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典礼在图书馆报告厅举行,排练时间太短,节目表演有的甚至不太成型,台词没记娴熟,亦或者出一点小小的演出事故,但台下不减欢呼和掌声。
韩流参与了小品表演,下场落座的时候比在台上还欢脱,勾着神色郁郁摆弄手机的景衍,“我说大哥,咱能不能稍微精神点儿?”
整天颓废地跟家里破产了似的,眼下挂俩黑眼圈离八百米都能看见,他实在看不下去了。
“不就是被甩了嘛,多大点事儿,你失去了一棵草,却拥有了一整片森林……哎哟卧槽!”
韩流话未说完,小腿肚被狠狠踹了一脚。
景衍漆黑的眸阴沉沉地看着他,警告意味明显。
“得得得,我错了,当我什么都没说。”韩流皱巴着脸揉着腿,给这位爷当兄弟他容易么。
景衍棱角分明的下颚线绷紧,黑沉的眸仍盯着他,薄唇抿成一条线,“谁说的?”
韩流啧了一声,屈起手臂搭在他肩上,“关于景大佬被甩这个振奋人心……哦不,痛彻心扉的消息,我还是在学校贴吧里刷到的。”
高考完他闲着没事干,除了抽空去排练毕业典礼的小品,其余时间都在网上冲浪,无意中刷到渺渺妹子跟一哥们抱在一起的照片,而他兄弟景衍就站在两人几米后,从照片上看,脸色复杂地一言难尽。
韩流本来当然是不信的,就一背影能说明什么,他还在底下留言追着楼主骂了三层楼,结果来半山别墅找景衍去喝酒的时候,却发现渺渺妹子没在。
他也就随口问了一嘴,景衍眸光冷淡地看了他一眼,凉飕飕地吐出两个字,“走了。”
啥叫走了?那不就是掰了呗?
再加上景衍颓得球都不打了,这太他妈反常了,综合种种迹象,韩流终于不得不相信,他兄弟真被甩了。
且受了很严重的情伤,毕竟他平日里可是把时渺渺捧在手心里宠,把自己整个弄得跟一免费保姆似的,事无巨细照顾地无微不至,生怕他姑娘受一丁点委屈。
一个曾经的性冷淡做到这种地步,可见喜欢到什么程度了。
韩流叹了口气,拍了拍景衍的肩,语重心长道:“不说毕业季就是分手季么,毕竟即将面临异地恋啊啥的,这种情况其实挺常见的,不要太难过,错过你她会后悔的。”
“你他妈给我闭嘴!”
景衍倏然暴躁地低吼了一嗓子,额角青筋突突地跳,惹得周围的同学胆战心惊地看过来,方圆几米安静如鸡。
他烦躁地撸了一把蓬松的短发,倚在座椅里捏着手机,雁峰山小狼王的对话框里,最后一条消息还是他傻逼似的跑去书法班接她放学时发的。
你怎么还不来……
景衍喉结上下滑动,扫了眼屏幕上方的时间。
毕业典礼八点开始,现在已经过去一个半小时了,他的小姑娘仍然没有出现。
不是说毕业典礼见么?
景衍闭了闭眼,静静地想,也或许,他家崽又赖床了呢。
毕业生代表发言环节本来邀请了两位品学兼优的学霸,一位是万年雷打不动的许温言,另一位是阮伊人,然而许温言家里前两天临时出了点事,他毕业典礼都没办法参加,年级主任最后把这一空缺名额给了景衍。
多么丧心病狂的决定。
一中打架斗殴旷课成瘾的年级大佬,一言不合把隔壁班扛把子踹到肋骨粉碎性骨折的校霸,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上台发言。
景衍凶名太盛,以致于众人经常忘记,这个考试永远在最后一考场,名字都要监考老师收试卷时怕弄错帮忙填写的垫底学渣,在高三下半学期学习成绩扶摇直上如有神助,夸张地有点传奇。
他上台的时候底下掌声雷动,因为有传闻大佬被转学生甩了,此刻仰慕着大佬的女孩们格外兴奋,正式毕业也更胆大了,尖叫声不绝于耳。
景衍面上淡淡的,本来余静找到他的时候,他自己都乐了,下意识要推拒,但想到他的小姑娘坐在台下仰着巴掌大的白嫩小脸儿,微微歪着脑袋认真听讲的模样,他又鬼使神差的答应了。
然而他的小姑娘没来。
麦克风和报告厅的音响将他低沉含沙的嗓音无限扩大,景衍眸色带着微深的阴郁,视线越过满座的众人看向图书馆的大门。
他像个小姑娘似的幻想着偶像剧里的情节,或许某一个瞬间,崽崽会突然推开那扇门……
依然没有。
景衍心里下了场雨,你说过的吧,不会不要我的。
