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泞市之前,初晓晓由江衍陪着,去了趟陵园公墓。
并不是什么祭奠扫墓的日子,偌大的陵园显得十分空荡,晴好的阳光穿过台阶两侧层层叠叠的茂盛常青树洒下,在青石板上落下隐隐约约大小不一的粼粼光斑。
初晓晓不经意回头,一眼就看见了江衍长久落在她处的眼光。
恰好微风乍起,伴着簌簌抖落的翠绿,天地间的一切万物仿佛都在瞬间显得格外温柔。
江衍一手揣着两大束白菊,一手去牵她,似笑非笑:“好好看路,看我做什么?”
初晓晓愣了愣,任由那只大手包裹着她的五指,不假思索地拉着她的手放进自己温暖的上衣口袋里。
江衍提醒:“别摔着。”
初晓晓含含糊糊“唔”了一声,点头。
她也说不清楚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只是觉得前一刻的百般酸楚也跟着那缕清风吹荡开,混着丝丝的暖意,复杂地缠绕在一块儿,发酵成另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她本来想跟江衍道谢,谢谢他愿意陪自己来这里。
若是让她独自面对,初晓晓想,应该又是另一番心情吧。
可是话到了嘴边,又被她咽下去。
初晓晓勾唇笑笑:“要见我爸妈了,紧张吗?”
江衍笑而不语,初晓晓便冲他得意挑眉,转头望向四周排列有序高高矗立的灰黑石碑。
越往上走,便越显沧桑。一排排、一桩桩,密密麻麻,承受着岁月的摩挲。
初晓晓仔细回忆:“应该就在这附近了。”
脚下青草旺盛,初晓晓与江衍一前一后小心翼翼走进那大片肃穆碑群中,直到看见某对熟悉的面孔,被岁月洗礼后已褪去了原先的颜色,在黑白之间微微显得有些泛黄。
微凉的风扫过夫妇的笑脸。
初晓晓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骤然间在心底深处涌起的翻天骇浪,哑声唤道:“爸爸,妈妈……”
再往旁望去,是眉眼笑弯了的清秀小姑娘,长发柔顺的披在肩头,和照片本人一样散发着温柔腼腆的气息。
“还有姐姐,”初晓晓颤抖着挤出一个笑容,“对不起,现在才来看你们。”
她的声音很轻,好像被风一吹,就散了。
初晓晓的眼睛顷刻间蒙上一层水雾,却固执地忍住在眼眶中打转,压抑地低声道:“我总是在逃避,我老是觉得,我没有脸来见你们,没有脸来见姐姐,我甚至有时候会想,也许这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等这场梦醒了,你们还在我的身边,从来没有离开过。”
江衍沉默地将白菊摆放在石碑前,重新直起身,与初晓晓并肩而立,又重新握住她的手。
初晓晓垂眸,有须臾的停顿。
暖意自两人紧贴的肌肤传遍全身,好似在江衍站起来的那一刻,连呼啸的风声都缓和不少。
她听见江衍的声音随着那缕风,一起飘进了她的耳朵里。
“你们放心,”江衍说,“我会好好护着晓晓,倾我所有,视她如命。”
初晓晓咬唇,眼光微转。
朝阳为他镀上一层光,连带着眼底都闪耀着灼人的光彩,湛亮无比。
江衍的声线沉稳且平静:“我会娶她,爱她,敬她,一辈子都不离开她。”
初晓晓:“……”
江衍:“我会每年都陪着她来看你们。”
初晓晓强忍许久的眼泪唰地下就流下来了,嘴角却不由自主的弯起了明显弧度,泪水朦胧地侧眸看他:“你这人怎么回事,我什么时候答应要嫁给你的。”
江衍不以为然道:“你自己说的,非我不嫁。”
初晓晓撇嘴,还哽咽着:“我说你就信吗?”
“现在才后悔,晚了,”江衍冲她扬眉,眼里带着狡黠的光,“你爸妈都答应了,我刚听见的。”
初晓晓对上江衍的眼,默默注视他。
江衍煞有介事道:“你爸妈说了,要是我敢对你不好,就亲自登门来找我算账。”
初晓晓也没说过江衍会这么讲,倏地一愣,好好的感动氛围一时间差点被气笑了:“你这人怎么……”
江衍抬手小心翼翼替她擦眼泪,一边痞里痞气笑道:“给我个机会呗,女朋友?”
