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梁行野准时醒过来。
窗外电闪雷鸣,狂风暴雨。雨噼里啪啦击打窗户,混杂着呼啸的风声,充斥在静谧的卧室。
刚睁开眼人没彻底清醒,梁行野躺在床上,有种今夕是何夕的茫然。他盖住眼睛缓了会儿,靠着床背坐起来。
卧室很黑,外面不像早晨,倒像是傍晚。梁行野听了会儿风雨声,感觉浑身舒畅,伸了个懒腰,手好像碰到了什么东西,他扭头看见池宁,才记起昨天收留了条人鱼。
池宁睡相不好,鱼尾重新变成了腿,被子只隐约遮住大腿根,一条腿绷得笔直,另一条膝盖弯着,压住被子。
被子床单一色灰黑,在同样昏黑的环境下,衬得他腿明晃晃的白。
梁行野收回目光,下床洗漱。他踩上鞋,在提溜浴袍时猛地顿住,腿不疼了,应该是止痛针的作用。但手臂上,掌骨处的淤青竟然好了大半,梁行野怔愣半晌,坐回床上叫池宁。
池宁抱着枕头缩成一团,睡得很沉,梁行野快把他下巴捏红了,还是叫不醒。
外面的天愈来愈黑,风挤进窗户缝隙,杂乱刺耳,不远处隐约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
梁行野靠着床背,脸色复杂,昨天和段沂的保镖交手,除了手臂,脖子也有伤,就在喉结附近。他睡觉时脱了浴袍,如果池宁……
不该出现的画面跟雪崩似的,在梁行野脑海里迅猛奔涌。他看了眼时间,八点半,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
将近九点,池宁才醒,他打了个哈欠,埋进被子里蹭脸。梁行野拿开被子,池宁顺势仰头,眼神还不怎么清明。
梁行野:“池宁,我怎么跟你说的?”
池宁从床上爬起来,整个人迷迷瞪瞪的,艰难开口:“怎……怎么……”
梁行野难以启齿:“昨晚为什么又舔我?”
梁行野的表情很奇怪,池宁赶紧摇头,磕磕绊绊地坦白:“我……不……不是……”
他话说得太慢,梁行野截住他,“池宁,不要把你的动物习性对标到我身上,我跟你说过,我是人,不是人鱼。”
池宁盘坐在床上不敢动。
风雨声衬得卧室里无比寂静,池宁偷偷看梁行野一眼,见他紧抿着唇,犹豫片刻,试探着用脚碰他的小腿,喊他:“梁……”
梁行野猛地缩腿。
和池宁拉开距离后,梁行野盯着他,池宁眼睛睁得很大,圆溜溜的,眼神像山间月夜下淌过青石的泉水,干净,澄澈得能望到底。
梁行野顿时有种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无力感,他经历过无数比这更棘手的情况,现在却无从下手,因为池宁纯粹出于好意,只是方法太过荒唐。
梁行野缓和情绪,心想,不必过于介怀,毕竟池宁是个小动物,什么也不懂。但该划的界限还是得划。
梁行野说:“池宁,我知道你出于好意,但我并不需要。我受伤了,会去找医生治疗。”
“这次就算了,”为了杜绝此类情况再次发生,梁行野故意吓他,“我脾气不太好,如果你以后再舔我,或者再对我做出其他什么奇怪的行为,我会很生气。”
池宁不敢再解释,抓着被子,状若无意地往旁边挪。
梁行野又强调了一遍:“以后别把人鱼的那一套用到我身上。”
池宁慢慢点头。
台风天没法出门,梁行野在书房待了一上午,午睡起来又进了书房。池宁无所事事,不敢乱碰屋子里的东西,就趴在沙发上玩靠枕。
玩累了,他调整到一个舒适的坐姿,抱着靠枕自言自语学说话。把能想到的词读完一遍后,池宁扭头望着书房门口,把梁行野也划入了练习范围。
梁行野打开门时,刚好听到池宁小声念他的名字,慢吞吞的,拖长了调子。
他看了眼池宁,视线落在他后脑勺塌着的头发上,伤口不深,没缝针,也没包扎,但好得并不快。
梁行野有些纳闷,池宁唾液愈合能力那么强,为什么不能治愈自己?
他看着看着,记起医生说伤口要勤换药,便绕过沙发坐到池宁旁边,从茶几底下翻找出从医院带回来的袋子,边打开边问池宁:“会不会自己换药?”
