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医得我心》第十四章 无奈的结局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几日后,医院的情况好转了一些,车祸中最严重的病人,也渐渐恢复了生命体征,从icu转去了普通病房。大家都松了口气,就像打了一场胜仗一样。虽然只在例会上得到院长三言两语的表扬,可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就连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林森也从紧张的工作状态中慢慢恢复到正常。

林森下班时,郭芷君准时来到医院,被小护士们调侃了一番。

“芷君,林医生不加班了,我们都觉得很遗憾呢,因为你每次送来的饭菜,我们都能分享到一些,你的手艺实在太棒了,大家都回味无穷呢。”

“是啊,又要吃食堂难吃的饭菜了,我们真的很想念加班呢。”

“芷君,你都是怎么做菜的?有空教教我们呗。”

……

郭芷君还没走到林森的办公室,就被小护士围堵住了。

“我发现林医生和芷君在一起之后,整个人都不一样了,笑容也变多了,对我们也开始和颜悦色了。”

郭芷君听着大家七嘴八舌地拿他们两人逗趣,只能憋着笑躲进林森的办公室。

“你现在和同事相处得不错嘛。”郭芷君抹了把汗,这些姑娘实在太热情了,要脱身可真不容易啊。

“那是因为你人缘好,大家都很喜欢你,还有你做的菜。”林森不忘补了一句。

郭芷君狐疑道:“你是不是把我做的饭菜都给了她们?”

“是她们抢走的。”林森轻声说,“但我也喜欢听她们夸奖你,说我找了个好媳妇。”

郭芷君的脸腾一下就红了:“谁是你媳妇?不许乱说。”

“迟早的事,现在提前预演一下。”林森得意地揽住了郭芷君的腰,同她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郭芷君则有些害羞。

林森今天约了郭芷君一起去探望师母。郭芷君送上一束鲜花,她觉得鲜花最能给人带去勃勃生机,让生活充满希望。第一次见面,她也希望林森在意的人能感受到自己的祝福。

师母正如同林森描述的那样,是个优雅而内敛的女人,虽然不曾生育过,眼里却充满着慈爱的光芒。因为病痛的折磨,她的气色有些弱,但气质温润清爽,依稀能看出年轻时风华绝代的影子。

师母家里的摆设充斥着书卷味,到处都是书,也能看出主人经常翻阅,虽然许多书都很旧了,但保存完好。墙上挂着几幅字画,字体潇洒恣意,听说是老师生前写的,老师走后,师母就把他的作品全都挂了起来,也算是对老伴的一种怀念。

师母拉着郭芷君的手不肯放开:“只有这么漂亮机灵的姑娘才配得上我们林森。”

郭芷君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她能感受到师母的温柔,亲切的感觉瞬间涌上心头。

“师母,芷君一直想来看您,只是医院最近走不开人,今天才得空的。”

“我知道你们很忙,不用经常来看我这老太婆。”师母眼中闪动着晶莹的光芒,脸上挂着和煦的微笑,她看着郭芷君,仿佛永远都看不够,“我也没几天好活了,不像你们年轻人,未来还有许多美好的日子呢。”

“师母您说什么呢?您也有许多美好的日子,您一定要有信心。”郭芷君知道所有的安慰话其实都是徒劳的。

“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去年检查时医生就说我活不过春天,但夏天都来了,已经是奇迹了,大限将至,多活一天也就是为了多看你们一眼而已。”

这话听得郭芷君心里酸酸的。她知道任何人都惧怕死亡,很少有人能如此大方地谈论生死问题,她敬佩师母的坦然。

“师母,您觉得不舒服的话就去医院吧,林森会帮您安排好的。”

师母却毫不在意地摇了摇头:“不用了,我就要离开了,其实离开了也好,就能在另一个世界见到我那死去的老伴了。他当年抛下我一个人先走了,我都没机会责备他,现在再去给他做个伴也挺不错的。我不希望人生的最后时刻是躺在病床上,全身插满管子,装着呼吸机,算是让我保留最后的尊严吧。”

