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罗斌抖了抖白大衣上的雪，疲惫地走进了医院的实习生宿舍区，刚在自己寝室门口跺了两下脚，门就先从里面打开了，开门的是正拿着本考研资料的室友明凯。

“怎么现在才回来？”明凯随口说。

罗斌把白大衣脱掉，卷成一团拿在手里，说：“今天有一老太太弥留了，只要心脏按压一停止，心电图马上就成了一条直线，可家属偏偏不愿意放弃，硬要让老太太受了这六个小时活罪，把我们三个人全都累爬下了。”

“你可真够倒霉的。”明凯随口说。

罗斌苦笑着摇了摇头，手里的衣服举起了几次又放下，他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那堆快一个星期没洗的脏衣服堆不见了，“我的衣服呢？”

“哦。”明凯说：“我几乎忘记了，今天来了一个极漂亮的太太，说是你阿姨，她给你送来了一箱子东西。结果等了半天没见你回来，就把你的脏衣服拿走了，说明天洗好了就给你送回来。”

“要她献什么殷勤？！”罗斌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把白大衣随手扔到了脸盆里，走到自己的床前，那里果然放着一个很大的包装箱，外面用彩纸包着，用彩条打了个结粘在角上，正中贴着一张卡片，上面写着：“祝斌斌二十二岁生日快乐！”

罗斌呆了一下，他几乎都要忘记明天就是他的生日了。他刚伸出手又缩了回来，最终还是把彩结和卡片都撕了下来，揉成一团扔进了纸篓，包装箱也被他随手丢在地上，任由箱外的彩纸失去束缚渐渐散了开来。

他踢掉沾着泥水的鞋子，躺在床上，思绪又回到了几年前。

那个自称他阿姨的女人叫李小琳，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女强人吧。罗斌对自己的妈妈长什么样子没有任何印像，但十几年来，他一直以为妈妈就应该是李阿姨这个样子。

几乎从他记事的时候开始，就是这个女人把他拉扯大的，她甚至怕幼小的罗斌受委屈一直都没有成家。罗斌一直打心里感激她，直到四年前的冬天。

四年前他刚进本市T大医学院读大一，也是他十八周岁生日的那一天，情同母子的两个人哪儿也没去，开了一瓶酒，就在家里庆祝罗斌终于成年了，按照他们两个人的君子协定，李阿姨也答应将尽快组建一个家庭。

那一天李阿姨喝了很多酒，她对罗斌说了好多的话，她对罗斌说她是多么爱自己的老师——也就是罗斌的爸爸，尽管十多年过去了，这种爱也没有丝毫变更过，然后又说她是多么对不起自己的师母，这个被她当作追求爱情途中最大绊脚石的女人，被她那样当面狠狠地羞辱过，并在神情恍惚中遭遇了车祸身亡，并间接导致了一直资助自己上学的老师的死亡，老师就是因为酗酒在之后不久就坠河死掉了。

当时罗斌真的呆住了，他实在不敢相信这个美丽善良的李阿姨竟和她口中所说的那个恶毒女人是同一个人，关于父母的死因他也听父母生前的同事们说过，母亲的死因似乎就是一场极平常不过的车祸，但谁也想不到里面还有这样原因。

不管是在罗斌父母生前同事的口中还是在李小琳的嘴里，他的父母都是很善良正直的人，他们夫妻极其恩爱，一家三口一直是别人眼羡的对象，但变生肘腋，他几乎在一夜之间就成了几乎无人领养的孤儿，所有人说到此处无不扼腕叹息。但那个温馨的家庭却被眼前这个女人给毁了，尤其是那个被别人形容成天使一样的妈妈，就是因为眼前这个女人才早早离开自己的……

知道一切的罗斌不知道以后该如何面对这个女人，所以在当天晚上他就逃回了大学的寝室，四年来，他从来没有主动回到过那个生活了十来年的“家”里。

这四年来，他变得更成熟和独立了，从那以后，他甚至从来都没有再伸手要过零用钱，他找了一份维持了三年多的家教工作，把一个初三的小女孩一直带到考上大学，挣得的钱足够他平时的花用了。当然，这些钱对于昂贵的大学学费来说只是杯水车薪，李小琳倒是每年都默默地替他交上了，这些也是他唯一接受的现金，但他提前声明了，毕业后总要还的。

直到快十一点了，同寝室的另外两个成员蒙盟和老小才回来。两个人哈着气拍衣服和跺脚的声音把罗斌从思绪里拉了回来，里面还夹杂着明凯的声音，“你们俩这是买什么去了，竟然旷了一整天班。”

蒙盟一边把空调又调高了几度，一边说：“全新的游戏头盔，还有一些游戏资料。知道吗？今年期望值最高的网络游戏《地下城》马上就要全球同步运营了，制作公司宣布这款游戏在运营后将由智脑DM（地下城主）完全接管，让GM（游戏管理员）和停机维护见鬼去吧。要不是今天下雪，我和老小都有可能排队排到明天呢。”

