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共志虽然才二十多天没有回家,可他却感觉似乎已经很久很久。也许是在这短短的二十几天里,是自己从学生时代走上社会的磨合期,也经历了这许许多多自己以前从末经历过的事情,心理上一下子难以适应的缘故。
屈共志的家是一个典型的江南小山村,四面环山,一条小河从村旁流过。河床很宽,河水却很少。屈共志对李海含说,他小时候,这条河流的水流很大,也很清澈,他经常跟村里的小伙伴们在这河边放牛,在河里抓鱼,耍水,非常的快活有趣,可以说,这条河流是他儿时生活的宿影,是他魂牵梦萦的地方。可最近十几年来,森林遭到无休止的砍伐,渐渐的,大河就变成了小河,美丽的河边草地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片裸露的乱石滩。总之,每次回到家乡,看到这条小河,心里头还真有点象宋朝诗人李清照所写的“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的伤感。李海含听了他这话,说,时下有一位文学评论家批评说现在的作家们只会描写人性的、城市的灯红酒绿,对人间美丽的自然风景视而不见,如果他也有你这种感受,我想他也不会说出这等批评人的话的。
说话间,远处河里传来阵阵“嘿哟嘿哟”的声音,俩人放眼望去,看见有十几个人正抬着一块大石头往公路上走,公路上停着一辆卡车,一个老板模样的人一边叼着烟,一边挥舞着手指挥着那十几条大汉。
“树砍光了,村里人这回只能挖石头卖了。”屈共志看着河里的人叹道。
李海含笑道:“屈共志,你有没有在杂志上看过这么一则文章?”
“什么文章?”
“有个镇的党委书记在给外商介绍当地的资源状况时,他是这么说的:‘咱们镇的资源十分的丰富,可以说是用之不完,取之不尽。树木砍完了还有树根,树根挖完了山上还有大把石头,石头也挖完了还可以搬山土采泥沙。‘那山上的泥沙咱们也都采完了呢,还有什么东西?’外商问他。书记一时语塞,最后笑说:‘咱们镇这么大的一块地盘,你们真的要采要挖,恐怕几百年也挖不完,采不完。再说,你我的命也没有那么长,哪管得了那么长远的事情?’,看来,那位书记的资源观已经在你的家乡得到充分的运用了。”
“这也难怪乡亲们,咱们这山旮旯的,山高路也远,没啥致富好门路,所以只有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了。”
“哥哥,你回来了?”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子从老远的田里向他们奔跑而来。
“那是我妺妺,叫阿玲,今年上初三。”屈共志对李海含说。
“瞧她那模样,一定是个很活泼的女孩子。”
“她一直都当着班干部呢。”
“哥哥,中秋节你咋的没回来,那天晚上咱们全家人等着你吃饭,一直等到九点多钟也没见你回来,都挺担心你的。”阿玲拉住哥哥的手使劲地摇晃着说道。
屈共志掴了一下阿玲的鼻子说:“傻瓜,担心哥哥什么?中秋节那天咱们那里发生了山火,哥哥跟同许多人都是在山上一块度过中秋节的呢。这个是李老师,是哥哥读高中时的同学。”
“阿玲您好,很高兴见到你。”李海含微笑地伸出手说。
“李老师,你好。欢迎你来我家做客。”阿玲有点腼腆的跟李海含握手说。
“还是阿玲的好,不象你哥哥,别人想来你家走走也推三推四的,一点礼貌也不懂。”李海含白了一眼屈共志,笑着对阿玲说。
“李老师,你也别再怪我哥。以前我哥还没有到外面念书时,经常带着一帮同学来我家这里下河抓鱼,上山捕鸟,掏鸟窝,几天几夜不回学校,惹得我爸我妈很生气,把我哥给教训了一番,叫他以后少带同学到家里来。”
“他们中间是不是有个叫乌成才的?”
“那时我还小,我只知道有一个我唤他做才哥的,他对我可好呢,专掏小鸟给我玩。”
“阿玲,你还在瞎说什么呢,还不快点回去?”屈共志瞪了一眼阿玲说。
李海含却一把拉住阿玲的手,笑着说:“可你哥总在咱们面前吹嘘他以前是怎样勤奋上学的,就差没有仿效古人凿壁偷光、悬锥剌肱了。”
三人边说边走,回到村子后,看见人们东一堆西一群的在讨论着什么。
“哥哥,今天晚上是香港彩开奖的日子,村里人都在忙着猜码呢。”阿玲说。
“我记得二十多天前咱们村子还没有人玩这个,怎的现在这股风一下子就刮了起来?”