师母的话很有道理,只是听得人心里颇不好受。

“芷君丫头,你和林森认识的时间不长吧,之前都没听他提起过你。”师母换了个话题,不想让大家的心情那么沉重。

郭芷君看了林森一眼,他还不知道其实自己以前就见过他,他应该都不记得了,那这件事不提也罢。郭芷君点了点头:“是的,师母,我们才刚确定关系,但林森说他是奔着结婚和我谈恋爱的,您到时可一定要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师母会心一笑,这丫头一点都不矫揉造作,是个难得的好姑娘。

“林森从大学时代起就很酷,不爱和女生说话,但他在专业知识上出类拔萃,学校暗恋他的人很多,可惜他一个都没看上。”师母好奇极了,“芷君,你是怎么让他喜欢上你的?”

“真有那么多女生喜欢他?吹牛的吧?”郭芷君故意这么说,表示自己绝不相信。

师母说到这个话题就想笑:“当然是真的,还有女生把情书夹在林森的作业本里,他自己都不知道,就这样交上来了。有一次老师看作业时突然发现了情书,简直哭笑不得。”

郭芷君捂嘴直乐。

“林森在感情上绝对迟钝,就像木头一样,无论女生怎么向他示好,他都无动于衷。”师母看着眼前这一对,心里很满足,“我原本以为在有生之年都看不到他娶老婆了,没想到你竟然出现了,真好……”

师母的话还未说完,就剧烈咳嗽起来。郭芷君替她轻拍后背,林森倒了杯温水递过去。可师母捂住嘴的手帕拿下来之后,上头有一片殷红的血迹,把郭芷君吓了一跳:“师母,您……”

林森沉默不语,脸色极为难看。

“没事的,你们别担心。”师母收好沾了血的手帕,仿佛已习以为常,情绪十分平静。她看了眼惊愕的郭芷君和脸色铁青的林森,伸手在他们面前晃了晃,“别这样,快坐下来,有你们陪我这老太婆聊天,我已经觉得很幸福了。”

“师母您别这么说。”郭芷君蹲下身,把脸贴在师母的膝头上,不想让她看到自己难过的神情,“林森已经很自责了,所以请您一定要努力地、坚强地活下去。”

师母抚摸着郭芷君的头发,语气淡然:“人活一生总是要离开的,无论带着多少遗憾都是平常事,所以千万别为我难过,我也不希望看到你们伤心。”师母又抓紧了林森的手,把他和郭芷君紧紧牵在一起,轻叹道,“看到你们二人如此恩爱,师母很高兴。我和你们的老师就是这样过了一辈子,虽然没有孩子,在那样的年代也饱受非议,可他一样对我不离不弃,爱我敬重我……”

师母眼中噙着泪水,不知是因为怀念还是喜悦。她不悲不鸣不急不躁,一直优雅从容,给郭芷君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直到许多年后,郭芷君还是把师母当成自己的偶像和目标。女人就该如此,任世界崩塌,任沧海桑田,自己独有一片安静的世界,守着它直到天荒地老。

就在他们畅聊往事时,兰可欣突然造访。郭芷君见到兰可欣有一丝尴尬。林森自然地握住了她的手,她回给他一个甜蜜的微笑。

兰可欣见郭芷君和师母谈笑风生,心中十分嫉妒。郭芷君身上仿佛有一种神奇的魔力,任何人都想和她亲近。林森身边的人,无论是陆奕还是医院的同事,都已和她打成了一片,每个人都很喜欢她,除了自己,兰可欣心中愤愤的。

“师母,没想到林森会带女朋友来看您。”兰可欣装出开心的样子,搂住了师母,“芷君可是很讨人喜欢的。”

“的确很好。”师母连连称赞,“我们聊得很愉快。芷君大方开朗,又是个小机灵鬼,和林森这样的木头,性格上很能互补。”

林森小声抗议道:“我哪里像木头了?”

“师母说得很对,看来她是最了解你的。”郭芷君笑得很得意。

兰可欣无法忍受他们在自己面前秀恩爱。尤其是林森,他对任何人都冷淡,只有看向郭芷君时,眼里的情意浓得怎么都化不开。

兰可欣低头沉思了一会儿,说道:“师母您知道吗?芷君还是位文物修复能手呢,任何损坏了的古董首饰,只要经她的手就能恢复如初。”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大事似的一拍手,“师母,我记得您有一条祖母绿的金丝项链,是老师送给您的定情之物。好像是哪里损坏了,您再也没有戴过。您可以让芷君试一试,她一定能修好的。”

“真的吗?”师母眼中突然放出异样的光彩,“真的能修复好吗?”

