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斯冕回来的时候,周时轲在客房里已经睡着了,他身上有淡淡的酒气,轻轻推开客房的门,他蹲到床边,借着渗透进来的路灯的灯光看着周时轲。
周时轲这几天本身就觉浅,容易被惊醒,他睁开眼睛,眼底一片清明,张了张嘴,习惯性地想要叫哥,但是硬生生忍了回去。
“阿轲,别生气了。”傅斯冕低声说,“我给你道歉。”
周时轲愣住。
记忆里,这是傅斯冕第一次向他主动低头。
一时间,他想哭,又想笑。
是担心自己坏了他的生意吗?他现在实在是没有办法将傅斯冕想得如往常一样,傅斯冕已经不是过去那个仅仅冷淡与不懂表达的青年了,他被腐蚀了,也或许,这才是他本来的样子。
“嗯,”周时轲闭上眼睛,装作很困的样子,“我好困,我要睡觉了。”
周时轲翻了个身,背对着傅斯冕。
他仅能维持表面的以及短暂的平静,一对上傅斯冕,就感觉快要全线崩溃。
想到这六年,他就觉得身体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豁口,冷风贯穿这个豁口,冻住全身血液,死期将临。
傅斯冕俯身吻男生的后颈,察觉到周时轲身体明显一僵。
“你还在生气?”傅斯冕低声不解地问。
半晌,周时轲语气冷淡地开口,“我要睡了,你可以出去吗?”
傅斯冕的手从周时轲的肩上慢慢滑了下来,阿轲从来没有用这种语气和自己说过话。
良久,他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了周时轲一会儿,转身出去了。
确定傅斯冕走后,周时轲慢慢将身体蜷缩起来,他呼吸压得很浅,半耷着眸子,像是睡着了,又像是还醒着。
第二天中午,周时轲接到了周时旬的电话。
“你住哪儿?我到江城了。”
“……”
周时旬拒绝住酒店拒绝逛商场拒绝一切活动,他拎着行李箱,即使江城乌云密闭他也戴着墨镜,露出尖又秀气的下巴。
“我要去你家。”
周时轲去机场接人,开的是他自己大学时候买的一辆奔驰,周时旬站在机场出口,扎眼得要命。
绿色的长大衣,身量修长,戴着墨镜,脸部线条和周时轲有几分像,不过他的要更加柔和秀美一点,像是刚从秀场出来的。
他看见周时轲的第一眼,愣了很久,然后上来就质问,“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周时轲摸了摸自己的脸,“先上车吧,外面冷。”
周时旬从上车起那张嘴便一直没停过,虽然自己弟弟看起来还是那么帅,可是直觉告诉他,阿轲过得不好。
直到进入小区,他的脸色才变得好看了一点,住的地方起码没什么问题。
“你谈恋爱?”周时旬进了门,看房子内的陈设和布置,看有些是周时轲根本不会用的东西,加上灵敏的嗅觉,他问道。
周时轲给周时旬找了一双拖鞋,“嗯。”
“你就是为了他不回家?”周时旬站着没动,摘下墨镜,漂亮的眼睛里全是怒气。
“嗯。”
“你他妈还嗯?”周时旬抬脚就将还蹲着的周时轲踹倒在地。
二哥今年二□□学的时候在地下打黑拳,看着清瘦有些单薄,实际上一脚下去,能把人踹散架。
以前在家里的时候周时轲也喜欢和周时旬打着玩儿,但鲜少真的动手,周时旬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不过他收了力气,所以周时轲只是被踹翻,不会觉得太疼。
换了鞋,周时旬走进屋子里,在走道里,他身形顿住,转过身看着周时轲。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你谈恋爱了?这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吗?”
“他吃你软饭了?”
“没有。”
“他很丑?”
“不丑。”
“那你藏着做什么?”
