疤脸随从引颈张望,到底也没看清对方是何相貌。
管事要借着佛诞日给主公和几位公子供长命灯,五公子不耐烦等,管事盯得又紧不许他稍离,两人在知客园中转了许久才找了处僻静地,谁晓得就碰上这事。
习武者耳力虽好,这么远的距离听得也含糊,且那主仆俩语焉不详……不过前后串联却也不难设想。
“京陵的贵女,算计起人来忒要命!不过总算有乐子可瞧……”
“乐子?”萧元度哼了一声,意味不明,“可不要小觑了这个女人。”
话是这样说,神情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疤脸亲随瞧他一脸冷蔑,有些意外:“公子识得此女?”
“不识。”其名如雷贯耳,其面确未曾见。
不过方才那刻意压低的声音,听着倒有几分……
“那公子怎知她不可小瞧?”还知道人家姓氏。
转念一想,自入京陵以来,管事游走高门之间到处打点,许家八郎上月完婚,娶的是姜氏女,本也不是秘密。
只不过五公子对着个素未相识的人,言语间却杀意隐现……疤脸亲随心口一紧。
樊家村那闲汉也不知死没死,即便不死想来也是废了。
闲汉终归是闲汉,命不值钱。
这位可是许家儿妇,也不知哪里惹了这霸王,要万一给杀了还得了!
“公子,你、你千万冷静。许家如今势焰正盛,此人万万杀不得……”
思绪被打断,萧元度也没有再深想,左右是不值他琢磨的一个人。
偏头啐了一口:“真杀了她也算替天行道,但就这样死了,未免太便宜她,且留着。”留着做什么,他没说。
“正是正是,居心如此歹毒,何必脏公子的手?说不定害人不成反被噬,等会儿就是她遭报应的时候……公子,咱们要不要去看看?”
关梧县都跑遍了,到底也没找着人,萧元度心里正烦,哪有闲情逸致去看别家的龌龊事。
“那等管事忙完,咱再去城内逛逛……”疤脸亲随绞尽脑汁想转移他注意,说来说去还是绕着京陵转。
要说这京陵城,那可真是让人开眼!
鱼米富饶,丝绵优良,内外皆是通衢,更有大市小市林立,市上各色蔬果争奇斗艳,天南地北的珍宝货物应有尽有,达官显贵奢靡成风,就连平民百姓也多得是衣锦着绮者。
难怪都说江南是烟柳繁华之地,他们棘原与之相比,简直要成不毛之地了。
三日前太宰寿诞,所见所闻更是让人惊掉下巴。
开宴后,四方珍异流水似的送上来,吃的那哪是饭呀,简直是变着法儿的糟蹋钱!
百十位来宾,皆有美姬伺候在侧,食不必动手,美人亲喂入口中。用的那劳什子琉璃食具,据说比黄金都贵!
大抵他太过震惊,有些失礼,太宰府内的下人一边嫌弃他没见识,一边以恩赏的姿态给他说了些“寻常见闻”。
诸如奉常家喂马用的是纯银马槽,太仆卿刷锅用的是麦芽糖水,宗正寺那位拿蜡烛当柴禾烧。
四大门阀之一的羊氏,一顿饭的花费多在万钱以上。丰盛至此,每天犹愁眉苦脸,言无佳肴可食!
更夸张的,当朝大司马许峋爱食乳猪,府中庖厨做出的乳猪,连食惯珍馐的天子都大加夸赞,直道比宫中庖厨所做好千倍。
天子问何以如此鲜嫩,许峋捋须笑答:“人奶喂养故而。”
疤脸亲随不住咂舌:“小的听闻,至尊省下一顿宴会的钱,就可以赈济关中平原一个县。”
任他穷极想象,也想不出这天子一天吃的都是何物,龙肝凤胆不成?
萧元度嗤一声笑出来:“你懂个屁!”
烟雨蚀骨之地待久了,腿软骨头酥,怪道坐不稳江山。弄得金瓯半阙,也亏他们吃得下。
“公子说的是,公子说的极是!”疤脸觍着脸附和,“瞧瞧那些个世家郎君,还有一众自诩风流的名士,熏香又涂面,畏寒又怕暑,个顶个肤脆骨柔,走几步路就气喘如牛,出要坐车、入要人扶,郊郭之内就找不到几个乘马的!真闹起乱子来,擎等着被——”
左右瞥了瞥,吞下后面的不敬之语,嘿嘿一笑,顺势转了话题:“最要紧是这边的食物不对胃口!还是咱棘原的饭菜香。”
这倒是真的。南人作食,喜着饴蜜以助味,萧元度是无论如何也吃不惯。
“好在此行就快要结束了,管事说,不日咱们就动身回去……公子,那人,找还是不找?”