初晓晓破涕为笑,不自觉轻轻柔柔嗔他一眼,眼见着江衍的嘴角笑开,又羞赧去瞧墓碑上的老旧照片,耳尖微微泛着绯红。
“我爱的人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初晓晓默默念道,“我知道你们一定也会喜欢他。”
初晓晓拜了又拜,这才依依不舍地跟着江衍离开。
回家的路上还顺道去了趟医院。
那个人借着她的名头看望苏榆,昭告天下,微博合照像根刺般扎在她的心里,实在令人很不舒服。
初晓晓左思右想,还是把那条微博给删了。
可心里到底是过意不去,初晓晓好一阵纠结,还是去瞧了苏榆几眼。
听说自那之后苏榆的精神状态就一直不行,虽说转去了专门的康复医院,但总是不见明显好转。
初晓晓推门的时候,也没想到里头竟然已经有人了。
那漂亮妹子坐在苏榆的床边,正埋头认真地剥橘子。
病房里飘散着清浅的酸甜香气,那妹子一边忙乎一边无奈道:“我以前就说了,你这性格早晚得出事,你非是不听,现在好了吧,活该你。咱们多久没见了,你也不知道给我打个电话。”
初晓晓推门,那姑娘一怔,抬起头来。
静了半秒,那人喜道:“初晓晓?”
苏榆似乎是听不得她的名字,整个人僵了一下,不管不顾地就往那漂亮妹子的怀里钻。
那妹子连忙哄道:“没事没事,多好一姑娘啊,不会害你。”
初晓晓也没想过对方竟然会替自己说话,想来苏榆是把之前那个女人当作了她,怕是误会不深。
可初晓晓瞧了半天,也想不出自己是否见过眼前这妹子。
那妹子的视线在她身上瞅了半天,似好不容易才按捺住了心底的激动,展颜一笑,又若有所思瞟了几眼她的身后,好奇问:“江衍没跟你在一块啊?他人呢?”
“江衍他……”
话到一半,初晓晓稍顿,不禁警惕蹙紧眉:“你认识江衍?”
半个小时后。
初晓晓坐在附近咖啡厅的卡座里,瞄了瞄身边黑了脸的江衍,又瞧瞧对面乐开花的漂亮妹子,整个人都有些凌乱。
她似乎从来没听江衍提起过这个弟妹。
不过瞧着那妹子刚开始的激动劲,她险些以为江衍曾经在霖城还有什么老情人,差点在心里拉响十二级警报,直接去质问前一刻还信誓旦旦说非她不娶的某个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江衍不耐烦问:“你们怎么来霖城了?”
对方不以为意答道:“这回泞市和霖城公安联合办案,闹出的动静可不小,又正好赶上非常时期,简仁豪这案子可是社会上重点关注的大案要案,裴遇他们台里说了,得弄个专题报道才行。”
“裴遇?”初晓晓听着有些耳熟,但又没立即想起是谁。
江衍说:“我表弟。”
不提还好,一提起这茬,那妹子顿时就来了劲:“就那个特别帅特别帅的新闻主播,知道不?”
一语惊醒梦中人,初晓晓当即点头:“对对对,我在电视上见过。”
江衍:“……”
江衍捏着初晓晓的下巴让她转头看向自己,冷漠脸道:“别对了,你男朋友最帅。”
初晓晓努力眨巴眼,意思是:我知道你最帅,我又没说你不帅!
对方一脸姨母笑,目光在涨红脸的初晓晓处停留了几秒,才继续道:“正好苏榆在这边住院,我们是大学室友,就想着去看看她。”
江衍慢悠悠撒手,转而握紧初晓晓放在桌下的那只手,漫不经心道:“苏榆身上还有案子,虽说现在因为身体原因取保了,但早晚也得为自己犯下的罪行负责。”
“这个我知道,运输毒品的罪名不小,要不然她也不会被人抓了把柄,被人耍得团团转。千错万错,也怪她自己混错了圈子,被自己的渴求迷了眼睛。”
江衍颔首,又听对方道:“对了,等会儿一起吃个饭吗?裴遇他应该也快忙完了。”
江衍没答,对方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而且江姗也听家里说了,吵着要见未来嫂嫂。”
初晓晓闻言疑惑看了江衍一眼。
对方唉声叹气道:“好好的一个年过成这样,都没办法聚一聚。”
江衍清了清嗓子,一脸没得商量的表情:“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她未来嫂嫂刚出院不久,得好好休息,”江衍轻飘飘说,“受不了她的大型追星现场。”
对方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耐人寻味点点头,这才就此作罢。
初晓晓实在憋不住了:“追星现场是什么?”
