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六姑这脑子确实也够灵光的。她之所以跑这么远到我们家来,除了想看看我好了没有,还想趁着这个机会让我现身说法,来证明她的手段有多高明。
“昨天这孩子的魂就是让文斌那小子的魂给拽走了,要不是我请黄大仙来看,这会儿麻烦就大了。”六姑摸着我的脑袋,颇为自得地说道,“这事儿就摆在你们面前,是真是假一眼就能看出来。”
女人们忙活着买符的时候,我悄悄穿好衣服溜到了外面。
在我人生的前几年中,还是第一次碰到那么奇怪的事情,心中的好奇早已经替代了最初的恐惧。其实事后想想,我觉得那时候的自己挺没良心,好伙伴死后诈尸了,脑子里面竟然还因为此事感到莫名的兴奋。
和夜晚相比,光天化日给人一种安全感,男人们的搜索也放开了手脚。这次他们将主要的目光锁定到了各家各户的阴暗角落,什么放劈柴的厢房、堆着蔬菜的地窖、废弃不用的老屋等等。
一无所获。
他们又试图通过脚印来寻找尸体的踪迹。诈尸之后的尸体只能蹦跳却无法行走,所以两个脚应该是并在一起的。但是最后这种想法仍然以失败告终,因为太多人在这条路上踩过,脚印已经无法辨别。
中午的时候,一拨人传来了消息,说我家的大黑狗在村东头的水沟里被发现了,看到的时候尸体已经僵硬,死去多时了。
当时父母没让我去看二黑的尸体,听他们说这只忠于职守的黑狗死状极惨,肚子都被掏烂了。一些胆子大的小伙子用木棍挑开破口想要查看一下死因,却发现肠胃全都变成了青紫色,就像是中了剧毒一样。
这样的发现似乎终于解决了一个问题,那就是诈尸的尸体究竟能不能对人造成伤害。答案是肯定的。
除了那些年龄小到对死亡没有任何概念的光屁股小孩外,村里所有人的心里都因为这件事蒙上了一层阴翳。有些人开始商量着去邻村亲戚家过一阵子了,胆子更小的,甚至连家门都不敢再进,将大门一锁就走了。
到了下午,门口传来一阵骚动。我当时在炕上看小人书,一抬眼就看到门口站着的是文斌的老爹和他叔叔。两人带着一众亲戚,径直朝我们家冲进来。
“老林家的,把你们家宝贝孙子叫出来,我们好好说道说道!”
文斌爸在外面吼了一声。后面跟着文斌的大姑大姨们,像是得到号令般嚎哭起来。
爷爷不知道这唱的是哪一出,出去一问,顿时觉得哭笑不得。原来这家人认定昨天是我和小斌一起出去的,看到他掉进井里后吓得跑了回来。因为我后来没有把这事儿告诉别人,才让他们错过了最佳的救援机会。
对这样的猜想,他们的理由似乎也成立:如果不是一起出去的,为什么我昨天知道小斌去了哪儿?如果这事儿和我没关系,为什么小斌诈尸之后哪儿都没去,偏偏跑到我家来了呢?
一群人吵吵嚷嚷地让我们家给个说法。刚一开始爷爷还耐心地和他们讲事实,说我昨天确实一整天留在家里。后来见这群人根本就没有道理可讲,爷爷腾地一下就火了。
“妈了个巴子的,给你们这群王八蛋脸了是咋的。回去问问你老爹,敢和你三大爷这么说话不。我孙子昨天的事儿还没找你们算账,你们他娘的倒找我来了。全都给老子滚蛋!”