郭芷君的身子微微一颤。她回头看了林森一眼,林森正用期待的目光看着她。林森自然知道这条项链对于师母的重要性。

“项链是你们老师送给我的定情之物,是他的家传之宝,我一直很珍惜,只可惜几年前因为镶嵌宝石的金丝变形损坏,导致宝石脱落,我找了许多镶嵌的师傅,他们都说项链的缠绕手法太过复杂,技艺已经失传,没办法恢复原来的款式和形态。可如果换成别的样式又有什么意义呢?这慢慢成了我的一块心病。芷君,如果你能帮我把项链恢复成原来的样子,我也能走得安心一点。”

郭芷君没有说话,因为她不知该如何回答,如果可以,她也不愿意拒绝这样一位善良诚恳的老人。

师母并没有发现她脸上为难的神色,喜滋滋地让兰可欣搀扶自己去卧室,拿来了一只用红布包着的古老的首饰盒。打开盒子,里面放着的正是那条祖母绿项链。

的确是一件稀罕之物,郭芷君只看了一眼,就被上头那颗色泽浓郁的绿宝石吸引住了,这是一块十分罕见的成色上好、切工出色的宝石。项链用金丝缠绕镶嵌住宝石,缠绕的方法很复杂,能看出是因为其中一根金丝断裂,造成整条项链松散。这条项链想必是老师的先人传下来的,古人的智慧往往是依赖科技的现代人无法想象的,想要修复古人的东西,势必要先研究透彻工艺和方法,郭芷君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复杂而精巧的首饰制作工艺。

郭芷君盯着项链看了许久,大家都有些期待和紧张,尤其是林森,他终于忍不住了,问道:“芷君,怎么样?能修复好吗?”

郭芷君沉吟片刻,虽然有一定难度,但只要给她足够的时间,她还是有信心的。只是横亘在这之前的还有另外一个问题,林森也不是不知道,她为难道:“你知道我……”

林森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半个字。他的期待显而易见。

郭芷君没有办法说出拒绝的话,只好默默合上首饰盒,内心纠结万分。

兰可欣见状,一把抓起首饰盒硬塞到郭芷君手里:“师母您放心吧,芷君很厉害的,一定能帮您修复好项链,保证和原来的一模一样。是吧,芷君?”她还向林森和郭芷君递了个眼色。

郭芷君神色凝重,看着师母热切的目光,她实在没有办法拒绝一个将死之人最后的心愿和请求,只能默默点了点头。

林森见郭芷君点头答应,脸上的表情放松下来,感激地握了握她的手。林森不知道还能为师母做些什么,如果连师母最后的心愿都没办法帮她完成,自己可能会内疚一辈子。所以尽管知道郭芷君的为难,也从来不想强迫她做任何事,可唯有这一次,只能对不起她了。

离开师母家时,郭芷君心事重重的。兰可欣看在眼里,还特意叮嘱了一句:“芷君,这是师母唯一的心愿,你一定要尽快帮她修复好。”

郭芷君深深吸了口气,她并不是不愿意,她也很想帮师母,上一回还可以找别人帮忙修兰可欣的手镯,这一次真的不知道能找谁了。如此复杂的修复工艺,她只能自己研究。

回去的路上,郭芷君和林森相对无言,各自想着心事。林森不愿逼迫郭芷君做违背她意愿的事,可他又迫切希望郭芷君能理解他的感受。

郭芷君前几天都是住在林森家的,虽然就在隔壁,但她一分钟都不想分开,就是要黏住林森,可她今晚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林森尊重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在她额头上印下重重的一吻。

“对不起林森,我需要好好想一想。”郭芷君如是说道。

“我知道的。”林森并没有给她太多压力,“你早点休息吧。”