时渺渺一屁股坐在长满青苔的巨大岩石上,摸了摸干瘪瘪的小肚子,气喘吁吁地仰起头看向颜清。
“发福蝶,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
逆着光,颜清一半侧脸隐匿在阴影里,看不甚清表情。她穿着黑色长靴,抬腿踩在时渺渺身侧,将腰侧的水壶取下来喝了一口。
带着刀疤的颈子绷成一条直线,唇角的一滴水沿着下颌流进黑色衣领里。
时渺渺砸吧砸吧嘴巴,朝她伸手,“我也要喝水。”
颜清垂眸,小姑娘湿漉漉的大眼睛清澈如一汪湖水,软糯糯的嗓音棉花糖一样甜,似乎总是奶声奶气的,比她小很多的小手举起来,眼巴巴地望着她。
“饿吗?”颜清把水壶递给她,微沉的嗓音有些粗糙。
时渺渺两只手抱着水壶咕咚咕咚喝水,抽空点了点头。
前面有棵苹果树,颜清抬手,手指凌空微动,一颗饱满圆润的大红苹果稳稳握在她掌心。
“哇,腻害!”时渺渺捧场地啪啪鼓掌。
颜清嗤了一声,拿衣服随便擦了两下递给她。
时渺渺有点迟疑地接过来,鼓了鼓嘴巴,没咬。
以前她摘到果子差不多也是这样简单蹭两下就吃的,可阿衍教她要好好清洗才可以吃。
“啧,这么娇气。”颜清弯腰,水壶里的泉水所剩不多,她单手搓洗了几下重新递给她,“干净的,吃吧。”
时渺渺笑嘻嘻地抱着抵她半张脸大的红苹果啊呜啃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呜弄道:“谢谢。”
颜清勾了勾唇,伸长将她从岩石上拎下来,“边走边吃。”
山路陡峭崎岖,稍有不慎就会坠落谷底,越往前走路越险峻,雁峰山小狼王才发现自己是有点恐高的。
她有点害怕,哎呀了一声,“要是你能背我飞过去就好了。”
颜清走在后面护着她,闻言沉默了片刻,嗓音透着沁凉的冷意,“你觉得我还能飞么?”
时渺渺惊觉失言,紧紧地捂住嘴。
她右臂基本废了,妖身羽翼被穿透,翅面破碎不堪,左半边翅膀伤得轻一些,但根本无法保持平衡,自己都飞不起来,别说背她了。
后半程一路尴尬的沉寂。
翻过三个山谷,遇到溪流的时候接了一壶水,妖的脚程比寻常人类快一倍不止,即便是在颜清重伤未愈的情况下。
终于停下的时候,时渺渺才知道,颜清带她来的是陵园。
阴阳蝶一脉所剩族人不过寥寥,颜清侥幸活下来,并在族人的帮助下成功逃脱出那片管辖区,虽然躲过了被奴役□□的命运,但这两百年来她活得好狼狈。
不是不恨的,可狼族势大,即便当年蝶族全盛时期与狼族对战也未必能讨到半点便宜,现如今蝶族凋零,她纵使使劲浑身解数,也不过以卵击石而已。
她也有懦弱的时候,用冤冤相报何时了来安慰自己,可时溯实在欺人太甚,她但凡还有点血性,这仇就必须得报。
但她做不到滥杀无辜。
她带时渺渺来陵园,是为了告诉被残杀的亲人们,她不愿意伤害像这样的小姑娘,她复不了仇了。
颜清舔了舔干涩的唇,嗓音有些沙哑,“小狼崽,你哥那么疼你,愿意以命换命么?”
时溯赶来的时候,时渺渺躺在一片巨大的芭蕉叶里,巴掌大的小脸儿睡颜恬静,纤密的长睫紧紧敛着,脸颊泛着异样的绯红。
“渺渺!”时溯将双眸紧闭的小姑娘揽在怀里,一只手猛地掐住颜清的脖颈,腾空将她整个人拎起来。
“你对她做了什么?”时溯眸底淡金色的光大盛,浑身的戾气震动周遭的草木沙石。
颜清本就不是他对手,根本没想过挣扎,手中水壶掉落,她艰难又快意地启唇,“我精心萃取的剧毒磷粉,除了我,没人能解。”
时溯冷锐的眸带着深重的杀意,手下越收越紧,颜清觉得下一秒自己的颈骨就要粉碎了。
他寡冷的嗓音极沉,“你想怎样?”
颜清缓慢地勾起一侧唇角,“我以为你会说,她有什么错,你难道没有悲悯之心么,诸如此类。”
“少废话。”时溯眉骨下的青筋隐隐浮跳,“解药。”
颜清喉珠快要碎了,剧烈的痛感刺激着她的神经,她表情微微狰狞,声音粗嘎难听,“很简单,要你的命。”
在她窒息而死之前,时溯将她甩了出去。
颜清脊背重重砸在凸出的山岩上,哇地吐了一口血,缓慢地扶着石壁爬起来,“时溯,你为了你妹妹残杀了多少妖你自己数得过来么?你早该给他们陪葬!”