萧元度斜倚廊柱,撩起眼皮看他:“你说呢?”
疤脸亲随浑身一凛:“找找找!这就去找!”
心里却叫苦不迭——边臣居京,日子都有定数,过时不返,轻则受惩,重则一顶谋逆的帽子扣下……他们时日所剩无几,五公子却是不把人找到誓不罢休,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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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鼓齐鸣声中,新塑了金身的降生佛像已经从经楼迎到永宁寺前的广场上,在此举行完浴佛礼才能请进大雄宝殿。
主法僧带领一众僧侣出班恭迎佛像,顶礼三拜后,将佛像安座于香汤金盆中,上香、展具,再顶礼九拜,主法僧唱赞的同时,开始给佛像洒清水“洗尘”。
百姓环绕一周,同唱《赞佛偈》祝圣绕佛,甚至互相洒水嬉戏。
这种热闹显然不适合女眷去凑。到各个佛殿参拜一圈,又喝了甘草茶熬成的浴佛水后,众人便去了正殿听经。
估摸着时候也该到了——
姜佛桑心里想着,正要迈步进殿,一个知客沙弥疾奔而来。
“姜夫人!您快去看看吧,许郎君他、他……”
他语气焦急,却又碍于什么难以启齿,支支吾吾了半天,倒急得满头大汗。
姜佛桑焦急之色显露的同时,声音也未压着:“可是郎君有疾?”
果然,话音才将落地,先一步进殿的臧氏就已变了脸色,匆匆折返。
“可是晏儿出事了?刚刚我瞧他面色就不好……”说着,豁然转向姜佛桑,不顾各府女眷都在,出言相斥,“让你好生侍奉,夫主不适你竟是都未留意?!”
臧氏爱子心切,娄奂君却是清醒的,她假作搀扶,借以提醒:“君姑,皇后还在殿内等着,您先进去陪皇后听经,儿妇这就请医官去给八叔瞧瞧。”
“还听的哪门子经,去看晏儿要紧!你也随我同去!”
皇后的脸面不能不给,但也要分时候。反正许家和连家不睦已久,结仇也不在乎这一桩了。
娄氏无法,只好随臧氏去了知客园。许家其他女眷也没有留下的道理。
姜佛桑和菖蒲对视一眼,菖蒲点了点头,二人后脚跟上。
佛殿内,整齐排列着数排明锦蒲团。
盛装打扮的连皇后趺坐于为首的位置,听得宫人来报,缓缓睁开眼。
“既是许家出了要紧事,孤自当去看看。”
众女眷自然以皇后马首是瞻。就这样,一行人浩浩荡荡追去了白渚院。
“刘安几人何在,怎不近前伺候?”臧氏见院中空空,不由满面怒容。
却不知那些个侍从家兵早就被许晏给打发了。
带路的沙弥指着其中一间厢房,面色尴尬:“就、就在里面……”
臧氏正要进去,娄氏听着声响不对,眼疾手快扯住了她:“君姑,人太多,于八叔病情反倒不好,不若……”
话还未完,急性的姒娣潘氏从旁探出手,一把推开了门扇。
直通通一间屋,也没个屏风遮挡,床榻上的情景闯入眼帘,众人顿时傻眼——许八郎不是病得要紧?怎还和人……等等!怎么还是个男人?!
“啊!!!”
随着这声震惊过度地尖叫,凡在场之人俱都反应过来,一时间,惊呼的惊呼、捂脸的捂脸。
“天呐,光天化日,竟这么——”
臧氏同样大张着嘴,却说不出一个字,手中拐杖轰然落地。
“君姑!”娄氏扶住臧氏,一边命人进去服饰许晏更衣,一边命人关门。
然而来凑热闹的诸家女眷都已赶至,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到了,这丑闻哪里还掩得住?
事情飞快传遍了永宁寺,就连广场上正在进行的浴佛活动都因沸腾的民众而不得不中止。
等臧氏勉强缓过气来,就听闻皇后传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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