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说什么也不可能还在家里吃了,白昱又叫了几个朋友,傍晚不太热的时候出门,去江边吃小龙虾,喝酒,吹牛。
一直玩到将近十点才回家,城市最热闹的时段才刚刚来临,踩着高跟鞋带着一身疲惫回家的女人,匆匆和郓言打了声招呼,在保安处询问了快递,拿了东西就上去了。
郓言却被看门大爷给叫住:“小伙子,那个快递员又来了,说是有什么贵重物品,只能本人签收。放我这儿他还能不放心吗?”
估计是他替换的摄像头,确实挺贵的。郓言客气的笑笑,脚步也匆忙了,连带着白昱都加快脚步,“买的什么啊,这么急?”
他喝的有点多,走的快了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郓言猛地停下脚步,白昱连忙攀上他肩膀:“拿快点,我感觉我要吐了。”
单一的快递车就停在楼下面,他人却不在,郓言四处看了几眼,指着一个垃圾桶道:“要不你去那里吐,要不钥匙给你你先上楼。”
白昱顺着他指的看去,小区里的垃圾桶丢什么的都有,隔着老远都能闻到馊掉的饭菜味。害的他更犯恶心了。
“这么小会儿我还是能忍住的,我先上楼,你也不怕我摔了?还是说其实你买的东西不可见人?”白昱半个身子都快靠他身上了,一脸不可描述的暗示。
郓言把他的头推远了些,一身臭味,熏死了。
正打闹着,楼道里的等突然亮了,单一从楼上下来,他怀里抱着一个箱子,看到这一幕,愣站在楼梯上几秒。
很快就反应过来,有些不自然地走过来,把箱子递到郓言面前:“先生,请您签收一下。”
他身上的白色t恤都被汗渍染黄了,头发也乱糟糟地生长着,耳边那一撮还翘了起来,脸红的有些不正常,嘴唇干燥的起皮。
郓言推开白昱,介绍道:“这是我发小,白昱。”
白昱奇怪地看着他,也立刻笑着自我介绍:“你好,我是白昱。”
单一怯怯道:“你好,我叫单一。”
郓言从他手中拿走快递,又看了看时间,问道:“这么晚了你还在送快递吗?”
单一有些蔫:“618来了,快递很多。”他所在的公司负责快递“最后一公里”的派送,和好几家快递公司都有合作,每到购物节都会忙的不可开交。
“还有别的快递吗?”
“这是今晚的最后一批了。”单一心里说不出来的堵,他总是忍不住去看又攀在郓言身上的白昱,然后默默对比自己和他的差距。
从身高长相再到气质穿着,他没有一样比得上白昱的,深觉自己现在就像丑小鸭一样。
明明昨天才下定决心,不再打扰郓言了,今天发现有郓言的快递后,他还是私心亲自送了过来。
上午没有遇到郓言,他依旧不死心,忙到很晚也想再来看一眼。
不然,他心里一直空落落的,总觉得昨晚做了很不舍的梦。
“请签收吧,我要回家休息了。”单一又说了一遍。他现在身体很累,心里也很累,如果不是太累,估计他现在都要流眼泪了。
就算郓言和他一样喜欢男人,也不可能会看上自己,他清楚两人的差异。
白昱又奇怪地看郓言一眼,“不签收?”他低声问道。
郓言却像没听见一样,微微弯下去腰,害的他差点没站稳摔了下去。
他弯着腰,凑到单一面前,看他低下去的脸,温柔地问道:“你不舒服吗?”
单一的眼泪“啪嗒”一下就滴了下来,被郓言伸手接住,他用手指把眼泪捻开,似乎想到了什么。
随后伸手去探单一的脑门,这样还不够,把他额发撩开,露出被头发遮挡,晒不到太阳的额头,用自己的额贴了上去,温度有些低。
但单一的脸又很烫,明显是中暑了。
白昱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头也不怎么晕了,下一秒,他怀里就被塞进来一个快递和一串钥匙。
“你自己先上楼,我带他去看病。”
“不是……”白昱话刚出口,郓言已经把单一扶到快递车上,自己也坐了上去,开着车走了。
“你还没说,你俩是什么关系呢。”
白昱看了一会,摇摇头,自己扶着墙上楼了。
单一有些晕乎乎的,夜风都带着一股子热气,长沙的夏夜,就是如此,快递车本来就不大,他和郓言挤在一起,免不了手臂相触,单一甚至闻到了从自己身上传来的汗味。
他有些尴尬,还有无措:“你要干嘛?”
“你中暑了,你自己没发现吗?”郓言语气淡淡,还有一些严肃。
单一嘴唇翕动,半天才憋出来一句:“我知道。”
“知道你还不休息?”