她手背抹掉嘴角的血,琥珀色的眸淬着毒一般,“既然你可以为了你妹妹丧心病狂到这种程度,那拿你的命换她的命,你应该没问题吧?”
时溯抬臂将时渺渺抱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冷冷地启唇道:“蝶谷里还有一百七十八只蝶妖。”
颜清掀眸,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唾沫,“你什么意思?”
“丧心病狂”,时溯凉薄的声线平直,“不止你以为的程度。”
他掀了掀唇,“想看他们陪葬么?”
颜清死死地咬着牙才能忍住颤抖的身体,眸底渗着血,“时溯,你真是个疯子。”
时溯眸色淡漠,“解药。”
他话音刚落,怀里的小姑娘微微动了一下,似是呼吸不顺畅,偏过头张着嘴巴呼吸,唇齿间弥漫着清冽的淡香,还砸吧了两下嘴。
时溯敛眉,微觉有异,拇指蹭了一下小姑娘嘴角的口水,狭长的眸瞥了一眼瘫在地上的颜清。
她伤得实在太重了,新伤旧疾日积月累,她早就撑不住了。
颜清面如死灰,琥珀色的眸渐渐积郁着血色,干裂的唇扯了扯,“蝶谷忘忧泉,醉个十来天就醒了。”
时溯怔了怔,短暂地沉默了片刻,淡淡地嗯了一声。
他将醉得人事不省的小姑娘抱好,转身欲走的时候迟疑地顿住了脚步。
“你动手吧。”颜清背倚着冰冷的石壁,虚虚阖着眸。
时溯抿了抿唇,缓慢地启唇,低沉的嗓音没有半点情绪,“我会治好你。”
颜清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的话,掀眸望了他一眼,突然觉得无比可笑,忍不住嗤笑出声,“然后呢?你能为我所遭遇的一切负责吗?”
“你想我怎么负责?”
时溯喉结滚动,顿了顿,征求意见一般问道,“娶了你?”
颜清猛然梗住了,眸底涌动的血液都凝住了,半晌,咬牙切齿地吐出三个字,“神经病!”
景衍从酒吧里出来的时候已经后半夜了,他醉得不省人事,韩流跟林越泽两人一左一右扶着他上车。
这哥们不要命似的拿酒当凉白开灌,开始谁也不敢拦,后面谁也拦不住。
阮伊人跟在后面,她只喝橙汁没喝酒,柔柔地开口道:“他喝得太多了,你们煮点醒酒汤给他喝吧。”
韩流将死沉的景衍扔进后排躺着,钻进副驾里砰地关上车门,“我们俩大老爷们谁会煮那玩意儿啊。”
“我倒是会。”阮伊人搓着衣角小声道,脸色微红,“不过我跟去的话是不是有点不合适……”
“知道不合适你就别吱声了。”韩流不耐地瞥了一眼拿欲语还休眼神看着他的阮伊人,催林越泽道,“快点开车。”
阮伊人:“……”
银灰色跑车绝尘而去,被喷一脸尾气的阮伊人愤愤咬牙,气恼地跺脚。
车厢里,林越泽想放点歌听,随手点了一下。
“快乐的一只小跳蛙,李李李李李李扑伐……”
林越泽:“……”
韩流:“……”
日啊,谁能想到狠戾暴躁的校霸车里循环播放小跳蛙。
躺在后排的景衍听到熟悉的欢快旋律,眉心拧了拧,单臂撑着柔软的座椅缓慢起身。
“大哥,您没事吧?”副驾的韩流扔了手机转过身来,递了瓶矿泉水给他,“我跟林越泽正在考虑要不要直接把你拉医院去。”
景衍嘴唇干燥,沉默地仰头灌了半瓶水,黑漆漆的眸虚睁,侧头倚着车窗。
韩流碰了下鼻子,“这他妈是醉了还是醒着啊?”
倏然,倚窗的景衍忽地直起身,抬手开车门,把车上的两人吓了一跳。
“卧槽,幸亏锁了,衍哥你他妈太吓人了!”林越泽惊魂未定地吼了一声。
“停车!”景衍低沉的嗓音哑得厉害,“快停车,崽崽在外面!”
韩流啧了一声,“衍哥你振作一点好吧,不就是个女人吗……沃日!崽崽!小雪哈!”
夜幕里,通体雪白的小白狼以时速六十五公里的速度追着车跑,但林越泽这个逼开车快到模糊,小白狼很快被远远地甩在后面,几乎隐在道路的尽头看不见。
景衍心疼死了,不知道她追了多久,“林越泽你他妈给我开回去!”
韩流是真服气了,景衍醉到走不了路都他妈能认出他家雪哈,之前是怎么舍得送走的。
时渺渺醒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她还记得跟景衍约定了毕业典礼见,结果她失约了……
作者有话要说:啊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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