池宁看看袋子,又看看梁行野,眼里含着丝怯意,摇头。
梁行野说:“转过去背对着我。”
池宁不知道梁行野要做什么,心里有点忐忑,问:“怎……怎么……”
“怕什么?不会吃了你,”梁行野拧着他肩膀让他转身,“给你伤口换个药。”
池宁顺势转过去,隔着靠枕抱住膝盖,他今天穿的短裤,刚到膝盖,裤腿很宽松,曲起腿时堆在大腿上,露出了整个腿部线条。
感受到冰凉的液体覆在皮肤上,池宁一激灵,又感觉被戳得有些疼,忍不住“嘶”了声。
梁行野顿了顿,随后放轻动作,他把棉签扔进垃圾桶,“好了。”
池宁探身看垃圾桶里的棉签,转过头凝视梁行野的背影,突然觉得他只是看着凶,堆积在心里的不安逐渐消散。
两人相安无事过了一日,梁行野按医嘱给池宁换了好几次药,池宁不再怕他,也敢在客厅里晃悠个不停,观察摆在四处的东西。
第二天台风来得更猛烈,池宁和梁行野几乎同时醒,梁行野掀开被子,准备去洗漱,池宁也跟着爬起来。梁行野翻出给池宁买的衣服,扔到床上:“穿上裤子,自己穿。”
池宁费了好大劲才穿好,亦步亦趋跟梁行野进了浴室。
梁行野刷牙的时候,池宁觉得无聊,靠在洗手台上盯着他看。
过了会儿,他见梁行野拿了个罐子往脸上挤泡泡,又拿出嗡嗡响的东西把泡泡抹掉,觉得好奇,试探着摸梁行野的脸。
梁行野偏开头:“干什么?”
池宁:“梁……梁……”
梁行野说:“你nl不分,不准叫我。”
池宁老老实实站在一边,等他清理完。
等梁行野捧水冲干净脸,池宁拉了拉他的衣服,朝他张嘴,让他看自己的牙。
梁行野低头看池宁,牙齿白白净净,长得很整齐,就是呲牙咧嘴的模样略带狰狞。他给池宁拿了双一次性牙刷。
池宁不会用,眼巴巴看着梁行野。
“自己刷,”梁行野没照顾过人,也不想照顾人,“你虽然是一条鱼,但你应该成年了。”
梁行野不帮他,池宁只好自己摸索着刷。
池宁刷牙的时候完全乱来,梁行野站在一边看,听到吞咽声时忍不住皱眉,从后面拢住池宁,捏着他下巴,叫他吐口水。
池宁呸呸呸吐干净,对梁行野笑。
他脸上沾了泡泡,鼻尖脸颊都有,笑起来眉眼弯弯,充满了喜感,梁行野轻笑了声:“看我干什么?没想帮你刷。”
他边说边让池宁照做,池宁刷完抹了下嘴,指向洗手台上的剃须膏:“那个……”
“你的不用刮。”
池宁颇为可惜地收回手,跟在梁行野后面离开浴室。
因为台风的缘故,池宁整天和梁行野待在家里,没花太长时间,他就对梁行野家的布局有了大致了解,电视、顶灯、洗手台……也学会了怎么用。
他脑袋的伤口没彻底好,还睡在梁行野床上,不过被明令禁止挨到他。池宁不确定梁行野病重到什么程度,原本想趁晚上喂他血,又怕他生气,不敢轻举妄动。
到了周一下午,迅猛的台风逐渐变弱,池宁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他学说话的进度一直停滞不前,一次只能蹦一个词,断断续续不连贯。所以他决定加大输入量,试试有没有效果。
他看不懂字,看画面也看得津津有味,偶尔跟着演员学几句。
过了会儿,门突然被扣响。池宁警惕地看向那边,起身去书房找梁行野。
昨天有人敲门,梁行野在健身房锻炼,他去开的门。门外是那天出现在浴室的女人,旁边还站着个男的。
那女人见到他,语气很不好,问梁行野在哪。
梁行野出来后,他怕又出现吵架的场面,去了阳台那边。他看见那个男的把一些纸给梁行野,表情颓丧,不知说了些什么。
那女的也和梁行野说话,忽然转向阳台看他一眼,脸色很臭,像是在忍耐。然后转过去拍梁行野的肩,放下一个袋子,带着那男的走了。
袋子里是热烘烘的小饼干,梁行野一块都没吃,全给他吃了。
虽然饼干很好吃,但池宁并不想见到她。
书房关着门,池宁砰砰砰用力敲。片刻后,梁行野打开,问:“怎么了?”
