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曰:潜龙勿用,阳在下也。
素月分辉,明河共影,表里俱澄澈。
只不过沐浴在圣洁月辉中的黑夜却并没有因此减少丝毫罪恶和肮脏,或者说,正是这份千年不变的温润流华将这个沉浸在黑夜怀抱的世界凸现得更加明显。
南京,繁华都市中心一幢雄伟大楼的顶端,两人飘然而立,俱是那种让人一眼望去也许就会终生难忘的人物。
一老一少,在这座都市钢铁森林的最顶端卓尔远望。
那个在寒风中略显颤颤巍巍的伛偻老人一身装扮极为古怪刺眼,一袭破烂不堪的僧袍随风飘舞也就罢了,头上却顶着紫金道冠,手里提着一壶盛满浊酒的旧酒壶,神态也并非仙风道骨,而是一种众人皆醒我独醉的昏昏然。
老人身旁的少年满脸肃穆寂然,十三四岁,相貌清奇,但是神情落寞,似乎与这世界无半点牵连。
但是更加让人动容恻然的是他始终紧闭双眼。
也许对他来说,看不见这混沌世界也是幸事。
沧桑老人仰首狂饮一口酒后用那如壶中酒般浑浊的眼神斜瞄了一下少年,转望着苍穹中那轮俯瞰人世千万年的玉盘明月,用沙哑的嗓音喃喃道:“庙堂阴谋不如饮马黄河,大漠扬鞭不如佳人倾城,六道轮回,谁能堪破?”
老人随即再灌了一口酒,猛然发现酒壶已空,神色慨然,“破了又有何用?”
清瘦少年似乎已经习惯老人的牢骚感慨,眉头轻皱,有点不耐烦道:“老头,似乎三天前谁说了自己的紫薇斗数天下无双,所以风餐露宿的从千里之外的罗浮洞天赶到这里,罗浮洞天里的那只讹兽要是等我回去不在了,一旬之内你休想我给你做饭!”
“你师傅别的不敢说,这论占验星象倒真是天下屈指可数。”
老人拿起酒壶轻轻敲了一下赌气少年的脑袋,似乎为他的这份纯朴稚嫩所感染,原本那份惆怅一扫而空,爽朗笑道:“朱明辉真之天是道教十大洞天之一,灵气盎然,讹兽贪恋其中特产淮山龙眼的髓液,淮山龙眼还有半旬才会枯萎,所以讹兽定然在这半旬之内不会离去,左道,我给你的那本《西南荒经》是说吃多了这种味美的小东西就不能讲真话的吧?”
被唤作左道的少年有点不满道:“我只不过是想把它送给徽羽而已,你就知道吃,怪不得只能蜗居欲界,误人子弟!什么屈指可数,还不是招摇撞骗,我就没看见你哪次买彩票中奖。”
似乎知道耳朵灵光的老人要再打他,少年跳开一步转移话题,“我怎么就没有看到什么魑魅魍魉,这座城市暗合两仪龙虎之像,建城之人绝对不凡,加上六朝数百年帝王之气的渲染,寻常浊物怎么可能兴起波澜,老头,我们不会白等一晚吧?”
“否极泰来,物极必反,世间万事万物,冥冥中自有天数,你啊,还是急躁了点。”
显得邋遢的老人斜眼瞥着有点不服气的少年,淡然道:“左道,你筑基九年,我想近期应该可以步入第二境界凝气了,记住,修道修佛修妖修魔,终究要万流归宗,讲一个道法自然,逆天而为,虽能速成,但是对将来修为并无半点裨益,左道,我知道你不喜欢师傅的糊涂吃亏,但是……”
“唉,算了算了,不提也罢,成龙成虫,都看你的造化吧。反正我最大的心愿就是你能给师傅多烧几年的饭菜,对了,我前几日教你的《五雷总摄咒》和《太帝制魂伐师神咒》学会了没有?《小品般若释堤桓因经》和《古文龙虎经》温习的怎么样?”
少年含糊不清的支支吾吾,面有难色。
如果有修真之人在旁,定然会对这对老少目瞪口呆,一来稍有悟性的人筑基都不会超过六年,数月便筑基大成的惊艳奇才在泱泱华夏也非罕见,再者《五雷总摄咒》和《太帝制魂伐师神咒》都是道家极为深奥晦涩的高级咒语,不要说一个筑基初成的修真者能够研习,就算是修真第六层元婴的中期高手也未必能够使唤,最后《小品般若释堤桓因经》和《古文龙虎经》分属佛道两家经典,千百年来又有几人能够同时修行?
如此看来,少年称老人误人子弟确实并非信口开河。
“来了!”
眼神飘向远处的老人佛家袈裟肆意舞动,凝神喝道,“左道,牵动十二都天门阵,辅以九宫八卦阵!此地妖孽道行不小,我怕我们凌晨布置的十二都天门阵无法抵御,算来算去,还是算漏了,唉。左道,如果有险,速退。”
霎时间浓郁黑云密布于城市上方,也许对一般世俗凡人来说仅仅是预示炎炎夏日的一席倾盆大雨,但是稍有灵感的人类都会感到一种难受入骨的压迫感,这团似乎想要覆盖天地苍穹的黑云越来越凝滞,夹杂着阵阵惊雷,污秽邪气扑鼻而来,最后显现出一个庞大狰狞的骷髅形象,繁华古城似乎就要被其吞噬。
“老头,知道我唯一欣赏你的一点是什么吗?”
