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一片乌黑的雾气,清晨湛蓝的天空狂卷成巨大的漩涡,将阳光吞噬。
死亡并非一瞬间的事,叶犹清身体无力,却可以感受到灵魂剥离带来的眩晕,伴随人群中传来的尖叫,令人头脑发昏。
她不禁叹息,人长期不眠,果然会长眠。
想象中的黑暗如期而至,叶犹清安静地合眼。
时间慢慢流逝,料想中的死亡不曾到来,身体各处的触感反而愈发清晰,大脑的昏眩也逐渐转为撕裂一般的疼痛,她蹙起眉头,试探着张开眼皮。
眼前放大的是一张绝美的面容,只是正好似受着什么痛苦,樱唇咬出血丝,眼中满是朦胧的泪雾,正颤抖着同她对视。
惊讶让叶犹清呆滞了身体,手中的触感湿滑柔软,垂眸一看,自己正狠狠攥着女子纤细的脖颈。
她倒吸一口冷气,连忙后退,只是还未等松手,便听得男人的厉喝:“叶犹清,你疯了!”
随后是重重的一个推搡,她顿时觉得身子轻飘飘腾空,随后猛然摔在什么上面,滚落在地。
周围燃着几处摇曳的烛火,身侧好似有一排打开的槛窗,照射进几竖西斜的日光,在她脸上打出橙黄的光影。
叶犹清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捂住被狠砸过的额角,惊讶之余,怒意涌上,她长这么大还不曾被人动过手。
忽闻头顶传来一声女子的惊叫,随后,柔滑温软还带着哭腔的嗓音响起。
“叶姑娘她……”
叶姑娘?叶犹清带着狐疑抬眼,却因眼前的场景而微抖了身躯。
自己方才被人推倒,正以个柔弱的姿势匍匐在地,裙摆和衣袖过长,紧紧裹缚着她的四肢,视线缓缓上移,一男一女落入眼中。
男人一身绣满暗纹的黑袍,腰上挂了块蟠螭纹玉璧,身量修长健硕,鼻骨高扬,眉峰粗黑,耸入额发,十分俊朗。
然而更为吸引视线的却是他身旁的女子,叶犹清从未见过这般的美人,窄袖短衣将身子裹得严实,却令见者都知其丰韵,指尖泛着淡粉,紧紧攥在身侧。
樱唇微张,口脂晶亮,肤色如雪中白梅,最令人称道的是一双眼,好似狐狸一般微微上扬,水汽湿润,尽显魅惑。
同叶犹清对上视线时,这双满是泪痕的眼中闪过一丝晦暗不明。
自己方才是在掐她?叶犹清垂眸,拼命掩盖住内心的惊讶。
如今最为要紧的是,她在哪里?头部的剧痛太过真实,能让她立刻断定,这绝非梦境,甚至有种恍惚的熟悉感。
那男人似乎担忧了,急忙半蹲上前,伸出骨节突出的手,关切道:“清清?”
方才还打过人,现在便唤得这般亲昵?叶犹清心里划过戾气,忽然抬手,捏住男人小指狠狠朝着一遍掰去。
一声痛呼响起,男人不曾料到叶犹清竟会反抗,连忙跳起来,踉跄几步,将自己的手抽出。
“清清!”他半是愤怒半是惊愕道,不过随即想起是自己先动的手,于是表情变化了一会儿,终于挤出个温和的笑意。
没人这般喊过她,叶犹清在剧痛中想,父母向来严肃,只喊她大名,接手公司后,大家都唤她叶总。
而且这男人身上的气息,她很不喜欢。叶犹清警惕地盯着二人,忍疼慢慢起身,坐在一张红木圈椅上。
这里的装潢摆设以及身上衣着,明显是古代,她怎么会在这里?
看不清眼前形势之时便保持沉默,这是叶犹清活到二十多岁,学到的众多道理之一。
“清清,我绝非有意,但是辞柯身子弱,你怎好这般推搡她……”男子语气里带着责备之意,“故而才伸手拉开,不曾想我习武之人一身蛮力,害你伤得如此之重。辞柯,还不快去喊大夫。”
此话一出,仿佛一道惊雷在颅内炸响,叶犹清猛地瞋目。
周辞柯?周辞柯!
