是一杯茶水堵了过来。
这么几个来回之后,萧廷深无奈地叹了口气:“不要喂朕喝茶了,朕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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