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了好几天,池宁还是没熬出来,谢川把他的垃圾词加工了下,说凑合着用。池宁浑身轻松,光明正大地翘班,跑去接出差回来的梁行野。
天气冰冷刺骨,车里倒是暖烘烘的,池宁戴着副墨镜,正扒着车窗等,梁行野身影一出现,他探出头挥手,喊:“我在这里!”
旅途劳累,随行人员早已离开,梁行野加快脚步,弯腰上车。
司机开车平稳,离开停车场汇入车流。此时正值黄昏,天空灰蒙蒙的,偶尔飘落几丝雨滴。
梁行野松了松领带,将池宁抱进怀里。车里热,池宁脱了羽绒服,只穿了件鹅黄色的毛衣,像颗柠檬。
太久没见,他掩不住兴奋,脸压在梁行野肩膀上跟他聊天。
怕眼镜腿硌着池宁,梁行野顺手给他摘了,“怎么突然戴这个?”
池宁嘿嘿笑,“冬叔说我红了,出门要有偶像包袱。”
冬叔是工作室里的鼓手,见天调侃他蹭谢川的热度,省了笔出道费。池宁那段视频被国外一个著名音乐人转发后,谢川在底下回复了,替池宁表达被欣赏的荣幸。
两大鬼才音乐人梦幻联动,使得国内外网友对池宁和这首歌的关注一升再升。
池今叙看见视频之前,闲适地窝在沙发上看书。
窗外下起了雪,复古壁炉燃着火焰,屋里温柔的轻音乐丝绸一样流淌着,水晶吊灯散发着幽幽的光。
他长了些肉,病怏怏的面容变得红润鲜活,像遭遇虫害后的玫瑰恢复了生机。
他在看书,段沂在沙发另一端凝视他,想靠近又不敢靠近。
池今叙垂下眸子翻页,余光却停留在段沂苍白的手上,出院很久了,还是一点血色都没有。
池今叙是在被段沂关了半个月后发现不对的,因失血过多而破败的身体竟然慢慢在好转。
失血造成的伤害不可逆,但有种珊瑚能有效改善。位于危险海域,环境极端,还游荡着大型掠食者,池今叙从未靠近过。
他以为段沂派了人下海采摘,怕闹出人命,和他吵了一架。直到段沂在海里失踪,找到后紧急送进了医院,段家父母联系他让他去看一眼,才知道误解了段沂。
段沂浑身毛病,有着特权阶级独有的专横霸道,长了嘴从不好好说话,不误解都难,但池今叙挺愧疚的。
段沂早年救过他,最后闹成那样,深究起来两人都有责任。而段沂失踪前一天,还被扇了巴掌,他看着病床上遍体鳞伤的男人,心想,段家意气风发的小公子遇到他,也是遭罪。
后来段沂试着改掉那些臭毛病,池今叙对他的态度慢慢软化。
段家的基本盘在国外,前阵子他们谈起定居国外的事,池今叙没反驳,默认了,段沂便急哄哄地让人给他办移民手续。
“过来,我看看你烧退了没有。”池今叙声音淡淡。
段沂眼神一亮,凑到他面前,主动撩起额前的头发。
体感正常,池今叙收回手,就见段沂往他身上蹭。
“你属狗的?”池今叙推开他,“下楼给我倒杯水。”
段沂忙不迭离开。
看久了眼酸,池今叙将书扣在桌上,仰头闭目养神,手机忽地震动起来,他扫了眼,是当地音乐学院的华裔教授发过来的,他们关系不错。
教授:今叙,上回你哼的那首歌,我在网上听见了。谢川演唱会上有个男孩唱的,abner还转发了。我上课拿来举例,被学生提醒才发现。
池今叙身上保留着美人鱼的习性,有事没事就去看音乐剧,认识了一些同好者。上次聚会喝了点酒,一时兴起哼了首,被追问来源,只说是老家那边濒临消失的曲子,他们想用就用,不存在版权问题。
教授被学生提醒后找了abner的视频看,一模一样,觉得奇怪,便想着问一问。
池今叙曲起腿,调整到舒适的姿势,不以为意地回他:你听错了吧,不可能一样。
教授:不会错,你等等啊,我发给你看。
“咻”地一声,屏幕上弹出视频,池宁的脸赫然出现在上面,池今叙瞳孔放大,腾地站起身。
宁宁?!
池今叙正常情况下两个月回海里一次,上次回去发觉岛屿被占,美人鱼族群迁徙的痕迹明显,他在海里游了半天都没找着新的聚居地,只好放弃。
但宁宁为什么会上岸?