目盲少年临危不乱,冷漠神情悄然逝去,露出一个灿烂笑容,“就是那次洞庭湖上你月下舞剑,醉后所唱的那句话。”
抬头似乎感受到这群从地下喷薄而出的怨灵的冲霄怨气,少年纤细如玉的手指轻轻拈出几张符文,微微弹向空中,浩然吟诵道:“斗牛之星,柳鬼之精。二十八宿,搅天而下,破魔断鬼,回光返行。驱轮日月,摄聚万兵。诸天帅将,准听令行,急急如律令!”
随着这八张朱砂符纸飘向空中形成八卦之形势后,城市中猛然朝天发出十二道光柱,隐约遏制住黑云的汹涌扩张。
掐诀而立的老人暗暗点头,这十二都天门阵乃是道家四十九阵中的第一阵,相传千年前道家中兴之祖张天师参透《易经》所创,威力巨大不说,而且范围极广,最适合现在这种情况。他们连夜赶到这座古都后就在城市中竖起十二根桃木棍,在外行看来也许是东一根西一根有正有斜毫无规律的乱插,但其实暗合天地星象和古都气脉,一旦被开启“死”、“灭”两门,一般妖物鬼怪则再难生还。
十二道光柱就像是一座金光普照的牢笼,将那怨灵凝聚而成的黑云困住。
瘦弱少年似乎清楚十二都天门阵已经开始发挥作用,那八张不同性质的符咒也在瞬间迸发光芒,形成一个浑圆的太极图像,这个玄妙的巨型阴阳鱼在旋转中逐渐吸收那些怨气,而且随着少年这个清微法咒的吟诵,天空隐约雷鸣,只不过这次的雷鸣与黑云中的乌黑闪电截然不同,饱含天地浩然正气。
神引天雷,这个境界,足以让百年妖物神形俱灭。
只可惜少年凭借深晦符咒招引的天雷徒具其行而不具其神,所以威力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无坚不摧。
不过对于那些天性惧怕神罚天劫的怨灵来说已经是大为震慑,忙于挣脱十二都天门阵的怨灵群突然分离出一股呼啸冲向老人和少年,似乎要将敢于挑衅它们的一老一少粉身碎骨挫骨扬灰,因为连续牵动两个大阵而疲倦不堪的少年脸色苍白,但是神色依旧泰然,从草木编织而成的箱中拿出一把金钱剑,脸色毅然,默念剑诀,双指迅速抹过剑身,那把剑散发出夺目光彩。
这个时候这座古都上空同时浮现出数个大阵,唯蔚壮观,漫天霞光,佛家曹洞宗的九转还阳阵,竹林禅派的悬经法廊,道教龙虎门的颠倒奇门阵法,南天师道的真武七解阵,一时间诸派修真者八仙过海,好不热闹,相比之下,最先的那个十二都天门阵倒显得有点寒酸。
似乎推算出这次劫难的门派并不算少,渡一人是功德,杀一妖也是功德。
如果能够尽灭群妖,那道行修为必然突飞猛进。
“大胆妖孽,敢犯人界,执迷不悟,我渡你一程!”
伛偻老者大喝一声,拂尘一抖,气势浑然,沙哑声音似乎也充满雄浑,“大威天龙,众妖回避!”
那拂尘化身宛如神龙,浑身火焰,那群怨灵瞬间被火化一空。
本想拼死一搏的少年望着那条翱翔天际的火龙怔怔出神,苍白的脸颊在璀璨光芒下流溢灵性,喃喃道:“大威天龙,师傅,你不是说你修道一甲子只练到第四层吗,为什么能用化神期的通天本领?”
千万怨灵聚集而成的黑云在打破十二都天门阵后依次层层挣脱各派阵法,大有吞并众人之势,原本气势浩大的满天佛光道彩在积怨近千年的怨气侵蚀下一一被破,空中诸多法器飞剑也因为失去灵气而掉落于地。
道消魔长!
丝毫不担心的老人神色自若的望着昏暗天空,抬起酒壶却发觉酒壶仅有数滴酒液,轻轻摇头,“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弹指间,已是沧桑。”
“师傅,难道龙虎门、曹洞宗这样的名门大派都只能束手无策吗,那我们又能做些什么,没有想到竟然是这种大变,唉,这次恐怕是南京城帝王紫薇之气式微,城中千年积累的战场冤魂死灵终于脱缰而出所致吧,我的九宫八卦阵仅仅是抵挡了一下就消散了。”有点沮丧的少年难得的称身前老人为师傅,生性顺其自然的他暂且把心中疑惑放下,熟谙佛道经书法典的他虽然还停留在筑基,但是所见所闻却是不俗。
“自有人解这一难,不用我们担心。”
掐指一算的老人微微一笑,似乎想到什么,转身凝视着少年,满脸疑惑问道,“你说哪句话是师傅让你刮目相看的,我怎么觉得自己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知灼见、足以让你茅舍顿开的呢?”
少年没好气道:“背水一战,战者为雄!也不知道你是不是只有喝醉酒的时候才有那么点师傅的样子。”
老人眼神一黯,转身负手而立于飘摇狂风中,淡淡道:“哦,我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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