“有人……”池宁指向大门口。
梁行野这套房子属于大平层,四百多平,书房在最里面,离得远,听不见敲门声。见池宁有些紧张,梁行野说:“是纪宣。”
纪宣对这的布局挺熟,梁行野一开门,他自动从旁边的鞋柜里拿出双拖鞋换上。
今天是他调休的最后一天,明天又要开始007。台风天没哪里可以玩,他在家天天被念叨,听得烦,便抓起车钥匙往梁行野这跑。
池宁站在旁边看着,纪宣笑着跟他打招呼,池宁也笑,见纪宣转头和梁行野聊天,便走去沙发那继续看电视。
客厅边上设计了小型吧台,旁边是落地窗,外面风雨渐弱,零星几滴雨落到窗上,发出吧哒吧哒的声响。
梁行野给纪宣倒了杯酒,纪宣说:“段沂出国了你知不知道?”
“知道。”台风最猛的那天,段沂连夜开车出省,坐飞机赶去了国外,梁行野说,“和今叙有关。”
那天他问池今叙认不认识段沂,池今叙否认,第二天却打电话跟他道歉,说不知道段沂那么混账,竟然联合许晋对他下手,还说段沂挑事缘由在自己。话里话外,都透着跟段沂的熟稔。
池今叙可以说是除纪宣外和他关系最好的朋友之一,认识段沂这事完全没必要瞒着他。他随口一问,池今叙沉默良久,最后说是感情纠纷。
“我靠,”纪宣不敢置信,忍不住提高声音,“感情纠纷?今叙什么时候跟段沂有过一段?”
梁行野说:“我也刚知道。”
“不是,今叙这些年除了玩古董收藏品,就是待在家养他那病殃殃的身体,他和段沂完全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儿去。”
“可能去国外的时候认识的。”梁行野推测。
“今叙瞎了眼吧能看上他,虽说他家世显赫,长得也算人模人样,但太小肚鸡肠了,你和今叙走得近了点,他就花那么大功夫来搞你……”纪宣说,“不行,我待会儿得仔细问问今叙,他和段沂到底什么情况。见微知著,段沂不好对付,如果他想缠着今叙的话,我们得帮今叙一把。”
如果是生意纠葛,还能帮忙,感情方面,最好别随便插手,梁行野说:“这事我们别掺和,让今叙自己解决。”
他想起纪宣的口无遮拦,杯子一放:“还有,我的私事你别到处乱说。”
纪宣疑惑:“啊?我乱说什么了?”
“我妈伤了我的心肝小宝贝儿,我冲冠一怒,和我妈闹翻……”
“你自己说不用瞒着的,”纪宣有点心虚,小声咕哝,“还不是因为今叙和我们熟,聊天的时候就没收住。在胡钦和陆尽他们几个面前,我嘴可严实了。”
他想岔开话题,刚好瞥见吧台角落里有沓纸,硕大的“检讨书”赫然印在第一页,紧接着又在右下角看到“许晋”的签字,顿时忘了岔不岔开话题的事,探身拿到手里,惊讶地问梁行野:“不是吧,你让那个吃里扒外的小兔崽子写个检讨书就完了?”
“懒得收拾他。”
“懒得收拾还是你妈拦着不让收拾?”纪宣对梁行野他妈这种操作很熟,忍不住吐槽,“小兔崽子就是被这样惯坏的。”
周纭宠许晋,纪宣可以理解。但梁行野他妈的又不是三头六臂无所不能,这次要真被阴了,亏几千万不说,大概率还会被查。写份检讨书,就轻轻松松混过去,周纭的心简直偏到外太空去了。
梁行野笑了声:“我压根没把他放在眼里,这种事绝对不会有第二次。”
“要是你妈下次……”
“我要下狠手,她又能怎样?”
纪宣扫了眼他的表情,不是假话,一口闷完酒:“行了行了,不谈这些破事,影响你心情。”
什么能让梁行野心情好一点?纪宣望向远处的池宁。池宁抱着靠枕,脸压在上面,正目不转睛看电视,不时张开嘴自言自语,好像在模仿里面的角色,表情很丰富,皱起眉,然后松开,又突然瞪大眼睛……
纪宣觉得搞笑,调侃道:“你要没事就多看看你那小甜豆,能多活好几年。”
梁行野偏头看池宁,片刻后收回目光。
因为那句“心肝小宝贝儿”,纪宣一直把池宁看成是他的人。但其实他不喜欢动物,小时候唯一养过的是一条大型狼狗,威风凛凛,气势惊人。像池宁这样天真烂漫的美人鱼,他应付不来。
不过也不需要应付太久,他已经找到了线索——挂在浴室墙上的水草兜。
海里有特定的植物种类,分布也存在一定规律,他让人去查了,只要一查到,就能送池宁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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