她终于记起方才的熟悉感从何而来,如今的情节同她公司签下的一本小说撞了个十成十,那小说虽依托了历史,却是个痴恋哀怨、血肉横飞的虐文。
且主角还与自己同名,也叫叶犹清,虽是国公府嫡女却并不受宠,痴恋将军秦望。
奈何秦望只将她当块踏脚石,于是在主角嫁入后,百般薄待主角,最后在朝廷纷争中,间接害得主角家破人亡。
最让叶犹清气不过的是,这般惨绝人寰的对待之后,结局秦望竟然浪子回头,二人幸福美满地生活在了一起。
简直荒唐!荒唐到叶犹清险些毁了合同,不过看在这本书人气够旺的份上,她忍住了。
谁会和钱过不去。
抬头,那被唤作辞柯的女子已经收了柔弱之意,双手绕着一缕发丝,正微微扬着眉,打量地看着她,即便是叶犹清,也忽然觉得如芒在背,不禁蹙眉。
书中的周辞柯是个不折不扣的狐狸精恶毒女配,因为男主而处处针对女主,自小生于罪臣之家,因着奴籍吃了不少苦,虽然如今已然除去奴籍,可却生出了一副阴毒狠辣的性子。
待望向秦望时,辞柯却忽然樱唇一抿,眼中原本的晦暗迅速消散,反而蒙上一层雾气,软声道:“秦小将军,你忘了?国公府这般地界,从不欢迎我这等卑微奴婢。”
她在伪装,叶犹清蹙眉。
所有的一切都和书中一模一样,难不成自己……
这简直荒谬绝伦,可场景和体感皆是真实之至,难有别的解释。
好在长久以来的商业竞争,让叶犹清养成了泰山崩于眼前却色不变的性子,无论处于什么状况,保全自己才是王道。
“不用了。”叶犹清忽然开口,嗓音低沉冷淡,屋中人皆是一愣,视线齐齐转向叶犹清。
叶犹清愈发头痛,伤口似乎顺着额角撕裂,横贯全身,疼得她几乎要叫出声来,只得低头用手腕撑住自己,道:“小伤,不用了。”
秦望看了看叶犹清,又看向辞柯,浓眉微扬,还残留着疼痛的小指慢慢摩挲,若有所思。
这位国公府的嫡女一向好控制,如今却好似变化不小,只是叶犹清一直低着头,他无法从那双明眸中窥探端倪。
“可是我今日便要下聘,等会儿你要出席……”
“我想歇歇。”叶犹清打断了他,她慢慢抬头,视线扫过秦望,又看向辞柯,只见她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眼神里带了令人排斥的审视。
一切皆是一团乱麻,下聘?叶犹清清楚这个男人有多危险,还没成亲就敢对她动手。
若是真成了婚,便是万劫不复。
而辞柯也绝非省油的灯,如今最重要的是让他们离开,好思忖到底发生了什么。
秦望脸上的关切依旧,他如往常一般伸手摸向叶犹清的发顶,虽说此举不合礼仪,但人人都知国公府嫡女痴恋他,不会多言,而叶犹清通常会乖乖臣服于他的关怀下,不再气恼。
只是这次,那温婉女子并未迎向他掌心,而是猛然后仰,嫌恶地皱眉。
秦望的手僵在了半空,他惊讶地抬眼,忽略心里忽如其来的恼怒,讪讪收回手,声音冷了些,似带威胁:“叶犹清。”
叶犹清虽爱他,但同样也畏惧他,他明晰这一点。
只是他不知如今的叶犹清早已换了个芯子,只觉得他有病。
“我有些累了,想歇歇。”叶犹清同样加重了语气,头痛让她愈发烦躁,眼神也更为冷冽,不容置喙一般,指尖冲着大门一指。
秦望还从未被她这般驱赶过,他咬紧了牙关,眼神逐渐狠戾,站了好一会儿,这才挤出个微笑,点头离去。
屋中安静下来,叶犹清忽然意识到,那个女子依旧站在远处,不曾挪动。
“你怎么还不走。”叶犹清忍着疼,语气不善。