郭芷君点了点头,她现在心里着实乱成了一团麻。

这个夜晚郭芷君辗转难眠,已是午夜,她还是毫无睡意,最后干脆起身走到阳台上,看着城市的灯火发呆。

她想了想,又拿出了那个老旧的首饰盒,把祖母绿项链放在手心里,仔细端详。

这不是一条普通的项链,不仅在于价值,更多的是它背后的感人故事。

郭芷君喜欢老东西喜欢古董,是因为在那些经历过千年岁月的物件上,一定发生过许多动人的故事,如此一代代地传承下来,才会变得更有灵性。这条项链绝不是普通人家能留下的传家之宝,林森的老师却送给了自己的妻子,当作定情信物,它的贵重就不仅仅是宝石项链本身的价值了。

郭芷君坐在灯下,看着手心里璀璨的绿宝石,是那样地艳丽夺目,她突然觉得,她也有责任有义务去守护这样的一份爱。

郭芷君一夜未眠,天快亮时困意袭来,她躺回床上。也许是因为做了一个很重要的决定,她要放松以后,再全力以赴。

醒来后,林森早就去上班了,郭芷君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带着项链出发了。她决定了,一定要修好这条项链,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也要帮助林森的师母完成心愿。

一个小时车程后,郭芷君来到海边的一座小渔村。说是一个村庄,只是散落地住着十几户人家。独立的小院虽然陈旧,但家家户户把房子刷成了鲜艳的颜色,在绿树的掩映下倒也十分有童趣。

此处偏僻少人,渔民们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郭芷君几年前无意间来到这座小山村,立刻喜欢上了这里。正好一户渔民有空置的小屋出租,她就租了下来,简单粉刷后当成工作室。每当有棘手的修复工作,她都会来到此处。而自从发生了那件事之后,她就再也没有来过。

半年过去了,小屋还是保持着原样,摆放在窗台上的几盆植物也生长得很好,这要归功于她的房东。房东是一对勤劳的老夫妇,她不在时就会帮忙打扫。

这里远远能听到风吹海浪的声响,打开窗户便是一片蔚蓝的海岸线。如此环境,正适合修复工作。

郭芷君收拾了工作台,把工具摆放整齐,随后仔细研究项链的工艺,因为太过复杂,她需要时间。

傍晚时分,林森正准备下班,刚脱下医护服,就见兰可欣慌张地跑了进来,满脸泪水。见到林森,她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眼泪流得更凶了。

“发生什么事了?”一向注重外表的兰可欣绝不会轻易失态,林森的心“咯噔”一下,有种不祥的预感,“你先别慌,慢慢说。”

兰可欣哭得眼妆都花了,她哽咽道:“师母在家大量吐血,人都休克了,刚被送来医院抢救,她的各项器官都出现了衰竭,恐怕……恐怕过不了今晚了……”

林森的身体猛地一震,他们昨天去看望师母时,她虽有些虚弱,可精神尚可,怎么才过去一天就如此严重了。虽然心中早有准备,师母大限将至,却没想到会这么快。

“我们快过去看一看。”林森和兰可欣快步走向重症监护室。

一路上兰可欣都在哭泣,林森也是强忍泪水。

重症监护室的医生见两人到来,脸色沉重地说:“病人刚醒来,有什么想说的,现在可以说了。”他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同为医生,不必多说,大家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躺在病床上的老人是那么干瘦,她戴着氧气罩,随着粗重缓慢的呼吸,有雾气结在上头。尽管如此,老人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还是紧紧盯着他们看,满脸欣慰之色。

兰可欣哭着扑倒在床前,林森沉默而立,心头涌上难以抑制的悲伤,他紧紧握住拳头,眼眶早已泛红。

师母示意了一下,兰可欣帮她取下了氧气罩。

“别哭,傻孩子。”师母用力摇了摇头,却只能是很小的幅度,她现在每做一个动作,说一句话都十分吃力。她全身都很痛,她觉得很累,想就这样睡着吧,就再也不会有痛苦了。可她不能,她对这个世界还有深深的眷恋,她想再多看这两位朝气蓬勃的孩子一眼。

“师母,您别丢下我们。”兰可欣颤抖着声音,紧紧握住师母的手,“我们舍不得您。”

“别说傻话,人总是要死的。这世上有各种意外,生老病死是最平常的事。”师母吃力地抬起头四下寻找了一番,“芷君呢,她没有来吗?”