“扣钱。”单一抠着手上已经长好的划痕,印子还在,边缘的皮都有些硬了。
狭窄的车内,他的窘迫一览无余。
郓言不再说话,留下单一细细品味着这份窘迫。
除此之外,大脑一片空白。
“做快递员工资很低吗?”郓言轻声询问道,还不等单一回答,他又说:“我以前也做过快递员,还在工地做过工,大夏天几十度的高温,太阳晒得皮都裂开了,什么苦活累活我都做过,不过我知道,身体是我们这种人最大的本钱。”
“如果你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只有钱又有什么用呢?”
单一怔怔地看着他,嘴巴不自觉地微张,像是没反应过来。
“到了。”郓言提醒他,停下车子,自然而然地拉着单一的手进了医院。
挂号,看诊,缴费,都是郓言带着单一完成的,十一点多点,单一已经输上液,正喝着郓言去接的温开水。
一整套做下来,不到一百块钱,郓言给他看了看,又把收费单撕成碎片,扔到垃圾桶里。
“今天你给我送了两次快递,我应该对你的工伤负责,如果不想有下次,你要记好照顾好自己。”
郓言看着他,温声说道。
“我…我把钱给你。”单一说了一遍,又解释道:“我一个月工资六千多,这些钱还是有的。”
“那你为什么不肯来医院看?”
“我感觉我能撑得住,而且……我以为医院看病都很贵。”单一说着,就低下头,声音也细不可闻了。
他们坐在大厅角落里,三三两两地坐着一些同样输液的人。
也许是气氛到了,单一低着头,给郓言讲了他家里的事情。
他的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家里有三个孩子,他是老大,在他十三岁的时候,他父亲外出务工,发烧,不舍得去医院看病,高空作业时不慎从楼上跌落,人没了。
责任方赔给他家三万块钱,因为他父亲隐瞒生病作业,付一半责任,后来他们才知道,父亲不舍得看病,是因为工程方拖欠工资。
他父亲死后,母亲养不活三个孩子,只能把他们丢在农村老家,自己外出打工,但就算这样,也养不起三个正在上学的孩子。
于是单一中考完,就接替父亲的担子,外出打工,分担家里的压力。他最初出来的时候,因为年纪太小,在修车厂里做学徒,一个月工资不到两千,不过包吃住,能给家里拿回去一千五。
他修过车,刷过盘子,剪过头发,发过传单,也曾受过伤,去过一次医院,花了他身上一半的积蓄。
后来他年纪大了,能找的工作也多了,母亲因为积劳成疾,身体早就不如年轻的时候,干脆就回老家种地照顾弟弟妹妹,如此一来,养家的重任都扛在他身上。
他才明白,为什么父亲当年发烧不舍得去医院,哪怕看病只有一百块钱,对于他家里人来说,可能是弟弟妹妹学费的一部分,是家里小半个月的饭钱。
“不过现在好多了,我二弟上大学了,成绩很好,年年还有奖学金,三妹也快高考了,她成绩也很好,上学也花不了多少钱。”
“日子越来越好过了,只是我的观念一时还没改过来。”单一挠了挠鼻尖,不好意思地嘟囔道。
他抬头,正撞进郓言温润的目光里。
郓言轻笑着摸他头发,夸奖道:“你太了不起了。”
单一脸更红了,躲闪着不敢看他:“别摸,都是汗。”
他头发微卷,摸着手感很好,郓言笑眯眯地说道:“劳动人民最光荣嘛。现在你知道了,以后身体不舒服要及时到医院看,饿了要吃饭,渴了要喝水,不要委屈自己。知道了吗?”
单一不敢看他,只点头。
一瓶水快挂完了,不等护士来,郓言站了起来,看了看药瓶贴着的标签,确定无误后,帮他换了第二瓶。
单一好奇地看他:“你好像很熟练的样子。”
郓言得意一笑:“那当然了。”
他翘着二郎腿坐下来,给单一讲他的故事。
郓言出生就没爹,也没见过旁的亲戚,他母亲把他养大,结果他刚考上大学,母亲就检查出来生病。
他就放弃学业,带母亲看病。
郓言调笑道:“我要是临时改换医学专业,说不定第一天上课,老师还会夸我底子打的不错。”
单一把手放在他手背上,眼神中带着歉意。
郓言抓着他的手,二人陷入沉默。
这些话说来简单,其中蕴藏的心酸事,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郓言原本就不喜对旁人说这些事,除了图招怜悯外,全无益处。
可在这一瞬间,他觉得,单一肯定是懂他的。哪怕他什么都没说,无胜似有声。
他们两个,像是遭遇了同样的暴风雨,又艰难地在这场暴雨中存活下来,得到些自我安慰的哲学思想,失去的却永远无法逆转。
可人生嘛,是单程线,后不后悔,都要继续往前走,任凭人哭着喊着想回到过去,也只能被无情的时间带到下一个阶段。
所幸这趟旅程,会遇到新的人新的事,多少填补人生遗憾的空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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