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紫来,在王爷的眼里,你就是个一文不名的粗使丫头,不可能成为花魁,他正好借这个名义,让我输,合情合理地留下我,又不至于让人背后嚼舌头,说他沾染他父皇的女人……”善卿摇摇头,轻声道:“岂止你,就连天下人,只怕都对他有成见,可惜,从来没有人了解真正的他……”.
紫来嗫嚅半天,终于鼓起勇气说出了心底的疑惑:“他,他对你这么好,难道没有所图?”
善卿静静地看了紫来一眼,忽然笑道:“想不到,你小小年纪,这么市侩……”她叹一声道:“也难怪,如此家世……过早领略人情冷暖,又怎会轻易相信善举?!”
“其实,我选你的时候,就知道你不想当花魁,不管我如何用心地教导,将来,你总是有办法败下来的。这样的结果一点都不重要,我不过是领王爷一个情而已。”善卿抬起眼来,望着紫来微微一笑:“但是,看见你的脸,我还是很意外……”
“上天的安排,真的很绝妙……”善卿恍惚间有些失神,她喃喃道:“紫来,你当不当花魁真的一点都不重要,但是,我一定把我全部的,都传授给你,我要让你倾国倾城……居”
她的声音渐渐地低下去:“你可以用这些来实现你的理想,而我,只想这样来完成自己的心愿……”
“你的心愿?”紫来好奇地问。
“你是我唯一的弟子,衣钵传人。”善卿说的,确是真话,但她忍了忍,还是没有说出全部的真相。现在还不能告诉紫来,她,是要用紫来报恩的,报答给一个真正的男人赭。
只有他,才配得到天下最美丽、最纯洁的女人。
紫来,是她殚精竭虑,将要呈现给他的最完美的礼物。
善卿说得相当含蓄,紫来忽然笑了:“你来这套?你以为我会被你的柔能克刚制住?!”她端起茶,一口喝掉,说:“你说那个浪荡王爷跟你没什么,谁会相信?!就凭你三寸不烂之舌想说动我跟你好好学艺?你还是省省吧……”
“你可以不相信我,”善卿叹息道:“越是这样,我越是觉得你资质非凡,虽然你口无遮拦,可是你够精明。人有很多的东西都可以后天培养,惟独聪明,只能是天资。可惜啊,你自甘平凡,我还能说什么?”
紫来嗤一声:“我凭什么相信你?”
善卿想了想,说:“我可以保你,无须做花魁。”
紫来一下怔住了。这个诱惑,太大了,难以抗拒,而且,败下阵来的决定权还把握在自己手里,心底有个声音在怂恿她,试试吧!
“我今年,已经三十有四了,既然你不愿意叫我上姑娘,那就叫我姑姑吧。我若不是为妓,能嫁得早,也能生得你……”善卿抬起眼睛,紫来看见那眼睛里,滑过一丝悲伤。她纳闷着皱皱眉,又听见善卿说:“你知道,青楼里驻颜都是有秘方的,而花魁,多数都活不长,这跟她们拼命地使用驻颜药方有关。”
“当然,也有些花魁不用内服药方,所以她们寿命也还长,可惜老得,就快了点……”善卿凄然一笑:“我宁可美丽着死,也不愿意变成昨日黄花,所以,当年我选择了最有效,同时也是毒性最强的药方……美丽,是要付出代价的……”
这个说法确实是如假包换的,醉春楼里最厉害的丹药,可使人看上去年轻十岁以上,可是,袁妈妈也说过,服用这种丹药的人,寿命绝对超过不了三十五岁的大限。紫来曾经亲眼在场看见袁妈妈拿出过那玩意儿,但是当时榈月就拒绝了丹药。这会,她仔细地看了看善卿的面容,不由得暗暗地吃了一惊,如果善卿说的是真话,那她只比母亲小四岁,可是脸上没有一点岁月的痕迹,看上去,顶多也就是二十几岁的模样,驻颜的丹药,竟是真有这么厉害。
“妈妈逼你吃的么?”紫来充满了同情。
善卿摇头道:“我自己选的。”
“可是……”话语在紫来的嘴边滚了滚,还是没有说出来。
善卿是何等聪明的人,早就猜到她要说什么,于是低声道:“你出自青楼,该是听过的……我的时间不多了,大抵一年,最多一年半,”她深深望着紫来:“所以,有些东西,我一定要倾囊传授给你,你一定要好好地学……当不当花魁,真的不要紧……”她缓缓地握住了紫来的手,虽是仲夏,她的手,却透着刺骨的寒意:“你要好好的学……”
紫来浑身一噤,打了个寒战。
丫环默默地近前,换上新的杯具和新茶一壶。
善卿默默地展开水袖,挺起背,重新摆起了坐姿,拎壶起茶,又是两杯。
“一个人可以什么都没有,却不能没有傲骨;一个人可以甘于贫贱的生活,但举止做派一定要有气度;对别人的失礼,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对自己的轻视。”她不看紫来,低声问道:“知府家小姐,还是会那样举止失礼么?”