林森忙蹲到病床前,却不知该如何回答。他今天给郭芷君打过好几个电话,想确认一下她能否修复好项链,可她的手机却关了机。他想等下班回去后再问一问,没想到师母被送来了医院。

“我现在就给她打电话,让她把项链带来。”林森双手颤抖,几次都拿不稳手机。电话那头却传来无法接通的语音提示,接连打了几遍都是一样的回应。

师母眼神黯淡,显然有些失望。

兰可欣趁机抱怨道:“怎么偏偏这个时候手机没电,会不会是……”

“你别瞎猜。”林森不敢往下想,匆忙打断了兰可欣的话,“你照顾好师母,我现在就回家找她……”

林森正准备离开,师母拉住了林森的衣袖,虚弱而温和地说:“林森,别责备芷君,她是真心希望能帮到我的,可我这个身子太不争气了,没办法给她多一点时间。如果她修不好项链,你也千万别怪她。我只想在临终之前再看一眼项链,再抚摸一下,就心满意足了。毕竟这是你们老师这辈子给我留下的念想……”

林森的眼泪当场就下来了,他低下头,能感觉到滚烫的泪水滴落在了手臂上。他点了点头,不敢看师母平静而安详的目光,迅速离开了重症病房。现在时间对他来说是相当紧迫的,师母的状况很不好,他必须争分夺秒地找到郭芷君,把项链还给师母,就算没有修复好也没关系。他要让老师的爱陪伴师母走完生命最后的时刻。

林森心急火燎地往回赶,此时已顾不了其他,只想快点找到郭芷君,一路上接连闯了两个红灯,可回到家一看,郭芷君根本就不在。她去了哪里?

林森愣了片刻,又驱车赶往李梓潼的古董店,可店已关门,林森没有李梓潼的电话,无法联系到她,颓废地坐在了马路边上。路上车水马龙,车灯汇成一条长河,晚风吹来,带来闷热的暑气,林森却觉得心里凉飕飕的。他如今只剩下了焦急和愤怒,城市那么大,一个人要玩失踪的话,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的。郭芷君明知道这件事有多重要,却带着项链一起不见了。林森简直快被她气死了,可生气又有什么用?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找到她。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林森开车走遍了大大小小的街道,所有郭芷君可能会去的地方,他都找了一遍,可这几乎大海捞针一样的办法,又怎会管用?他几乎绝望了。

而另一边,郭芷君对发生的一切毫无所知,安静的夜里,她坐在工作台前,只有一盏明亮的灯光陪伴着她。她需要把项链的每一节都细心拆开,找出它们的排列规则,再把受损的那一段接起来,一根一根地接回去。这是一个浩大的工程,如果要做得完美无缺,看不出痕迹,需要每一个步骤都保持高度的注意力,一旦出错,将前功尽弃。

桌上的闹钟滴滴答答走着,时针转了一圈又一圈,郭芷君没有留意时间,只是认真专注于眼前的一个个部件,甚至没有停下歇一会儿。

走投无路的林森此时终于想到了陆奕,他最近和李梓潼相处得好像还不错。林森半夜三更把陆奕从家里挖了出来,陆奕果然和李梓潼熟悉,很快就找到了她。

李梓潼听完林森的叙述,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陪着他们找了很久,只是她也不知道,郭芷君还能去哪里。

“你先回医院吧,我们两个再去找找,找到芷君后立刻让她带着项链去医院。”陆奕看了眼时间,已经是凌晨四点多了,“万一……”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可谁都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只是都不愿意面对这个问题罢了。

林森脑子里乱糟糟的,没有拿到项链,他不知要如何面对师母,可他又真的很想见师母最后一面。

他用最快的速度赶回医院,兰可欣迎了上来,急切地道:“郭芷君呢?项链呢?师母已经问过好几次了,她真的快不行了。”

林森的嗓子眼儿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兰可欣这才发现林森两手空空,也没有见到郭芷君:“你该不是没有找到郭芷君吧?难道她见项链值钱,带着跑路了?”