“十多天前,石头营买这私彩一下子就中了好几十万,大家听着都眼红了,就一窝蜂的猜起了这个,现在每到开奖日子,田里田外都见不着一个干农活的人。”
“石头营以后,村里还有谁中过大奖?”
“这就没听说了。”阿玲摇了摇头说。
“阿志,您回来了,这可是你的女朋友吧?多漂亮,就跟挂历上的那些一样,你爸妈这回可算是苦日子熬尽头了。”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年男子迎面走来对屈共志说。
“你好,阿良伯,她是我的同学,不是女朋友。今天放假没事到我家来走走。”屈共志连连解释说。李海含也微笑地向阿良伯点了点头。
“好,好,同学也好。阿志,你今天回来正是时候,我这里抄有一句话,你能不能替我解解,看它象咱们说的十二个生肖当中的哪一个或者数字怎么的?”阿良伯边说边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递给屈共志。这时,许多村里人也都跟着围了上来,你一言我一语的央求屈共志解解纸条里说的那句话。
屈共志瞅了一眼纸条上写的那句话,皱了皱眉头,说:“不懂不懂,这跟天书没啥两样,搞不清楚它说的到底是啥意思。”说罢便递回了给阿良伯。
“阿志,你可是咱们村的第一个大学生,这要在古时,你不是状元起码也是个进士,你不能解这句话咱村子里头还有谁能解?别急别急,你再好好的想想,好好想想。阿庆苟,你快去搬几张椅子来,给你阿志哥还有这位客人坐。”阿良伯大声的对旁边的一个年轻人说。
“阿良伯,我对这个东西真的一窍不通,你们还是一块揣摸揣摸吧。”
“阿志,你这是怕说错了大伙责怪你吧?放心,你就只管把你所想的大胆说出来,反正耳朵长在各人的身上,谁中意听谁就听,不想听的就趁早走开,别围在这儿看热闹,大伙说是也不是?”谁都知道阿良伯这话其实是在说不论屈共志说的对与否,谁都不能怪责他。
村里人都说“这个自然是了。”
屈共志看这场面,不给乡亲们一个“答案”恐怕是脱不了身的。可他瞅着那句话,脑里半天也想不出什么东西来。
“给我看看。”李海含拿过纸条,嘴里小声地念过一遍:“龙马相携闯三关。”她稍作沉思了一下,说:“这句话不是说13这个数字么?”
“姑娘说来看看,你是怎样解的?”阿良伯问。
李海含说:“今年是龙年,龙在今年的十二个生肖中排行第一,而马是排在第三位,相携就是它们并排在一起的意思,所以这句话就是说13这个数字。”
“嘿,有道理,姑娘说的有道理啊。大伙都听清楚没有?今晚就买这个13!”阿良伯大声的喊道。
“阿志,你怎的还呆在这里不回家?人家这位姑娘第一次到咱们家来,你就让人家跟你一块在这赖着,一点礼貌也不懂!”刚才阿玲见村里人把屈共志和李海含缠住不放,只好回家叫来母亲解围。
“他大婶,你可别责怪阿志,是我让他跟这姑娘解解曾道人的诗句,好让大伙今晚都中大奖。阿志,如果今晚中了奖,我就叫你娘到我家里抓只大公鸡回去,好好的感谢这位姑娘。”阿良伯兴冲冲的边走边说。
“阿良哥,别逗我开心了。谁不知道,你家的大公鸡、大肥猪早都全送给黑庄家了。今晚若真中了,我看你也只能撕下墙上的公鸡画儿给我了。”屈共志娘笑着说。
“娘,这是我高中时的同学,姓李,现在龙山一所小学教书。海含,这就是我娘。”屈共志给他娘和李海含作彼此介绍说。
“伯母,您好。今天我跟屈共志来,打犹你们全家了。”李海含跟屈共志娘打招呼说。
“没啥,没啥,姑娘你可别这么说。听姑娘口音,是外地人吧?”
“我是江西人。”
“哎哟,一个姑娘家这么远的跑来这里,不容易呀,儿行千里母担心哪,往后有啥困难屈共志能帮上忙的,你就尽管向他开口,他若是不听,我就揪他的耳朵,让他长长记性!他从小到大,啥事也不怕,就怕我这当娘的揪他耳朵了。”
“娘,你怎么现在还净说这个?”屈共志无意识地摸了摸耳朵,李海含瞧在眼里,差点笑出声来,心想,他的耳朵这么的宽大,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还末跨进家门,后面就气吁吁的追上来一个人。屈共志定眼一看,原来是他二叔。
“阿胜苟,你不是跟老板抬石头去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屈共志娘问说。
“嫂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今天是彩开奖日,哪个有心情干活?我才抬了两块,就走了。那个老板也不知是怎做生意的,来运石头也不闪闪日子。”
“我看你现在这副中了邪丢了魂的样子,假如今天你结婚,恐怕这日子也要闪闪,要人家新娘明天才过门来。”
“大嫂你也真是的,我再荒唐也荒唐不到那个地步。再说咱又结了婚,哪会有那样的事儿发生?”