罗斌也坐了起来说：“不过是一款游戏而已，有必要那么拼命吗？冻病了怎么办？”

老小炫耀地抱着一个包装箱舍不得放下来，他说：“谁让这个游戏这么吸引人呢，你没到南广场去不知道，虽然《地下城》中国分公司承诺游戏头盔货源充足，在12月30日以前每天都24小时发售，但玩家仍把广场挤了个人山人海，那叫一个壮观。”

蒙盟接口说：“怎么样？凯子、Robin，想不想加入到网游《地下城》的大军中来？我这里有刚找到的、最详尽的《玩家手册》和《怪物图鉴》，是我们暴风游戏公会的老大推荐的，看了之后保证你们能在《地下城》里纵横驰骋、为所欲为。”

明凯苦笑着说：“明知道研究生考试的时间要到了，还要问我。再说元旦了我还要陪小晶去她家里一趟呢。”

“我元旦后大概要使用那两周的假期去找工作呢，也没有多少时间。”罗斌说。

蒙盟疑惑地说：“你不是已经签了市第一人民医院吗？怎么还要去找工作？”

“那个还只是一个意向，还没有正式签协议呢，我想到外地看看有没有好一点儿的工作。”

“你傻啊，咱们班好多人想留在本市都留不下来，你倒好，有了签本市最好医院的机会却想到外地去？”

“这个嘛……”罗斌当然不会说出最主要的原因，“大概是在本市呆腻了吧，想换换环境。”

明凯这时候插进话来，说：“出去容易进来难，你可千万不要意气用事啊。”

“就是啊。”蒙盟附和说：“再说那个小萝莉不也是本市人吗？你这一走，不是把那个漂亮的小姑娘留给别人了？”

“琪琪只是我家教时的一个学生，你可别乱说。”

老小说：“现在师生恋可正流行呢。”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向自己的铺位，看到挡在过道上的包装箱就想一脚拨开。

罗斌听到“师生恋”这三个字只觉得心里一痛，没有接话。

包装箱没能如老小所愿滑到一旁，他嘟囔了一句：“敢情这不是空箱子啊。”于是瞅了脚下的包装箱一眼，忽然惊呼了一声，说：“蒙子，快过来看！《地下城》游戏头盔，联想‘八十年代’限量白金版的。”

蒙盟才不相信他说的呢，“开玩笑吧，‘八十年代’限量白金版可是传说中的东西，被评为‘年度最惊喜礼物’呢，怎么可能会在这里出现？”

“我骗你有什么好处呢？全新的，还没有开封呢。”

蒙盟在看到实物后才相信果然是真的，对罗斌说：“凯子要考研，这肯定不是他的。看来是你小子居心叵测啊，良心大大地坏了。嘴里说着不想玩《地下城》，却买了最好的游戏头盔。”

“这只是别人送的。”罗斌赶紧解释说：“看着好你们就拿去用吧，反正我那台旧光脑上网干嘛的是足够的。”

老小的眼中马上放出了光，“‘八十年代’限量白金版的售价是20000元，你要不用的话就转给我吧，我出30000块。”

蒙盟拍了一下老小的脑袋，说：“现在网上都有人在叫50000元收购了，都一直没人理会，你这不是明显蒙Robin吗？”作为同寝室4年、现在又分到同一所医院实习的室友，他多少还是了解罗斌的，他会不时地收到一些小礼物，这些东西可以随便用、随便丢、随便送，但就是不能以金钱买卖的形式转让，老小这不是明显犯他的忌讳吗？

老小大名叫吕霄鸿，在实习前就住在他们隔壁寝室，年龄在他们寝室是最小的，故得了这个绰号。蒙盟这一把掌把他给拍醒了，罗斌的这个怪癖他还是了解的，连忙改口说：“是啊，是啊，我是猪油蒙了心了。我记得Robin在节假日都不回家的，反正元旦也没事，公测时间是格林威治时间2080年1月1日凌晨零点、我们这里12月31日早上8点这么合适的时间，Robin你就陪我们玩玩吧。”

“就是啊。”蒙盟马上在旁边附和地说：“今年元旦又不用准备期末考试，除非你要去找那个叫什么琪的小女孩儿，否则你应该没什么事情吧。”

“我当然没什么事情了。陪你们玩就陪你们玩，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过说好了，只玩元旦假期那三天。”罗斌见他又要把琪琪搬出来说事儿，赶紧答应了下来，生怕他又说出萝莉之类的浑话出来。

“当然没有问题。”蒙盟和老小两个人互相挤着眼睛，记得他们在刚上大学的时候，就是这样被师兄们带坏的，引诱天使一样乖巧的人堕入歧途，真是一件蛮有成就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