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中,季澜正襟危坐于位上,对于夜宇珹的问话,内心已然十分慌张。可面上却力保冷静,试图云淡风轻道:“毕竟这珠子广传于仙门,约莫谁都知晓,张口便能唤出。”
夜宇珹似笑非笑,瞧了他一阵,忽地又不出声了。
季澜不免有些汗颜,就怕一扯到苍刎珠,对方随手将他拍出车外。
世道艰难,读书人讨生活,十分不容易!
还求手下留情。呜。
过了半晌,马车里仍是一片寂静,气氛愈发地难以言说。
伴随着季澜七上八下的内心煎熬,在这般你不言、我不语的氛围中,继续朝着雪髯城前进。
……
几个时辰后。
踏湮驹的健蹄终于缓下,即便中途有山寨闹事插曲,仍是比预期的早到达,前后不过花了半天时间。
只是几个时辰狂奔未止,其余马匹已是用尽全力,累的不断喘气。唯独踏湮驹踏着悠悠马蹄,神采飞扬,一副运动完后逛大街的模样。
此刻马车正缓缓越过城门,进入雪髯城城内。
季澜好奇探头出窗,惊觉全城的百姓皆戴着面纱,人群往来的大街,一半以上全是半脸遮罩的百姓,只露出一对眼睹,景象看来整齐一致,可又让人感到神秘。
不仅如此,季澜还看见不少游客挤在面纱铺子上,兴高采烈的试戴装扮,选的全是鲜艳颜色,似乎已成雪髯城的标志物。
他好奇地四处张望,蓦地看见一处街口饼铺,对方大娘穿着一身灰衣,面上系了张深灰罩纱,坐在那卖饼。
季澜很怀疑对方真卖得出去?
以往他看书,想像中的市集糕饼铺子都是张灯结彩,并且热闹欢腾,何曾如眼下这般惨淡,只差没立个牌子,写着“一块饼配一碗孟婆汤,送你上阴阳”。
马蹄很快的经过喧嚣街景,哒哒哒的往郊区踏去,待人声越渐微弱之后,终于最终停在一处偌大的门庭前。
以踏湮驹为首的马儿见前方头头已停步,便纷纷止住马蹄。
门杠上挂着厚重的木牌,牌面倒映着日头,反射发光,似乎是天天皆有定时擦拭。上头刻写着『半蝶教』,以及另一行较小的字,写着『非门派者勿入,闯入者死』。
接着他就听见身侧人语气懒洋,朝窗外说道:“直接进去。”
季澜:好的呢。总之要跩。
夜宇珹嘴角略微扬起,一派无所谓的邪妄,明摆着对这地方一点兴趣皆无,连外边景色都不愿多给两眼。
半晌后,黑厢马车刚停于屋房前,季澜便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仿佛有凶兽在后头追赶。
“夜焰宫已到!夜焰宫已到!”
两句话喊的是一句比一句嗓门大,怕人耳朵失聪听不见似的响亮。
然后便是另一人惊惶失措的声音:“不是明日才到吗!难不成是用飞的?怎么办,里头师兄弟还在吵架,眼下人都来了,你赶紧去劝劝。”
两道声音皆不难听出慌乱,且都是刻意压低过的,毕竟是妹子装男声,确实有些难度。
季澜不疾不徐的步下了车,朝那名迎面而出的慌张弟子问道:“里面弟子在吵架?吵的什么?”
那人见到他,眼眸随之睁大,瞬间又转为满面激动,欣喜道:“仙、仙尊!我居然三生有幸能见到您,今日便是弟子最大的福气降临!”
季澜:啥?
夜宇珹在他后头下了车,散开的黑袍衣摆宛如黑鸦,一身狂跩的立于季澜厅前。
那名弟子顿时惊惧。季澜只觉得他眼眶都要睁裂了。
待对方一个劲儿的回神后,才朝着季澜结结巴巴的解释:“回仙尊问话,今日清晨我起床后便听见大弟子们在吵架,可却不知……不知是何原因。”
最后一句简直是咬牙说出,看得出平时不惯于撒谎。
季澜见他眼神飘忽不定,嘴巴紧紧抿着,便不愿为难,只点了点头作为回应。
倒是他身后那人,低懒的嗓音直接说道:“本座累了,房间在哪?”