周时轲默不作声。
周时旬无奈,又狠不下心真的责骂,伸手拍了拍周时轲的肩膀,动作猛然就顿住了,他捏了捏周时轲的手臂,呆了一下,“你怎么……”瘦得没什么肉了。
饶是再迟钝,他也猜到了,阿轲的恋爱不顺利。
周时旬退后两步,面若冰霜,“我等他回来。”
“二哥,我已经决定和他分手了,”周时轲苦笑,“我想和他好聚好散,让我自己处理吧。”
走到现在,他和傅斯冕都有不对的地方,既然决定分手,不妨都体面一点。
周时轲给周时旬洗了水果,端着水果出来,就听见楼下的引擎声。
“他回来了。”周时轲把周时旬拖起来,往自己房间里塞,“二哥,你别出来。”
“咋了咋了我咋了?”周时旬站在房里,“我就这么见不得人?今天我非弄死他,你拦着我你就别叫我二哥。”
周时轲身上的灰败气息他见第一面就感觉到了,他想知道,到底是怎样一个人,能把自己养的小豹子弄成现在这幅模样。
周时轲扭头,看见电梯在往下走去接人,他看着周时旬,低声哀求,“二哥,我求你了,让我自己处理。”
周时旬愣住,他从来没见过阿轲这幅样子,伤心和绝望,浑身的刺都不见了,像只剩下了躯壳。
门被关上,周时轲刚把周时旬的外套和鞋子收好,傅斯冕就开门进来,他手里提了一个蛋糕,还拿了一个黑色绒面的盒子。
周时轲转身,收起在周时旬面前的脆弱,面无表情地看着傅斯冕忙活。
“生日快乐,阿轲。”傅斯冕将蛋糕放好,过来俯身轻轻吻了一下周时轲的额头。
“你买了蛋糕吗?”周时轲没有回应傅斯冕,绕过他,走到餐桌前,是巧克力慕斯,上面洒了一层厚厚的黑巧克力碎。
傅斯冕看起来心情不错,他拆了外面的包装,找到切蛋糕的纸刀,递给周时轲,“要先许愿吗?”
周时轲想了一下,低声道:“好。”
傅斯冕坐在周时轲对面,在蛋糕上插上蜡烛,看着男生闭上眼睛。
周时轲眼皮挡住眼里的情绪,他在心里默念:以后不要再喜欢傅斯冕了。
他睁开眼睛,吹灭蜡烛。
眼前递过来切蛋糕的刀。
周时轲有些扛不住了,他把刀放到一边,看着傅斯冕,说道:“哥,我想告诉你一件事情。”
傅斯冕恍然不知周时轲已经做了某个决定,他挑眉,“我也有事情要告诉阿轲。”
“我们一起说吧。”周时轲扬起嘴角,眼里有隐隐的泪光。
他知道傅斯冕要说什么。
合同,对吧。
蛋糕上的黑巧克力将空气都晕染得有了些苦味。
傅斯冕的声音微冷偏低,但语速不快,显得温和,周时轲的声音就要嘶哑许多。
“我们订婚吧,阿轲。”
“哥,我们分手吧。”
话音落地,两个人同时愣住。
全都在彼此的意料之外。
傅斯冕看着椅子上的戒指盒,慢慢扭过头,看着周时轲,眼睫遮住眼底的疑惑与不解,“你说什么?”
周时轲不去想为什么傅斯冕突然要提出订婚,但他已经不期待也不在乎了,他脱力一般靠在椅子上,“傅斯冕,你把我的合同转给了林氏,是吗?”
傅斯冕语气微顿,“只是暂时的而已。”
“转了吗?”周时轲本来以为当面得到确认他会崩溃,但实际上,他现在平静得要命。
“还有最后一道程序。”傅斯冕不觉得这有什么好隐瞒的。
“傅斯冕,”周时轲脸色白得像一张纸,“在交易谈成期间,你有没有哪怕犹豫过一时片刻?”
傅斯冕眼里漆黑,情绪不显,周时轲的反应在他意料之外。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他语气淡淡的,若不仔细听,甚至有些像责备和质问。
周时轲笑了一声,平时漂亮的眸子黯淡下来,“什么时候知道的不重要,傅斯冕,我们在一起四年,认识六年,你做这个决定的时候,有想过我是你男朋友吗?”
傅斯冕没说话,他捡起桌子上的刀,侧头慢条斯理地切着蛋糕,“阿轲,父亲答应我,只要做成这次交易,就同意我们订婚。”他下意识地隐瞒了父亲还承诺了继承傅氏的事情,在合同印出来那一刻起,他就已经着手在安排将阿轲的合同抢回来。
钱,他要,阿轲,他也要。
所有人都被他绕进他的计划里,谁都不能例外。
周时轲没有接傅斯冕递过来的蛋糕,他从沙发边上拎过来一个袋子,将里边的东西全部都倒了出来。
项链戒指珠宝手表堆了一桌子,稀里哗啦的。
“这些,是你这几年送给我的东西。”周时轲掰开手机壳,内里夹着的是当时大二他们刚在一起的时候,周时轲去陪傅斯冕上课,他给傅斯冕塞小纸条,傅斯冕竟然奇迹般的配合他传了回来。
[阿轲乖。]
周时轲把纸片推到傅斯冕面前,对傅斯冕慢慢敛起来的眉眼视而不见。
“我已经订了下午回北城的机票,”周时轲环视这个房子,当时搬进来有多欢天喜地,现在就有多心灰意冷,“东西,我都不要了,要扔掉还是送人,都随你。”
傅斯冕纹丝不动,他慢慢抬起头,“阿轲,我不许。”
桌子上的东西价值不知道多少,周时轲当时觉得,傅斯冕对他这么舍得,应该是很喜欢吧,可惜他直到现在才明白,傅斯冕给他的,只是他最不缺的东西。
傅斯冕见周时轲无动于衷地看着自己,心跳乱了几个节拍,他伸手握住周时轲的手腕,“阿轲,当初是你主动的。”
周时轲垂眼看着傅斯冕,强硬地将自己的手腕从傅斯冕手里抽出来,“傅斯冕,要不要继续主动,决定权在我,不在你。”
“傅斯冕,合同的事情很抱歉,我要违约了。”
傅斯冕看着空下来的手,见周时轲油盐不进,他眉眼慢慢冷了下来,嗤笑一声,抱着手臂,“你以为你赔得起违约金?”
