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维民直到最后也是什么都没说,不过他越是不说,秦学礼就越觉得他心里有鬼。本来嘛!不管你做没做过,哪怕有一句话,秦学礼也知道该怎么办。可你什么都不说,硬生让秦团长去猜,那后果可就严重了。秦学礼在不知道邢维民是否清白的情况下,只能先假设对方有问题,然后再保住自己。
邢维民之所以什么都不说,是因为他也心虚。要说打仗,他的确是把好手,在原建制那么多军官里,也只有他是凭借战功升到了排长。但在人情世故上,他就差了许多,官场那一套他不懂,也懒得去学。在其内心的浅意识中,做人还是本本分分的比较好。这就是为什么几十年后,他能选中陈沂生做徒弟的主要原因,因为师徒两个人的性格,实在是太像了。
邢维民在同袍的眼里是个怪人。据说抗战爆发后,他曾跪在汤阴岳王庙,在自己背后刻下“精忠报国,还我河山”八个字,比岳飞还多了四个。也正因为如此,许多大家闺秀都看不上他,照这些女人的话说,那就是她们没打算跟“岳爷爷”过一辈子。所以别的同僚连孩子都会下河抓泥鳅了,而他至今还混在大头兵里一块儿搅马勺。
英雄的光辉在于他们的与众不同,而英雄的悲剧,也恰恰体现在这倒霉的不同上。所以别人吃香喝辣的,而他也只能在一旁无奈地欣赏。
“‘统’字辈都被惊动了,”秦学礼私下对于守忠说道,“这个小排长恐怕要倒霉。”
“可他打仗是把好手啊?”
“**打仗也是把好手,问题是那管什么用?”
“这不是自毁长城么?”
“嗨!中国还缺他这一座长城?时至今日,那座破墙除了被当作历史文物,什么作用都不起。”
“那……能不能想办法保他一保?”
“纸是包不住火的,想瞒过‘统’字辈的人,哪有这么容易?唉!现如今,是死是活,就看这小子的造化了。”
团部地官长都没辙了。可惹下滔天大祸地炮灰们。却该干什么还干什么。根本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
于占江现在牛气了。在军营里走道都是腆着肚子。半截耳朵就是他地金字招牌。所以就连打饭都要多抓两个馒头。不给就骂人。而且还骂得很凶:“奶奶地。多吃两个破馒头你们就唧唧歪歪?有本事你们也去拼拼鬼子中队?操!”对于他这种无耻行为。有些同袍不干了。少不了在他背后指指点点。不过这于占江脸皮比较厚。你说你地他吃他地。谁占便宜谁吃亏。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这好日子并没过多久。直到几天后。宪兵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时。他感觉到事态严重了。
算上最后一个被请进班房地于占江。十个炮灰又集中了。见面时。一个个还挺客气。拉着手有说有笑。荤地素地一起整。根本没把军纪国法当成一盘菜。
邢维民是第一个被叫进审讯室地人。军法处长陪着徐文远。看着一脸从容地邢维民。直觉告诉自己。这小子象是有备无患。
“你坐吧!”徐文远冲邢维民一点头。厚瓶底地镜片上。目光闪烁不定。
气氛沉默了数分钟,直到一根香烟抽完,徐文远这才沉声问道:“你叫邢维民?”
“是!”老邢点点头。
“28号晚九点你在什么位置?”
“袭击日军高松炮兵中队。”
“打下来了么?”
“他们的建制还在……”
“当时火炮在谁手里?”
邢维民沉默了。
“我不得不恭喜你”,推推鼻梁上的眼镜,徐文远笑了笑,“冈山大队的队部叫你给一锅端了,你干得不错。”
“多谢长官夸奖!”邢维民挺身立正,“维民誓死效忠党国。”
“可13军B团的团部,也被人搂草打了兔子。”
眨眨眼,邢维民故作不解:“嗯?这怎么会呢?是小鬼子长了能耐,还是B团的运气太背?”
徐文远沉吟着,没有急于往下说。看着神色自若的邢维民,轻轻的,将一根火柴棍叼在嘴上:“在事发点周围方圆十里内,好像只有一门105野炮。”
邢维民脸上的肌肉一动,整个人僵住了。
徐文远笑了,瞧着邢维民,不露声色地说道:“有些人虽然仗得不错,但他忘了,他还不是军法官,更没有代替军法官行刑的权利。”眨眨眼,轻叹一声,“他的错,就错在自己以为做得天衣无缝,不过那些兵油子,呵呵!毕竟不是铁板一块,我略施小计,就什么都招了。”
“长官,我打的是日本人……”
摆摆手,徐文远打断他说话。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要不是因为打日本,我也不会让他活到现在。”站起身,走到邢维民身边,瞧瞧他,又道:“你打仗是没说的,可惹祸更是技高一筹。让想要重用你的人,都不得不三思而后行。**出了你这么个人物,到底是喜还是悲呢?”