“她不会这么做的!”虽然林森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他知晓郭芷君绝不是这种人,可也没办法解释她为何会无故消失不见,还在关键时候带走了项链。

兰可欣万分激动,目光如刀:“事实就摆在眼前,昨天师母让她帮忙修复项链时,她就很不情愿。就算她没有把项链占为己有的想法,也有可能是为了报复我们强迫她做不愿做的事,才故意带走项链的。林森,郭芷君真的太过分了,你确定还要继续偏袒她吗?”

林森无话可说。

“老师、师母对我们那么好,难道你都忘了吗?可我们现在做了什么,就连师母最后的心愿都没办法帮她达成,项链对她有多重要,你又不是不知道,那是她和老师爱情的见证,现在师母要走了,想要最后看一眼属于她的项链都不可以吗?”兰可欣愤怒地拔高了声量,“是你交了这种不靠谱的女朋友,都是你的错!”

林森阴沉着脸,兰可欣说得没错,郭芷君纵然千好万好,这件事却已无法挽回。

“你别再吵了,是想让师母听到吗?”林森低声说道,“我自己去和师母说。”

兰可欣撇了撇嘴,委屈地想哭,但还是不放心地跟着林森进去了。

林森走到师母的病床前,见她陷入了昏沉的梦里,眉心紧皱,似乎很痛苦。此时任何药物都已回天乏术了,师母的呼吸系统已濒临崩溃,各个器官也在渐渐衰竭,只是还吊着最后一口气。

师母似乎感觉到林森回来了,从昏睡中醒来,她脸上露出了笑容:“林森你回来了,我刚才做了一个梦,梦到你们老师了,他还牵着我的手,我想,他要来接我走了。”

这笑容深深刺痛了林森,他握住师母的手,惭愧地低下了头,眼泪再度掉落。

“项链呢?带回来了吧,快帮我戴上。”师母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你们老师来接我了,看不到项链,他一定会生气的。”

林森的愧疚无以复加:“对不起师母,我还没有找到芷君……”

师母脸上的失望显而易见,很快又镇定下来,躺了回去:“那一定是芷君有事耽搁了。她是个好孩子,答应过的事一定会做到的,没关系,我可以等她……”

林森只能紧紧拉着师母的手,一遍遍地说着道歉。

“傻孩子,没关系的。”师母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说道,“我只是觉得有些遗憾,林森……如果……如果我等不到芷君回来,你一定要记得把项链放在我的灵前,我……我不能……”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每说一个字都很辛苦,话还没说完就突然中断了,手也无力地垂了下来。

监视器发出刺耳的鸣叫声,立刻有医生冲了进来。

“林医生,兰医生,你们让一让,我们要给病人做急救。”

“心跳停止!血压急降!”

“上除颤器!”

……

重症监护室里一阵忙乱,兰可欣把木然的林森拉到一边。这些抢救程序他们烂熟于胸,各项指标都已无法正常,只是常规地例行公事罢了。

林森心痛地看着眼前这一切,耳边轰隆隆作响。身为医生,他们提早知道了结局,提前感知了生命的流逝……

重重积蓄的悲伤让林森有些无法承受了,他看着昔日神采飞扬的师母,如今毫无意识地被折腾,突然明白为什么师母在得知患了绝症之后不愿住进医院度过最后的时光,她说要有尊严地死去,不愿意面对冰冷的器械,她一直都说人从出生到死亡都是自然的现象,也会用自然的心态迎接这一切,可临了他们还是把她送来了医院,让她带着种种遗憾离开人世间。

经过近一个小时的抢救,奇迹并没有出现。医生在记录单上写下死亡时间和签名,沉痛地说:“节哀吧,她走得不算太痛苦。”

是的,她没有太多痛苦,却有太多太多的遗憾。林森痛心地想着。

夏日的清晨,天亮得格外早,海岸线上冒出丝丝光亮,郭芷君在工作台前挑灯夜战一整晚,总算修复好了项链。

她伸了个懒腰,推开窗户,迎着呼啸的海风,见到了幽暗的蓝色天空。

项链此时正静静躺在木匣子里,宝石闪亮,链子完好无损,又带有厚重的历史感,仿佛在向人们倾诉它见证过的时光。

郭芷君合上盖子,去拿放在一旁的手机,这才发现她从昨天到来后就投入忘我的工作,手机没电后已自动关机。她接上充电线后打开了手机,手都要被振麻了,全都是未接来电的短信通知。她正觉得纳闷,李梓潼的电话又进来了,郭芷君忙接起,还没等她开口,李梓潼就在电话那头大声问:“你去哪里了?”