善卿双手轻轻地搭在桌上,目光炯炯地望过来,她以为紫来会沉默以对,却没想来,紫来低头冥想一阵,复抬头时,轻声回答:“不会。”
“在这院子里,你,甘紫来,就是知府的女儿,过着知府小姐一样尊贵的生活。”善卿略微抬抬下巴:“让我看看,知府的小姐是如何喝茶的……”
紫来望着善卿片刻,轻轻地低下头去,少顷,她缓缓地坐直了身子,将两臂略略朝旁一摆,复又合拢过来,右手微微一抬,左手顺势朝胸前捋起右手的袖管,右手五手指轻轻地捏拢,半个圆弧划过去,落在杯上,虎口张开,茶杯轻起,左手一推,又是展开成一大半圆的姿势滑过来,连着袖管一并遮住茶杯送到嘴前,然后左手自然放下,杯已空下大半,还余杯底几分残液,轻轻地放回桌面。
动作连贯优美,一气呵成。
手指轻轻一抬,四个丫环靠过来,分别在善卿和紫来两边站住,一人端水盆,一人拿棉帕。善卿不说话,将手放进水中,丫环轻轻地洗着,然后用棉帕托起,将水蘸干,善卿这才将手放上桌子。.
紫来看着,稍一迟疑,赶紧也将手伸进铜盆,正好自己合了手掌洗,想了想,放弃,果然,丫环就上来了。
善卿静静地望着紫来的动作,嘴角滑过一丝浅笑。小姑娘,比我想象中,更聪明。
手指复又轻轻一抬,上菜了。虽然只有两个人吃,却上了至少八道菜,摆满了圆桌。
紫来不敢造次,只盯着善卿,看她如何动作,自己就依样画瓢。善卿显然知道她的意图,也不点穿,更不说话,只自顾自地做着。
菜上齐了,先不急着吃,先上一杯温热的白水洗口,水吐掉后,丫环盛汤,小小的一碗喝完,才是青菜,接着是鱼,然后是鸡肉等,最后是米饭和开胃的佐菜,一直到水果上来,吃完,都是细嚼慢咽,寂静无声。
吃完洗口,上茶。
紫来眼巴巴地望着善卿,善卿笑道:“憋不住了?现在可以说话了,想问什么?”
紫来瘪瘪嘴,正要开口,善卿又说:“我知道你要问什么呢……”
“笑不露齿,食不出声,这都是最基本的礼仪,”善卿道:“妓院那种地方,边吃边调笑,什么喝花酒啊,都是很低级的,那样的生活已经离你很远了,以后都跟你无关。”
“可是……”紫来刚要说,善卿又把她的话堵了回去:“紫来,真正有档次的花魁,看上去,就不象花魁娘子,何况,姑姑训练的不是花魁,你是个小姐。”
紫来怔了一下,不说话了。
“对于别人来说,取悦男人很重要,”善卿正色道:“但是姑姑要告诉你,一个女人,自始自终都做自己更重要,”她停顿了一下,说:“虽然,归根结底,都是男人统治世界,我们只能依附于他们,但是男人,都喜欢做有挑战性的事情,如果你没有任何的个性,对他来说,不过是唾手可得的物件。相反的,你坚持自己,就能得到他的尊重。女人能不能被人看得起,关键在于自己看不看得起自己。”
紫来眨眨眼睛,她终于懂了。
善卿,是上天派来拯救自己的神。
这一夜,在散发着淡淡熏香的锦缎软枕上,紫来睡得很沉。
正睡得惬意无比,忽听见枕边有人在叫:“小姐,该起床了,小姐……”
紫来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丫环已经撩开了帐子,正在喊自己起床,她觉得浑身软软的,只想睡觉,于是嘟嚷道:“还早吧……”
“没有丑女人,只有懒女人。”善卿的声音传来,紫来一激灵,腾地一下坐起来,喊道:“姑姑——”
善卿光鲜靓丽地坐在房里,脆蓝色的裙子更衬出她皮肤的雪白,红色的珠花三两支,艳而不俗,金穗的步摇斜拆在高高的发髻上,非常的端庄。
“姑姑,你这么早就起来了……”紫来有些赧然。
“你睡得很好啊,”善卿并没有责怪她的意思,反而替她开脱:“昨天累了吧?”