前面已经说过了,我爷爷是退伍老兵,又是京剧票友,天天早晨嗓子不是白吊的,说出的每个字就和敲钟似的,小斌那些七大姑八大姨们铺天盖地的嚎哭声愣是盖不住,一段话说完,对方的气势骤然减弱了许多。
当时院里还有许多我们家五服内的亲戚,听到这边吵起来了,也全都聚拢过来。小斌家的见来硬的不行,撂下几句话后悻悻地离开了。从这天开始,我们两家的关系基本就算完蛋了。
忙忙乎乎一整天,一转眼又到了晚上。
我家门前不远有一大片空地,收获的时候左邻右舍都在这儿晒玉米小麦。刚入夜,已经有许多大瓦数的灯泡被挂在了空地的四周,不过暂时没通电。空地中间是许多树枝堆起来的柴火堆,为了方便点燃,还提前放了许多秸秆在上面。
之所以要弄出这么大的阵仗来,是因为村里人觉得既然昨天小斌就是朝我们家来的,今天再来的可能性很大。
对这样的说法六姑也表示同意:“我估计那孩子是想找个伴陪着他,所以总是缠着老林家的小子不撒手。我们派些人在这儿等着,要是他还敢来,就地点了火化,省得再出啥岔子。”
三四个叔叔辈的壮小伙在我家吃了晚饭,然后就守在屋子里打牌。整间屋子都贴上了六姑给的符咒,倒是让人感到很安心。
隔壁婶子和奶奶晚上都没有回去,眼下这种情况充分验证了“远亲不如近邻”这句俗话的正确性。尽管疲惫,但是没人敢躺下睡觉,女人们为了分散注意力,很自然地将话题引到了我的身上,毕竟我是第一个接触小斌鬼魂的人。
“你昨天中午看到的小斌长什么样?是不是一脸青紫像喘不过气?”婶子坐在炕头上问。或许在她的心里,觉得淹死鬼就应该是淹死时的样子。可实际上我觉得当时的小斌并没有什么明显的特点,只是有些诡异而已。
那种感觉,让我觉得和他之间有一种奇特的距离。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不正常,梦中的我在最后停了下来。事后我一直在想,如果那时候我真的被小斌拽进了井里面,究竟会有一个什么样的结果呢?
村子里的女人们对这种事情有着非常浓厚的兴趣,在二婶打开了一个话头后,隔壁奶奶也开始问起来。
“听说是六姑让黄大仙附身把你的魂给抢回来的?当时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没有?”
我只是摇摇头。说实在的,我当时真是一点印象都没有,在很久之后,我才终于明白昏迷的那段时间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正当我疲于应付七大姑八大姨们的问话时,院子里突然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乱响。
屋子里所有人的心都一缩,顺着窗户朝外看去,只见一团黑乎乎的影子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势在空地中间的大槐树下蠕动着,看体型应该和一个未成年人差不多大。
隔壁屋子有人立刻大声喊了一句:“他娘的,快开灯,找几个人跟我出去!”
我的这些叔叔辈当时都是二十多岁的大小伙,遇到这种邪性的事儿竟然一点都没害怕,抄起早已经准备好的家伙就一窝蜂跑了出去。
空地四周那些高瓦数的大灯泡瞬间通电亮起。
可当他们真的来到大槐树前面时,却还是被眼前的景象给镇住了。
我家那条原本被埋在大槐树下面的黑狗,此刻就那么站在众人的面前,身上还沾着许多黑乎乎的泥巴。黑狗的两只眼睛已经不再反光了,看上去黑黢黢而干瘪,体表的血液也已经凝固,乍一看上去像是泥塑的一般。
最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二黑的肚子下面竟然还拖着几乎已经掉光了的肠子。这完全颠覆了所有人的认知。
似乎对前面这些人全然没有感觉,二黑迈动僵硬的四肢朝前挪动起来。尽管整个躯体看上去非常僵硬,但出乎众人意料的是速度竟然极快。
“麻辣隔壁的,让你兴风作浪!”
最前面被我称作勇叔的举起手里的榆木棍子,照着黑狗的脑袋就是一棍。这下子绝对是下了死手,只听“咔嚓”一声,勇叔手里的榆木棍就断成了两截,而二黑的脑袋则像是装满热水的水杯一样碎裂开来,整个狗尸瞬间倒在地上不动了。
“刺啦!”
还没等众人从这诡异血腥的一幕中反应过来,挂在树上的那些大功率电灯泡像是商量好了一样,全都在一瞬间熄灭了——隔壁二把刀电工将所有灯泡都连在了一个接触不良的接口上,仅仅坚持了这么一会儿,就把保险丝烧断了。
然后,只听到不远处的暗影里传来一阵“哐哐哐”的声音。拿着手电筒的人反应很快,立刻照过去,眼前赫然是小斌那张足以让在场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的脸。
昨天晚上看上去还好好的,一天没见,小斌眼睑下的皮肤已经脱落了很大一块儿,脸颊也像被撕扯过一样,露出发黑的肌肉条。
人们这才想起来,昨天晚上他和黑狗之间刚干过一场架。黑狗都被弄成了那样子,他肯定也好不到哪儿去。
打死一只狗容易,但是真要给人脑袋上咔嚓来一下,哪怕是一个早已经断了气的尸体,也没人真能下得去手,而且小斌的模样未免太瘆人,一群人只能纷纷朝后退。
“咚咚咚!”
树影下那具明显已经肿胀起来的尸体,这会儿却朝着人群迅速跳了过来。僵硬的两腿对速度没有造成任何影响,跳动频率极快,就和地球引力在它脚下变得弱了许多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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