低着头,邢维民无话可说。
拍拍他的肩膀,徐文远语重心长地:“小聪明不足以让你脱胎换骨,只有大智慧才能令你再世为人。好好管教部下,那种‘处处不留爷,爷去投八路’的屁话,以后最好别说。”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处处不留爷,爷去投八路”,这句话是于占江说的。他一进牢房,看见窝头菜汤,当时就不愿意了,背对着看守,躲在墙角一个人自言自语。可他不知道,这回想查他们的是军统,所以牢房中早就安装了窃听器。
徐文远之所以什么都知道,也是拜托这窃听器。那些兵油子在过堂时,也许会宁死不屈表现得像个爷们,但是私下聚在一起,就不敢保证会不会守口如瓶了,他们的担心,以及讨论应对询问的原话,被徐文远一五一十听了个真真切切。在感慨这些人胆大的同时,徐文远不得不承认:邢维民果真是把打仗的好手。
老邢被暂时收押了。他不是个多言多语的人,无论坐在什么地方,在外人看来,总是一副思考的样子。
一个宪兵提着篮子走到牢门前,将一个馒头递给他,劝道:“算了,别上火了,不就是几天么?咬咬牙就能挺过去。”
接过馒头,老邢还在凝眉苦思。
宪兵蹲在一旁,摸出香烟,点燃吸了几口:“你呀,这还算是幸运的,要不是徐长官保你,13军的某些人,非把你弄死不可。”
眨着眼,老邢瞧瞧宪兵。过了一会儿,他突然问道:“哎你说,高松中队要是有门迫击炮,我是不是就能把坡后的鬼子也给端了?”
“还在琢磨打仗?”宪兵上下打量着他,越看越琢磨不透,“除了打仗,你就不能想点别的?”
“噢……”细细嚼着馒头,老邢提起茶壶喝了口水。
一个漂亮的女兵随着军医走进了看守所,所有人的目光先是绕过军医,然后才落到她身上。
宋菲对这种场合显然是不适应,她低着头,从上眼睑的下方,偷偷打量着周围这一切。目光扫到邢维民时,由于惯性的作用,先是向前多移了两三米,然后心中一跳,又将焦距按原路返回,最后重新锁定在老邢身上。
很不幸,宋菲是先看到手铐,随后才注意到了他的脸。老邢的头发很乱,可以养鹌鹑。宋菲的眼睛很亮,可以吸引任何一只鹌鹑,所以两个人的目光便对在了一起。
瞧瞧他身边的宪兵,宋菲不知道该不该和他打招呼,而看看宋菲那一身崭新的军服,老邢又自卑得扭过头去。所以两个人就这样尴尬地簇立着,直到宋菲随着军医逐渐远去,老邢这才松了口气。
“和她认识?”宪兵低声问道。
老邢点点头。
“算了吧,别想了,那迟早又是个官太太。”冲宋菲的背影努努嘴,宪兵又道,“漂亮的女人,天生就不是为你我这种人预备的。”
“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参军了……”
“你认识她?”宪兵的眉毛一挑。
“我救过她,当时,她正在被人追……”
宋菲走到一棵松树底下,慢慢停住脚步,复杂地遥望老邢一眼,便深吸一口气,紧追几步撵上军医,从此就再也没有回过头。
“这女人,我要是能睡上一宿,死了都值。”宪兵不知不觉又点上一根烟。
老邢没吭声。正常男人第一眼看见漂亮的女人,心里肯定会有冲动,因为这是本能,所以它不会因为女性的反感而不存在。不同的是,有的男人会克制,而有些男人则表现得更加强烈。
宪兵的表现则更加强烈些,甚至在宋菲拐进后院时,还做了个下流的动作。老邢对他这种行为很反感,一个人反感什么,自然就会在眼神中流露出来。不过宪兵对他的反感不以为然,只是说了句:“得不到,你还不允许我想一想?”
“可这种表现,很难让人觉得你是个好人。”
“什么是好人?”宪兵看看他,“就算他吃喝嫖赌,可在危难时候舍命救你,那你说他是好人还是坏蛋?”
这个选择很难取舍,邢维民决定保持沉默。
“我一个老乡,获得过云麾勋章。此人坑蒙拐骗吃喝嫖赌,睡过的女人车载斗量,可在兰封会战他宁死不退,拉响了手榴弹和小鬼子同归于尽,从而保障了一个县的百姓从容撤退。呵呵!对于这样的人,那你说他是好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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