紫来悻悻道:“明天,我不会睡过头的。”
“没事,丫环会叫醒你的,睡的时候要安心,保证质量,睡得好才能学得好。”善卿柔声道:“今天,就从这里开始——”
丫环已经鱼贯而入,端着各式各样的物件,依次而立。紫来坐在床上,含一口温水,马上丫环端小盅过来,接下她吐出的水,又是一杯淡盐水过来,反复三次,又上来一杯白温水,将口中的盐味洗掉。然后水盆过来,温水洗脸、泡手,沸水蒸面,同时热毛巾包手,再换冷水敷面,冷水淋手。
繁琐的工序全部完成,紫来才要舒一口气,丫环已经带她到了梳妆台前,轻柔而细致地给她的脸、脖子、前胸口以及手和手臂全上了凝露霜,然后解开紫来的头发,开始梳头。
“单髻,正中顶。”善卿轻声说:“随意点,不上发油。”
不大功夫,头发梳好,紫来在镜子里,看见善卿满意地点了点头。
换一个丫环,打开了梳妆的盒子。
紫来眼睛一瞟,忍不住啊一声。
各种各样的化妆品,琳琅满目,就连胭脂,都有浓淡几种颜色,都装在小巧精致的盒子里,一字排开,可爱得紧。还有一些东西,她甚至叫不出名字。
“小姐肤嫩,上妆要淡。”善卿在身后叮嘱。
“是。”丫环恭声道。
只觉得脸上酥酥麻麻,好一阵子过去,紫来睁开眼睛,看见明亮的镜子里,明亮的自己。弯眉如黛,眼大眸深,鼻秀梁高,唇红齿白。
她有些愕然,这是我吗?
又一个丫环过来,端起了偌大的首饰盒,打开。
屋子里登时一片珠光宝气,在丫环的手中,耳环、簪子、珠花都就了位,紫来眨眼间,看见丫环拿起了一支兰色景泰蓝的步摇。
善卿制止道:“别太拘束她,现在还暂时不戴这个。”她望着镜子里的紫来,端详一会,说:“可以了,更衣。”
紫来正面朝着善卿,看见三个丫环拿了六套衣服在手上,依次从善卿面前、紫来侧边走过,善卿指了其中一套,说:“给她冷色系的。”
又是很繁杂的一套程序,穿一条裙子,竟然用了两个丫环。而紫来,只管举起两臂站在屋中间,其余一切都交给了别人。
悉悉梭梭一阵之后,紫来看见了善卿脸上的微笑。她转过身,看见了镜子中的自己。
粉蓝色的裙子,大摆的水袖,轻盈俏丽,红色的金线腰带,长长的玉配环,动一下,清脆的碰撞声就响起,单髻斜垂,只插了几朵红玛瑙的珠花和一根白珍珠的簪子,显得清新独特。
人都说,三分长相,七分打扮,果然如此。紫来经善卿这样一装扮,只从外貌上,就已经可以傲视天下了。善卿走上前来,伸出手指在紫来额上轻挑几下,便有几丝的发,垂下来。镜子里的紫来,瞬间便多了些散漫慵懒的味道,别具一格。
“随意些,更有风味。”善卿说:“不到关键时刻,别轻易让人看见你的脸。以后,你就这样吧,懒散着,也容易让人对你放松戒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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