“我在海边的工作室。”郭芷君这才想起,似乎还未告诉过李梓潼自己之前租下工作室的事,“你找我有什么急事吗?”

“不是我找你,是林森,他的师母情况不太好,临终前想要再看一眼项链,可你带着项链不翼而飞,他都快疯掉了,找了你一整个晚上,电话也打不通。”李梓潼说着说着就埋怨起了郭芷君,“你到底是想怎样?还不快回来!再晚就真的来不及了!”

“怎么会这样?我们前天才看过师母,怎么会那么突然?”郭芷君的脑子一下子就蒙了,难怪林森打这么多电话给她,她这样不负责任地消失了一天一夜,林森肯定气疯了吧?如果师母就此撒手而去,她却没有把项链交还到师母手里,当真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

“我怎么知道?”李梓潼急得要命,“你到底在哪里,我和陆奕去接你。”

郭芷君深深吸了口气:“不用了,我自己赶过去。”还没等到李梓潼的回答,她就挂断了电话,把木匣子装进背包,风一样冲出了小屋。

郭芷君奔跑在渔村的小路上,清晨的海边安静无比,这个点儿就连头班公交车都还没有开过来,她要怎么回去呢?正犹豫间,只见一辆摩托车远远驶来,开摩托的大爷就是她的房东,见她焦急地站在村口,大爷停了下来:“怎么了芷君,急匆匆要去哪里?”

郭芷君仿佛看到了希望,忙恳求道:“大爷,能不能把摩托车借我用一下,我有急事要马上赶回去,明天给您送回来行吗?”

“当然没问题。”房东大爷二话没说,甚至没有多问一句,就把摩托车交给了郭芷君,“天还没有大亮,你骑车一定要小心,再着急的事都要以安全为重。”

“谢谢您。”郭芷君哪里还顾得了那么多,此时也听不进任何嘱咐,跨上摩托车就加大油门往公路上驶去。

郭芷君赶到医院,听说师母正在重症监护室抢救,马上飞奔而去,当她大汗淋漓地赶到时,只见一群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摇着头离开。隔着玻璃,她看到兰可欣趴在林森的肩膀上正哭得伤心,而林森背脊僵硬,虽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也知道他此时的伤心一定不比兰可欣少。

郭芷君顾不得想太多,拿起木匣子快步走进病房。

“对不起,我来晚了。”郭芷君见林森的脸上挂着泪滴,心中一阵绞痛,随后见到躺在病床上,已被白布蒙面的师母。

“你还有脸来?”兰可欣咬牙切齿地走到郭芷君面前,高高扬起手臂,重重一个耳光落了下来,打得郭芷君的脑袋都偏了过去。

林森来不及阻止,只能呵斥道:“你干什么!”

郭芷君不在意兰可欣的举动,只在乎林森的看法,她小声解释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就可以解释这一切吗?你知道师母走时有多遗憾吗?”兰可欣失声痛哭,整个人滑坐在了地上。

林森缓缓走近几步,眼神空洞地看着郭芷君:“你……去了哪里?”

“对不起,我在海边的工作室修复项链,没想到手机会没电,也没想到师母这么快就……”郭芷君泪眼婆娑,不仅因为师母的去世,还有不被理解和原谅的悲哀。发生了这种事,她心里比任何人都不好受。而林森的态度更像一把锋利的刀,一下一下地刺在她的胸口上,她痛得几乎都要无法呼吸了。

“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你给我滚!我不想见到你,你也没资格见师母!”兰可欣突然发疯似的推搡郭芷君,要把她赶出去。

郭芷君根本招架不了歇斯底里的兰可欣,最后还是林森拉住了兰可欣,对郭芷君说:“你先回去吧,就让师母安安静静地离开吧。”