女子早已收起了娇弱神态,她迈着步子,绣花鞋在裙摆下交迭,缓缓走近,伴随着淡淡的脂粉香,奇怪的是,这味道却让她的头痛缓解了些。
但叶犹清不喜欢她的眼神,刻薄,还带着轻蔑。
“我不解,叶姑娘为何非要嫁给秦小将军,朝廷重文轻武,他就算立了滔天的战功,也不过是个武将,如何值得?”辞柯微微弯腰,二人的距离逐渐拉近。
近到叶犹清能看清她白嫩脖颈上被自己掐出的红。
她泛红的鼻尖几乎要碰到叶犹清飞扬起的发丝,后面的话转为耳语。
“况且你瞧,他可以毫不犹豫地把你推倒在地,他心里根本没有你。”
她的眼神和话语似乎能轻易挑起人的愤怒,叶犹清顿了顿,捏紧了椅背,冷冷道:“请你出去。”
辞柯不仅没照做,反而连笑意都收去了,纤腰柔柔一转,便已俯身在她耳畔,香风刮过,简单的动作被她做得媚意十足。
“我从未见过你这般蠢的女人,自甘堕落,放低身段,冲着这么一个人摇尾乞怜。”
即便是叶犹清,都被她这般嚣张大胆的话气得攥紧了拳头,虽说周辞柯背后有宫中的人撑腰,但主角再不受宠也是梁国公的嫡女,她胆子也太大了点。
这点倒是和书里的她如出一辙,也怪不得最后死得那般惨烈。
叶犹清正想开口,不料却对上了辞柯的眼神,于是微微一愣,将反击的话语咽了下去。
实在是因为那双含着水汽的茶色眸子里,流露出的并非是恶意,反而是些悲伤的,道不明的情绪。
像是恨铁不成钢,像是惋惜。
这女人似乎并非全然同书里写的一样,叶犹清想,不过等她再想窥探一二时,辞柯已然后退了几步,低头站着。
剧烈的头痛再次侵袭,叶犹清无法再思考,只想一个人待会儿,说不定再昏倒醒来,她便躺在病房里了。
叶犹清抬头看向窗外,不由暗骂,门口竟连个守着的婢女都没有。
她只得咬牙起身,伸手去拉辞柯,不料那女子竟耍起了无赖,身子一软,坐进另一把圈椅中,勾唇道:“叶姑娘莫急,下聘的宴席还有个把时辰,方才谈的事,还未完呢。”
疼痛让叶犹清没了耐心,何况她如何得知方才谈了什么?
“你走不走。”叶犹清道。
辞柯不说话。
叶犹清伸手握住她手腕,用力往门外拽,辞柯轻咬着唇,被她拉得连连踉跄,不知磕到了哪里,忽然轻叫一声,叶犹清不得不回头,对上了她的视线。
又是方才的神情,复杂,惋惜,眼眶发红,却还不愿离开,那被攥着的手腕纤细柔软。
这女子到底在想什么?叶犹清烦躁的同时,心中泛起一丝不忍,暗中估量自己的力气。
随后叹息一声,松开手后,猛然靠近。
辞柯像是条件反射似的,举起双臂护在脸前,做出躲避的姿势,似乎料定了叶犹清会像方才那样撕打她,谁知等来的并非气急败坏的动怒,反而是一双温热的臂弯。
叶犹清竟,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自踏入这间房门起,辞柯头一次乱了阵脚,她惊愕地看向近在咫尺的女子的脸,神色冷静淡然,凤眼半垂,长睫微颤,薄唇紧抿,红润如桃。
辞柯紧紧咬着下唇,似乎察觉了叶犹清的改变,茶色的瞳孔渐渐蒙上一层迷茫。
或是错觉,她竟觉得这样的怀抱,有几分温柔。
她思绪刚落,叶犹清便干净利落地松手。
将她扔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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