“哦,”江衍说,“表面意思。”
对方解释:“她上回拉着我通宵看你演的电影。”
初晓晓一时也不知道该不该做出受宠若惊的反应,对方嗓音清脆:“唉呀妈呀,没想到是恐怖悬疑片,差点没吓死我。”
初晓晓:“……”
对方:“好在主演颜值高,剧情也不错。”
江衍慢悠悠道:“你还有时间通宵看电影?宝贝闺女呢?”
“让我妈哄着呢,”对方撇嘴,“好不容易忙里偷闲,又怪想她的。”
江衍慢条斯理切了小半慕斯蛋糕放在初晓晓的瓷碟里,初晓晓尝了口,嘴里尽是甜滋滋的,便听对方认真道:“我劝你们晚点要孩子。”
江衍:“……”
初晓晓:“……”
对方:“多了个小祖宗,偏偏你还放不下她,二人世界都没了。”
初晓晓:“我我我……”
曾几何时被江母拿“孩子”两字震惊到说不出话来的滋味又蹭蹭蹭地冒出了头,初晓晓满头雾水,这转眼的工夫,咋又孩子了呢?
江衍敛着眼:“我家晓晓还是个宝宝呢,谈什么孩子。”
初晓晓:“……”
江衍摆手:“别教坏我家小朋友。”
初晓晓拉住江衍的那只手紧了紧,无声瞪他。
江衍本就存在逗弄的心思,如今被初晓晓这么一嗔,俊朗眉眼间的笑意荡漾地更开,一边眉冲她抬了抬:“我说错了?”
启唇的刹那,指尖还若即若离在她掌心轻挠了挠。
初晓晓被挠得有些痒,酥酥麻麻的滋味一直窜到心尖上。
江衍笑:“嗯?”
初晓晓被撩到面红耳赤,半天没憋出一句话来。
江衍唇角浅浅勾起:“那行,都听你的。”
初晓晓几乎是逃似的走出咖啡厅。
双方道别,初晓晓这才一展平日里的嚣张做派,耳尖微微泛红地怒视江衍:“你你你……!”
江衍一脸无辜,似笑非笑:“我怎么了?”
初晓晓长吁一口气:“你勾引我!”
江衍点头:“嗯,勾引你。”
江衍承认的如此坦然,初晓晓怔怔,反而不知道说什么了。
江衍饶有兴味地盯着她的眼睛,悠然道:“太喜欢你,已经藏不住了。”
初晓晓:“……”
这人怎么……
也太犯规了。
初晓晓瞬间被秒得干干净净,顿时哑然。
江衍冲她张开双臂:“有点冷,过来让我抱抱?”
初晓晓犹豫几秒,故作淡定地走过去抱住江衍的腰,踮脚亲昵地拿鼻尖蹭了蹭江衍的下巴。
当晚,在网络上颇受关注的初晓晓,再次更新了一条微博。
自从初晓晓删去与苏榆合照的那条微博后,网友一度揣测其意图。
一方骂着初晓晓蹭热度博关注,一方怼回去说我家女神三观向来正,爱发就发,想删就删,管别人什么事。
结果双方撕得昏天暗地,初晓晓浑然不在意,新发的微博洋溢着满满的喜悦,对其余事物散发着无穷无尽“关我屁事”的气息。
@初晓晓v:听说我恋爱了,对此我要声明一下,这是真的。
底下直接疯了——
“卧槽???官宣了???”
“是之前曝出来的那个小哥哥吗?!啊啊啊啊啊那天我在机场看见了!!!好帅啊!!!!!”
“吓得我又重新去复习了一遍初晓晓之前的直播!!!苏爆了!是盖世英雄对吧对吧对吧???”
“呜呜呜这是怎样的绝美爱情啊!”
……
初晓晓没心思去管自己微博下,在一秒钟之内疯涨的评论。
她指尖点了点屏幕,翻到app的草稿箱。
里面仅有一条未发出的微博,与瞬间热门的那条一模一样。
除了那张被打码的照片。
男人英俊的脸被一个小太阳的卡通图标给遮挡住,身前有缭绕雾气,再往下是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
初晓晓想也不想就把这条草稿给删了。
“谁都不许看,我的。”
初晓晓低低嘟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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