话落也不等回应,就大步走进厅内。
那名迎客的弟子瞬间吓傻!
这里头吵的东西万一被听见,说不定众人便会被一掌击毙,可他压根不敢阻拦那道直入的身影。
眼下他已是瑟瑟发抖,宛如一只受惊的小鸟,连顶上发冠都快被那发抖的频率颤掉。
季澜看了对方一眼,不禁在心底同情。
放宽心。大家都是受害者。总之本座高兴本座爽。
他从容的跟在夜宇珹后头,一同从正门踏入,却在离议事前厅还有几尺的距离外,便听见一阵激烈的吵骂声。
“吵了半天,不都是为了挣个出头的机会!如今我半蝶教在道上不大不小,若能拜到夜焰宫底下,不过一年半载便能在道上闯出名声,岂不是最好的方式!”
另一个声音道:“师兄,这走捷径的心思可不正派,阮绊棠上门讨人一事无人不知晓,仙尊为人高洁,风骨不屈,若要投效,自然也是霜雪门!”
接着便是两派人马吵的不可开交,你来我往。可又碍于半蝶教身为名门正派,言行举止不得过于泼辣,故架式仍是比市井大娘杀价抢菜时好上一点儿。
而季澜也终于听明白。
总归是阮绊棠上宫讨人不过一天,事情已传遍全道,半蝶教中有人表示他这股续留敌窝,不愿用招数逃脱的精神着实撼动全场,另一方却觉得夜焰宫身为一方霸主,气焰狂妄且无人能敌,倘若他们投效于此,对方定能扶持半蝶教霸据一方,便是仙门中最快能获得权威的方式。
季澜心道,妳们也是离谱。
先不说他莫名其妙被赞扬什么精神。要夜宇珹多花一瞬去注意别人,甚至扶助某一仙门,那必然是不!可!能!
他视线瞟了一圈,见身侧安爻也跟着扬起眉宇,似乎同觉得荒唐。
所以小姐姐们啊,妳们还是赶紧洗洗睡吧。
且《仙尊嗷嗷叫》中,分明半蝶掌门对夜宇珹一见钟情,打从心底被那张英挺邪魅的脸面给吸引,原本还算正派的念头全数胎死腹中,并且为了讨好夜宇珹,甚至主动说出沧刎珠的相关线索。
眼下却硬生生多了一派他的拥护者。
如此强加他剧情。
他无福消受!
倏然间,一阵灵力由厅内往外发散,在场所有人全感受到了。没想到半蝶教居然真起了内哄,直接在厅上互打起来了。
里头摔桌翻椅的声音不断,季澜当下立即思考,是否该替别人留一丝颜面,他们能先停于外头,缓一缓也无妨。
正当他想开口之际,却有名弟子从厅内猛然飞出,砰的一声!直接摔落于他们前方三尺。
季澜随即睁大眼。
看来小姐姐打架都是来真的!!
地上那弟子却连转头都无,奋力撑起身后,举着铁扇再度冲进厅,一瞬间便消失无影,仿佛方才那抹重摔不算什么。
季澜更加傻眼。
有人说掉到地下的吃食,默数到三以内捡起来都没问题。看来重摔落于地,只要数三以内能站起来,便同样没问题。
可谓毫发无伤。
然而身侧高大那人宛如未看见这荒唐的一幕,脚步未停,直接便入了前厅。
季澜只好快步跟上。
里头几张茶桌已是断成数半,季澜才刚踏进,其中一张便直直朝着他们飞来。
夜宇珹眼也没抬,漫不经心地将胳膊一甩,分明没碰到桌体,那裂桌却宛如受了极大的掌力那般,瞬间往另一方向砸去。
砰的一声,撞在大柱上。瞬间又裂成五半。
可见撞击力道之大。
一群打架的弟子束发已乱,看得出原本为女子的模样,且表情皆残留着互杠的愤怒,以及见到他们出现的错愕,神色可谓是十八变,精采万千。
夜宇珹却浑身写着不在乎,仿佛没看见这堆乱象,只道:“房间在哪?”
季澜:???