他们是一伙儿的,自己是被林森排斥在外的人,是的,自己和师母才刚相识,谈不上有什么感情,可正因为爱屋及乌,正因为师母是林森最敬重的人,自己才会背弃誓言,答应修复项链。可他现在却如此对待自己—— 郭芷君扶着门框,心已经碎成一片一片的了。她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出去的,路上遇到了护士长,对方好心安慰:“芷君,你别往心里去,林医生只是悲伤过度,并不是真的怪你。”

郭芷君僵硬地笑了笑,失神地走出医院大门。她在门口遇到匆忙赶来的李梓潼和陆奕,李梓潼见郭芷君失魂落魄的模样,一把拉住她,关切地问:“怎么了?见到林森了吗?”

“师母去世了,我最终还是没有把项链交还到她手里。”

李梓潼和陆奕对视一眼,安慰道:“这件事也不能怪你,谁也没想到师母会走得那么快。”可郭芷君的样子实在让人担心,李梓潼帮郭芷君整理了下头发,发现她的半边脸肿得厉害,吓了一大跳,“这是怎么回事?有人打你了?是林森?”

“不是他。”郭芷君这才感觉到脸上火辣辣作痛。

“那是谁干的?”聪明的李梓潼立刻想到了,“那就一定是兰可欣这个贱人,她竟敢打你,我去找她算账!”

郭芷君一把抓住她的手,叹息道:“别去了。这件事确实是我不好,她也是一时气愤才动手的。”两人本就不合,发生这种事也在情理之中,郭芷君并不想理会兰可欣,她在意的是林森的态度。

“林森可真够浑蛋的,眼睁睁看着你被兰可欣打吗?”李梓潼气不过,还是要找他们算账。

陆奕忙把她拽了回来:“你就别添乱了好不好?师母刚去世,大家心情都不好,林森只是没有缓过神来,他会明白芷君的苦心的。”

“没有什么苦心。”郭芷君淡淡说了一句,“这样也好,反正兰可欣一直觉得是我亏欠她,那就继续亏欠吧。”

“你胡说什么啊?”李梓潼心疼地抱住了郭芷君,“你不能这么想,林森现在是伤心过头才会让你伤心,他冷静下来后会想明白的。”

郭芷君摇了摇头:“我累了,要回去休息。”

“我送你回去。”李梓潼这时发现郭芷君的身体摇摇欲坠,她最近身体一直不太好,现在又受了如此折腾,“你还是去我那里吧,我实在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家。”

郭芷君其实也不想回家,她不知该用什么样的心情面对林森。他们之间产生了隔阂,莫名的隔阂,她也需要好好冷静一下。

郭芷君回到李梓潼家后,很快就沉沉睡着了。李梓潼心中无限感慨,虽然郭芷君看上去乐观开朗,可经历的东西却不少,尤其是认识林森之后,快乐过也痛苦过,她都替郭芷君感到委屈。尤其是今天挨的这一巴掌,她真的很想质问林森,他到底要干什么!

李梓潼不确定郭芷君是否真的睡着了,几次悄悄走进卧室。屋里很安静,她不敢打扰,只能退了出来。

陆奕在客厅悠闲地喝茶,李梓潼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夺过他手中刚沏好的功夫茶喝了一口:“你倒是一点都不担心。”

陆奕耸耸肩:“没什么好担心的,事情都发生了还能怎么办?我相信林森会想明白的,他又不是一个不分是非之人。只是因为师母过世对他的打击很大,才没有理会芷君,等他缓过神来,就什么事都没了,我们根本不需要担心人家两口子的事。”

“你是他的朋友,当然袒护他。”李梓潼怒道,“我告诉你,等林森回过味儿来,芷君的心都死了。今天兰可欣打了她一巴掌,林森却没有保护她,这也太过分了。”

“我们当时都不在场,不能妄加判断,你怎么知道林森没有阻拦,或许是根本反应不过来呢?”陆奕抢过李梓潼正在剥的橘子,“你还是多安慰安慰芷君吧。”

“还用得着你说吗?”李梓潼深深叹了口气,为郭芷君感到担心。

郭芷君虽然蒙着被子,却没有一点睡意,隐约能听到陆奕和李梓潼的谈话,眼睛酸酸的。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