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位时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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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暖阳。
林见秋举着平板躺在沙发上,昏昏欲睡。
难得都放假的午后,刚吃完饭,叶怀霜在厨房里洗碗,出来的时候就看到林见秋眯着眼睛,仿佛下一秒就要睡过去。
叶怀霜出声提醒:“小心砸到脸上。”
话音未落,林见秋手一松,平板啪叽一下掉到脸上,幸好他反应快一抬手捞住了,才免于滑到地上四分五裂的凄惨下场。
他揉着被砸得通红的鼻子,瓮声瓮气地抱怨:“乌鸦嘴。”
叶怀霜笑了一下,接过他递来的平板放到茶几上,顺道勾了下他的手指头:“去床上睡。”
客厅沙发是刚换的,对于一个成年男人来说勉强够坐,躺下来却是放不下腿的,两侧都有扶手,林见秋一双大长腿都挂到地上,腰半悬着,过不了多久就要喊疼了。
但他难得犯懒,死活不肯动。
叶怀霜伸手拉了他两把,拉到一半刚卸了几分力,就看到人软绵绵地倒下去,跟沙发是十分的缠缠绵绵难分难舍。
他索性俯身,搂了下林见秋的腰。
林见秋打了个哈欠,拿沾了水光的黑眸斜他:“你抱我?”
下一句是“抱得动吗”。
但没能说得出来。
叶怀霜还真的抱得动。
林见秋个子高,但偏瘦,前段时间忙完出版的事,紧跟着又被警局借过去充当活体百科全书和人肉探测仪,没日没夜地跟着在外面蹲守四五天,别说回家,饭都没吃上几顿,一回来澡都没洗完就睡昏过去。
好在叶怀霜放假在家,将人半搂半抱回了房间,一上手就发现这人又瘦了一圈,一伸手都能摸到骨头。
又要花时间慢慢养回来了。
这么些年日子过下来,曾经不食人间烟火的叶老师的思维也渐渐往居家型转换了。
突然腾空的感觉让林见秋有些不适地睁开眼,反应过来是叶怀霜便又放松下来,房间也就几步远,他干脆就安心地窝进去。
到了冬天,伴侣的体温就是最好的暖炉。
被放到床上的时候,林见秋差点睡过去,下意识在柔软的床铺上滚了两圈,从窗户里透进来的光照到他眼睛上。
林见秋眯起眼睛,一眼看到白色的墙壁,窗缝里的风吹起窗帘里侧的白纱,让他恍惚想到医院冰冷的墙壁和四处弥漫的消毒水气味。
他好像说了些什么,声音闷在被子里听不清。
叶怀霜正坐在床边翻日历,听到动静扭过头,就被滚过来的林见秋勾住脖子一把拉下来。
叶怀霜不对他设防,被轻易带倒下去。
然而林见秋把他拽下来什么也没做,眼睛紧闭着,像是只是想找个热乎的抱枕抱着睡觉。
也为了一点心安。
游走在各种凶杀案之间难免是会出现一些心理问题的,林见秋纵然心如磐石,到底也还是肉做的人心,回归到平静的日常偶尔也会生出一些波澜。
一个不恰当的比方是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给糖吃的前提还是有人宠有人爱,无人问津时摔得再多也只会闷不吭声地拍拍屁股自己爬起身,打碎了牙往自己肚子里咽。
有伴侣有爱人是个什么样的感觉?对于林见秋而言,已经是可以分担一些沉重分量的存在。
这些年他断断续续跟叶怀霜提起过前世的事情,可能有时候只是看到一朵花想起来什么事,顺口便说了。
那些需要长时间积累的经验和能力本身就是个跨不过去的证明,林见秋没问过叶怀霜到底是怎么理解的,总归不会出去大肆宣传等着把他送上解剖台。
很多时候只是交握过来的手,似是一种无声的鼓励和陪伴。
偶尔会是一个安慰的吻。
感受到身侧无比真实的体温,林见秋才会惊觉,另一个世界的事已经是很久远的过去,也影响不到他的将来。
时间久了,他有时也会恍惚那是不是只是一场梦。
不过这个问题已经无关紧要了,他确实已经将那些阴影抛在了身后。