银尾美人鱼的原话:“人不是孤立存在的个体,人鱼想要变成人,除了获得人类的情感,还必须和人类社会建立紧密的联系。”
他当初遭遇海啸被段沂捡到,大半年都保持着人鱼状态养伤,只能在岛上装残疾。岛上设施齐全,堪称一座小城市,恋爱之余,他闲来无事,哪行哪业都接触过,最后开了个拍卖行当消遣。
但好景不长,俗话说爱满则溢,段沂占有欲极强,相处间总生摩擦。
他和段沂爆发矛盾时,恰逢渔民出海遇到暗礁,船体受损翻沉,池今叙本就虚弱,又耗费大量血液救人,身体撑不住,坠入大海。
之后阴差阳错落到银尾美人鱼巢穴。
过了些日子,他察觉自己能控制鱼尾变化,银尾美人鱼意外之极,称这是变成人的征兆。
再三追问下,她说:“你失踪后,段沂对你的感情飙升至顶,但获得人类热烈汹涌的爱意只是一方面原因。如果把人类社会比作运转良好的机器,所有人都是螺丝钉。那段拍卖行经历,让你也成为了其中之一。”
银尾美人鱼掌握着去往岸上的通道。瞒着这个秘密,起初为了阻止对上岸有所憧憬的无知人鱼盲目尝试,后来生了贪念,想换点东西,那些死活要上岸的人鱼变不成人,才能利益最大化。
她并非良善之辈,告知池今叙和为他疗伤,都索取了酬劳,并命令他守秘。
池宁怕海,池今叙想过带他上岸,但他还是条小鱼崽,离海活不了太长时间。就算勉强上岸,经历感情也为时尚早,更何况他什么都不懂,难以跟人类社会产生牵绊。
池今叙上岸后其实吃了不少苦,在社会底层摸爬滚打,手腕上仍残留着被烟烫的疤,幸亏在岛上学了不少东西,靠着珍珠一点点发家。
看到屏幕上戴着蓝宝石小王冠的池宁,池今叙惊诧得无以复加,手都在抖。
他怎么上岸的?为什么站在谢川的演唱会上?!
池今叙知道谢川,华语乐坛顶级音乐人,延续着谢家一贯的高傲作风,温润外表下傲然如竹。
他想联系,却不知该联系谁,他和谢家人不熟,跟谢辛只打过几次交道,人矜贵有礼,但距离感十足,不轻易交友。
慌乱中他想起梁行野,对了,梁行野和谢川熟。
池今叙当即给梁行野打电话。
梁行野手机调了静音,闷声装在口袋。
一进屋,恍然如春,他脱了外套,听池宁眉飞色舞地讲述近几日的趣事。阿姨将两杯热气腾腾的开水搁在桌上,让他们暖暖身子,忙着去做晚餐。
梁行野深邃的眉目间略带疲倦,“宁宁,再让我抱抱。”
池宁便脱了鞋,窝到他怀里,仰头看他,“这样可以吗?”
梁行野笑着圈住他的腰,“可以。”
他还记挂着帮池宁找表哥的事,详细询问起来。
电话打不通,池今叙快急疯了,打到纪宣那,纪宣也联系不上,好在存了梁行野司机的号码,急忙发给他。
听到匆忙闯进大厅的司机转告时,梁行野纳闷,池今叙什么事这么急?
翻出手机一看,满屏的未接来电。
他们很少联系,最近一次听说他要移民,他和段沂的事梁行野了解一点,猜测大概是和好了。
梁行野回了个电话,跟池今叙寒暄,“怎么了今叙?移民前不回来聚一聚?”
“不移了不移了,”椅子扶手被抓得锃亮,池今叙语速飞快,“行野你帮我个忙。”
梁行野懒散地靠着沙发,手指陷在池宁的微卷发里,轻轻摩挲,“不着急,你慢慢说。”
“你和谢家的人熟,帮我打听一下谢川演唱会中场休息上台的那个男孩,白色西服,戴着顶蓝宝石小王冠,眼睛很大。我待会儿给你发个视频……”
“你打听他干嘛?”梁行野坐直身体,池宁有点困,扫了眼手机,抵着他肩膀打了个哈欠。
池今叙:“他是我弟!”
梁行野愣怔道:“什么?”
池今叙怎么可能是人鱼?他身上毫无池宁的天真懵懂,又是个父母健在的病秧子,除了金色珍珠和年纪,跟池宁描述的哥哥不搭边,并且早已询问过。
“他真是我弟,”池今叙不知该怎样解释,“你别管了,先帮我打听打听,我立刻飞回来。”
他踩着地毯到处找鞋,暗骂自己得改掉不爱穿鞋的毛病,“行野,你现在就去,最起码帮我要到联系方式。”
池今叙从未如此失态,梁行野心里波涛汹涌,半天说不出话来,不敢置信又不得不信。
震惊过后,他竟然松了口气。
对面阒然无声,池今叙急道:“行野,快去。”
“不用打听,我都知道,”梁行野手指不自主蜷着,“他叫池宁,是条人鱼。”
“是是是……”池今叙连忙应,猛然止住,“你怎么知道他是人鱼?!”