对方理所当然又淡定的表情,让周时轲嘴里发苦,他们现在是在谈判吗?
他正要回答,客房的门突然打开了,周时旬冲过来,一拳打在傅斯冕的脸上。
周时旬的脸气得通红,他掏出钱包,抽出一张卡摔在桌子上,“傅斯冕是吧,阿轲违约金多少?我给!”
傅斯冕还没反应过来,他吐掉嘴里的血,眼神变得狠戾,又很快消散,“阿轲,他是谁?”
没人回答他。
周时旬回身又一耳光抽在周时轲脸上,周时轲脸被打得偏了过去,周时旬大声问他,“疼不疼?啊?你疼不疼?我现在比你疼十倍!”
“你从小要什么我们没给,你闯祸了我他妈次次给你擦屁股,不想去学校请七八个家教给你上课,你怎么忍心这么对我们?”周时旬推搡着周时轲,眼眶通红,“我要是早知道你在江城这么被人作践,我他妈绑都把你绑回去!”
“二哥,对不起。”周时轲低着头,一张脸参半,了无生气,周时旬暴怒的样子进入视线内,他慢慢红了眼睛,“对不起,对不起……”
他之前还能勉强维持平静,可是当看见二哥的时候,他真的扛不住了。
周时旬没见弟弟哭过,被老爸打到躺在床上一个星期都愣是不流一滴眼泪,他压下怒气,转身走向傅斯冕。
“你有种,你拿他去换钱,”周时旬气得浑身发抖,“你他妈想钱想疯了?你拿我弟弟去换钱?给脸不要脸的东西!”
傅斯冕嘴角挂了彩,他站起来,踢开椅子,慢慢拾起桌子上周时旬丢过来的卡,他看了看,似笑非笑,“我不会放人的。”
他手指松开,卡轻飘飘落在了地上,然后他看向周时旬身后的周时轲,“阿轲,过来。”
这短短几分钟内,周时轲想了很多,比这几天加起来想的都还要多还要快。
他靠在墙上,看着二哥声嘶力竭,怒不可遏,想起来二哥决定不打地下拳那一天,他说“那玩意儿太野蛮了不好看,我要优雅”,周时旬现在看起来一点都不优雅,他最爱美了。
周时轲觉得自己心都碎了,他作践自己就算了,连带着作践了二哥,作践了周家。
所以过了良久,他才抬起头,懒洋洋的笑了,傅斯冕看着这样的周时轲,喉咙发紧。
“傅斯冕,我说了,我要走了。”周时轲走到周时旬跟前,眉眼松散开便没有了伪装,可他感觉自己心头正在汩汩流淌着鲜血,傅斯冕对待周时旬轻蔑的态度,彻底抽走了周时轲对傅斯冕所剩无几的眷恋。
这样的周时轲,让傅斯冕觉得陌生,他第一次耐着性子哄,“阿轲,别闹了。”
周时轲弯腰拾起地上的卡,塞到了傅斯冕的手里,他笑了笑,眼底有什么东西慢慢碎掉了。
傅斯冕见周时轲不为所动,他没想到事态会发展到现在这个样子。
他把每一步都算到了,唯独没有算到周时轲偏离了原本的计划。
傅斯冕垂下眸,指尖微微发抖,他一言不发,眼底宛如枯井般冰冷寂静。
想起这些年自己扛下来的委屈,周时轲忍不住哽咽起来,良久,他开口质问道:“哥,你怎么能这么对我,你把我当什么啊?把这段感情当什么?”
他泣不成声,与过去作最后的告别,“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哥了,北城和江城相距一千多公里,如果不刻意的话,我们重逢的几率应该为0。”
“这六年,我算对得起你了,我不欠你的,你也不欠我的,”周时轲哑声,缓缓说道,“合同的事情,违约金我会一分不少的付给你,你不放人,我们就法庭上见。”
之前他选择傅斯冕的时候,他没有后悔,现在、未来,他也不会后悔,他为自己做过的每一个决定负责并承担后果。
他要把傅斯冕和与傅斯冕的这六年,从身体里硬生生血淋淋地剜出去。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