没一会儿林见秋的呼吸就变得平稳起来。
将近一个月的忙碌,也不是一晚上的觉就能补回来的。
叶怀霜随手将日历丢到一边,伸手摸了摸林见秋的眉心,抬头看了眼飘动的轻纱,想到林见秋恍惚的神情,半探身抬手将窗户关上。
冷空气被彻底挡在外面,叶怀霜搂着林见秋的腰把自己一同塞进被子理,鼻尖都是阳光的味道,暖融融的叫人安心。
叶怀霜也昏昏沉沉有了些睡意。
被丢到床头柜上的日历没有放稳,啪叽一下掉到地上,最上面一页是二月,第二排画了个红圈,下面写着“春节”。
不过此刻无人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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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怀霜眨了下眼,清醒过来。
——说清醒倒也不尽然,他还不太清楚自己怎么站在了医院里。
旁边是各个检测科室,人来人往,有人喜有人忧,叶怀霜没看清他们的脸,因为他的注意力全在走廊上的那个人身上。
林见秋。
无论是相貌、气质,还是无意识地一些小习惯,都与他所认识的林见秋别无二致。
只是这个更年长,或者说更成熟,头发有些长了,低头的时候快要看不清眼睛,脖子上有一道很深的疤痕。
叶怀霜下意识站起身。
年长的林见秋目不斜视,抓着检验单从叶怀霜面前走过。
叶怀霜看到他领口下面也有几道疤痕。
深褐色的痕迹长短粗细不一,有些已经妥帖地融于皮肤,有些才刚刚结痂,这些痕迹印在林见秋身上总是格外刺目。
并不显得丑陋,反而是一种摇摇欲坠的脆弱美感。
叶怀霜目送着他走向走廊尽头,然后拐一个弯,不见了踪影。
大约是上楼去找医生了。
叶怀霜缓缓呼出一口白气,后知后觉这个天气有些冷。
.
林见秋是一个人来医院的。
不是没人陪,只是他刻意瞒下来。
不用想也能猜到俞潇知道之后会怎么咋咋呼呼地叫。
这是最后一次确诊检查,不用见医生他就已经能够猜出结果。
……恶性,晚期,保守治疗。
无非就是这些答案。
林见秋并不觉得害怕,出来的时候医生都啧啧称奇,说他是第一个笑着出门的。
是不是强颜欢笑,这位经验老到的老前辈一眼就看得出来,眼前这个小伙子是真的一点都不在意,甚至没有半点遗憾,就好像耳朵里听到的不是要人命的病症,而是“一个小感冒回去喝点药过两天就好”。
这位病人理智且礼貌,出门的时候特意向他道谢。
老医生看着他的背影微微摇头,遗憾地叹息一声。
什么人能不怕死呢?
了无牵挂的人。
对死人是好事,对活人,却是一种悲哀。
林见秋将病历本和检验报告收拾好塞进袋子,下了楼又回检验科拿先前遗漏下的东西。
这时候正好到了午休时间,医生已经下班休息,病人也相继离开,原本人满为患的走道里此刻空无一人。
——也不是完全没有人。
一个戴着眼镜的青年站在墙边,看着前面科室的牌子出神。
与自己年龄相仿,家境优渥,性格清冷但温和,有一种高级知识分子的从容儒雅,八成是在哪个实验室里工作。
第一次来这家医院,应该是在等人。
林见秋凭借着本能做出了判断,唯独没有深想过他等的人具体是谁。
他拎着袋子与青年擦肩而过。
然后旁边伸出一只手来,突然拉住了他。
林见秋有些错愕地停住脚步,扭头看时已经恢复平静,他看着青年走到自己面前,与他对视。
明明是陌生的人,但对上视线的刹那,他们好像已经认识了很久。
林见秋不解于对方眼底的熟稔,张口却问不出一句话来。
他迎来一个吻。
不含任何旖|旎|暧|昧,那双略显冰凉的手轻抚在他的脸颊上,落下的是一个珍而重之的嘴唇轻碰。
其中的意味无需置喙。
“我爱你。”
林见秋听清了那三个字,完完全全怔在原地。
他觉得自己可能是在做梦吧。
遇上了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人,站在医院内部的走廊里,又觉得那么冷,好像有四面八方的寒风吹进来。