梁行野沉默片刻,“他在我这里。”
“宁宁,可能找到你哥了,”梁行野将手机递到昏昏欲睡的池宁耳边,“跟他说句话。”
睡意烟消云散,池宁瞪大眼睛:“我哥!”
池今叙紧张到哑声,试探:“宁宁?”
熟悉到嗓音自话筒传出,池宁激动地跳下沙发。
“啊!哥!”池宁穿着袜子在屋里狂奔,“啊啊啊!真的是我哥哥!”
“宁宁,”池今叙赤脚在地毯上狂走,“哥哥的宝贝鱼崽崽。”
池今叙绕客厅狂走三圈,才稍稍冷静下来。
理智回笼,他问池宁:“宁宁,你怎么到岸上的?”
池宁没应声。
池今叙连名带姓喊:“池宁,你是不是去找银尾……”
“没有,”池宁打断他,边喘气边走回沙发,重新窝进梁行野怀里,“我受伤了,梁行野救了我,把我带上岸的。我学认字,学音乐,去谢叔叔工作室上班,然后突然有一天,我的鱼尾就变成了腿。”
他模糊地复刻池今叙的经历,并加入个人经验试图混淆视听。
“你就撒谎吧。”池今叙冷声,“我怎么跟你说的?你胆子太大了,也不想想后果。”
他想起银尾美人鱼索要的报酬,问池宁什么时候上岸的,池宁老老实实回答。池今叙一算时间,差不多,连忙问池宁能不能控制鱼尾变化。
前天泡澡的时候,鱼尾莫名其妙变成了腿,但转瞬间又变了回去,池宁瞎诌:“可以的哥哥。”
悬在嗓子眼的心落了下来,池今叙打算回国再仔细盘问。
他又问池宁上岸后为什么不找他。
接电话时池宁不小心碰到免提,梁行野插了句嘴,将当时情况简单复述了遍。
池今叙想都不用想,段沂那王八崽子干的好事!
怒火未消,随即,他记起人鱼变成人的另一个条件。
获得人类的爱。
脑子里顿时涌过无数回忆,梁行野给他拍金色珍珠的照片里,细白的手腕搭着梁行野睡袍。纪宣揶揄梁行野为了心肝小宝贝冲冠一怒,和他妈闹翻。以及梁行野任凭调侃,从未否认过的态度。
梁行野知道池宁是人鱼,他们……
池今叙挂了电话,转开视频。
手机梁行野拿着,从镜头看过去,池宁曲着膝盖,侧身横坐他腿上,鹅黄色毛衣掀起一角,露出点腰。梁行野拥着他,手指轻晃,不时擦过鹅黄衣摆,状态无比自然。
像有事没事都抱着,养成习惯了。
池宁眼睛红红,有点哽咽:“哥,我好想你。”
你抱着梁行野说想我?
池今叙满脑子都是:他们不会做过了吧?
梁行野从小练拳击,池今叙清楚他肌肉的爆发力,他们那体型差,池宁受得了吗?
他还是条小鱼崽啊。
池今叙问不出口。
他找茬,“梁行野你手放哪儿呢?给我撒开。”
池宁吓了一跳,“哥,你别凶他。”
说一句就护上了,把池今叙情绪激得更高,“梁行野你是人吗?你搞一条小鱼崽,还搞我家的!”
“别叫他小鱼崽,”梁行野没解释,稍稍松手,“他十九岁,成年了。”
听听,这是什么话?
池今叙深呼吸几次,理智告诉他得感谢梁行野照顾池宁,情感上却接受不了眼前的走向,没忍住继续怼梁行野。
梁行野心里倒是挺轻松的,悬在头顶的刀终于落下,相比陌生人,池今叙属于满分答案。好友,也算知根知底,性格温和,气劲上头也只说一句“你是人吗?”
因此被怼了也不应声。
池宁小声喊梁行野。
“嗯?”梁行野偏头,刚下飞机,他神色依旧疲倦,轻抿着唇,看上去情绪低落。
池宁探身直对摄像头,接过手机,“哥,你生气的话,就骂我吧。”
他调整好手机距离,望着池今叙眼睛,认真道,“别再凶梁行野了,不然我要不高兴了,他对我特别特别好。”
池今叙哪里舍得骂池宁,他也清楚,这番境遇怪不了梁行野,罪魁祸首是段沂那个混蛋。
门忽地被推开,段沂端着杯蜂蜜水进来。蜂蜜喝完了忘补货,他让人加急送,耽误了会儿功夫。
池今叙扭头,抄起抱枕砸他,骂出了人生第一句脏话:“段沂,我日你大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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