居然还只想着睡觉!到底多懒。
能否融入一下这紧张刺激的同门相杀场景。
其中一名大弟子最快时间恢复神色,连忙道:“夜焰宫大驾光临,半蝶教有失远迎,是我们失礼了,这就让弟子带您过……”
他话至一半,忽地瞟见夜宇珹后方那抹雪白之姿,顿时惊的下巴合不拢。
安爻出声提醒道:“请问房间位于何处?能否先让我们下榻。”
他担心耐性为零的宫主,下一刻数值就要变负的了。
万一那黑袍底下的胳膊一挥,这半蝶教的屋房便要塌掉一半。
对方这才急忙回神,朝身后一名满脸惧色的小弟子仓促交代几句。
而小弟子年龄约莫八、九岁,维持着掉牙神情,紧张的连连点头。
季澜不禁偏头看向夜宇珹。瞧你把人家小女娃吓得。检讨一下好吗。
半晌后,一行人终于再度回至廊上。
前头小弟子慌慌忙忙,不时回头看大伙儿有无跟上,走到半路时,不知是脚步太过仓皇还是身体颤抖,一个不小心,置于衣襟前端的铁扇就滚落出来,立刻又被匆忙的捡了回去。
季澜:“……小师弟,你别这么紧张。”
带个路而已,不至于走到一半被一掌击毙。
小弟子吓的魂都快没了,连走路都成蛇行乱步,也不知话听进去没,只拼命的应首。半晌后才小声地朝他道:“请问…您就是霜雪门的仙尊对吗?”
眼前大哥哥一头银白长发,身上衣袍洁白如雪,气质还特别温雅,尤其是站在身旁跟他说话时,正好挡去另一抹让他畏惧的黑袍身影。
是救星!
季澜朝她露出安抚的笑靥,毕竟还是小姑娘家,见了后头那尊阎王自然吓傻,于是便缓和着气氛,随口问道:“你入半蝶教很久了吗?”
小弟子忙不迭的的点头:“从我一出生就在这儿了。”
季澜摸了下她发顶,赞许道:“你很棒,多练习个几年,说不定就出师了。”
小弟子脸色忽地染上红晕:“可我、我修为资质不佳,打杂反而做的顺手。”
季澜:“别看低自己,人的潜能无限,未来的事谁都说不定。”
譬如你看我。现在好整以暇地站在这里给妳加油打气,未来的我,可能会走上半残且be的结局。
谁!能!明!白!
小弟子绽出更大的笑容,已能看出稚气的姑娘外貌,对季澜的鼓励打从心底感到开心。
经过一片花圃后,她便指了指身前的小院,表示住所已达。
接着神色又显出颤巍,道:“魔尊大人,这里是教上为您准备的房间,倘若您有任何不舒适,再另行告知我们。”
接着视线移至季澜,面色也缓了些,“仙尊的客房在另一边,我这就带您过去。”
季澜正想答话,身旁那抹极高的身影蓦地开口:“不必,他与本座一起。”
对方立即讶异的睁大眼,一脸不可置信。
季澜:别看我,没结果。
这里魔头说了算。
小弟子见夜宇珹视线漫不经心的打量小院,便胡乱的垂头应首,赶紧带着安赐安爻去另外一处下榻。
季澜踏入房间后,随即环视一圈。发觉里头十分干净,不愧是女子教派,处处充满整洁。
他拎起桌上茶壶,里头淡淡的桂花飘香,一股清新之感,连续喝下两杯后,也舒缓了不少长途坐车的疲倦。
这才转面朝另一人问道:“待会儿我能先去找徒儿吗?”
夜宇珹坐在房内唯一一张桃花大椅上,单边手肘撑着椅把手,懒洋洋的托腮道:“你打算从何找起?”
季澜想了会儿,道:“柴房?一般不是都把掳来的人关在这地方吗?”
夜宇珹似笑非笑的说:“所以下次回夜焰宫,你想住柴房?”
季澜这才忆起自己也是被软禁的人之一,毕竟在他的抢救计划中,被囚于对方寝殿这件事,要用入住豪华套房的心情对待。
他微微挺起背脊,镇定回道:“睡哪里都行,我不强求。”
于是夜宇珹手指向最里头的床榻,一脸酷霸跩的说:“那便现在上榻。”
季澜:?!
…魔头又要搞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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