只有唇上那一点温度是暖的。
陌生的男人看着他,视线穿透了空间,他只说了两句话,第一句话是我爱你,第二句是——
“我在前面等你。”
那个男人朝他笑了一下。
有一点纵容,有一点心疼,有一点期待,更多的是溢于言表的温柔与亲昵。
林见秋下意识回以一个浅笑,眉眼一弯,眼眶里有热泪滚落下来。
-
春节的时候,林见秋跟叶怀霜一起回了叶家。
叶临云人还在国外,跟父母通了视频,而后又扭扭妮妮地分别给大哥和林见秋发了祝福短信,给林见秋的还多了个红包。
林见秋也没推辞,干脆利落地收了下来,叶临云在手机另一头松了一口气。
叶临云虽然没回来,但齐越泽带着小鱼一起来吃了一顿年夜饭,不过公司忙,第二天早上起来拜过年就走了。
这一年开年运气不错,犯罪分子也许都赶着回家过年,林见秋安安稳稳地过满了法定假日,还多上几天,过了初十才跟叶怀霜一起回了他们自己家。
难得有空陪伴长辈是原因之一,另一个原因则是林见秋被邀请节后去某所大学开个讲座——以获奖作家的名义。
林见秋对这种事不感冒,不过有出版社的人情在,年后恰好没什么事就应下来。
那所大学距离叶家老宅很近,离研究所附近的家就有些远了,林见秋懒得来回折腾。
讲座安排在上午场,同一场还有另外两个作家,一人上去讲个小几十分钟下来,正好赶上吃个午饭再回去。
出乎林见秋意料的是参加讲座的人还不少。
刚开学的学生还没完全倒过假期时差,也不知道是被老师强行拽过来还是真有兴趣,一个个打着哈欠也强撑着精神去听,没听完就已经东倒西歪了一片。
结束之后林见秋被还清醒着的学生拉着签了几个名,抓住机会就溜之大吉。
叶怀霜正在校门口等他。
没有开车,就那么孤零零地杵在学校门口,偶尔有路过的学生忍不住掏出手机,偷偷摸摸地对着他的侧脸拍上一张。
叶怀霜没太在意,看到林见秋跑出来才下意识露了点笑意。
往前几步靠近了人,他抬手将搭在手臂上的围巾系到林见秋脖子上去。
二月中下旬,已经算不得太冷了,不过今天风大,叶怀霜出门的时候想起来,又折回去一趟带上了。
林见秋也颇为自然地把冻得冰凉的手塞进叶怀霜的大衣口袋里。
口袋很深,但没太大取暖的作用。
不过身边人的手掌心有。
他们在大衣口袋里牵着手往回走,中间走过一座桥。
桥的坡度不大,林见秋走到桥中心蓦地停下脚步。
叶怀霜随着他的视线往桥下看去。
一条不宽不窄的大河,从桥上走过去不到两分钟,河两岸的垂柳枝条和大片藤蔓遥相呼应,接连几个晴日照耀下,枝条上抽出嫩芽,藤蔓上长出了黄色的小花。
朝远处看只能看到零星的颜色,靠近桥边往下,就能看到花冠似的大片热烈绽放的金黄花簇。
林见秋想到在桥上崩溃的母亲,想到年幼的孩童戴在脑袋上的花环,想到每一年来叶家时路过桥畔会看到的风景……都是在这个世界里留下的印象。
过一会儿才又想到更久远的过去。
前世林见秋同样生在江南,但在江南偏南,春天来得要早一些,花也开得早一些。
他躺在病床上,透过窗户看到外面黄灿灿的花时才是二月初,还没有过年。
楼下小朋友用柳条编成花环,又往中间插上几朵金灿灿的小花,笑得眯起眼睛,拍着手唱着歌跳着皮筋,全是生机勃勃的模样。
于是他也忍不住笑,然后听到从门口路过的护士说:“春天到了。”
林见秋没能熬过那个冬天的尾巴,但在意识不太清晰的时候,他是有些高兴的。
春天还是照常来了。
没有因为谁的离去而缺席。
遗憾吗?
或许还是有一点的。
不过那是“重生”之后的事了。
“在想什么?”叶怀霜轻轻捏了捏林见秋的掌心。
林见秋反握回去,五指扣进他的指缝,视线从那片黄灿灿的花上收回来,对上身边人的目光,笑了一下。
“春天就要到了。”
他还能看见很多个冬天远去,春天降临。
和身边的人一起。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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