“是,你把大米当作肥料撒,把单车当作是犁耙扛,你是做事一点也不荒唐!”
“阿志,我刚才回来时,听人说你的这位同学解出今期的要开13这个数?”阿胜苟不想听屈共志娘在一旁唠叨,从袋子里拿出一张纸对屈共志说。
“她从来就没有玩过这个东西,也只是随口说说的,你可别把她当作是神仙。”
“你真是不知晓,越是没玩过这个东西的人的心水越是清得很,何况你们的脑瓜比咱要好使十倍八倍的。阿志,等二叔中了奖,请你跟你这位同学到家里喝一盅,咱叔侄俩好久没在一块好好聊聊了。”阿胜苟话还在嘴边人已经走出门外了。
“看到不?你二叔现会恐怕连自个儿姓啥也可能要问问别人才记得起来了。”屈共志娘叹了口气说.
“娘,刚才听你说二叔把大米当作肥料撒,把单车当作犁耙扛是啥一回事?”屈共志问。阿玲在一边抢着说:“二叔他整天都想着那彩,头晕晕的。上个礼拜他误把家里放的一袋大米当作是肥料,背到田里撒了大半后他才知道他撒的不是肥料而是大米!”屈共志听了不由得大笑不已。
“就在前些天,”屈共志娘接过话说,“你这个二叔要耙地种玉米,从家里扛着新买来的单车便往田里走。别人问他是不是怕压坏了新单车舍不得骑,他听了别人这话还回嘴骂人家说人家是寻心找他开心,说我明明扛着一把犁你却说我扛的是辆单车。”屈共志、李海含听罢又是一阵大笑。
屈共志的家很简陋,是几间住了几十年的泥砖瓦房,不过,屋里屋外都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很整洁。庭院里有一个葡萄架,下面摆放着好几块平整的大石头,是夏天乘凉的好地方。屈共志娘把本来就很干净的石头又重新用布抹了一遍,让李海含坐下。
“娘,我爸放牛去了?”屈共志问.
“是。阿玲想去放牛,我没准她去,我就知道她这是想出去玩。你不看看,我叫她在家里看书复习功课,她却偷偷的遛到外面去玩了。”
“我哥当年比我还懒几倍呢,放假没有几天呆在家,可我哥还不一样考上大学?”阿玲说着嘟着嘴巴走进房间。
“你看你这妹妹,比你当年还难侍候呢。”屈共志娘给李海含倒了一杯茶说,“还是你们命好,想当年你娘想上大学,别人就是不肯,说你娘的成份不好,只能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说罢长长的叹了口气。
“娘,放心吧,我妹她是个争气的人,你就别把她绷得紧紧的。她们毕业班一个月下来没几天假,你就让她的大脑轻松轻松一会,弓拉得太紧可不见得就是件好事。”
“就是嘛,可娘就是把我拉紧拉紧再拉紧,就不怕把我给‘拉断’了。”阿玲从窗口探出头说。
“好,好,你怕娘把你给‘拉断’了,娘往后就让你自己打理自己,看你能有多大出息?”屈共志娘笑骂着阿玲说。
屈共志随他娘走进里屋,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钱,“娘,这是二千五百块钱,单位发的,你放着,往后多买点好吃的东西回家,别省着。”屈共志不敢说这是昨晚赌钱赢的,他知道他娘最是瞧不起赌搏的人。
“有这么多?就你一个月工资?”
“我一个月哪有那么多工资?这是中秋节单位发的各种补贴。”
“我跟你爸到城里做几个月零工也挣不了千儿八百的,你刚参加工作就给家里拿回这么多钱,咱们家往后的日子总算有盼头了。阿志,你爸你娘的汗水总算没白流啊。”屈共志娘说罢禁不住泪珠满脸。
屈共志第一次看见他娘掉眼泪,他知道这不是一般的眼泪,而是父母亲为自己付出了毕生的辛劳,今天终于有了回报而流下的幸福眼泪。
屈共志娘从中拿出三百块钱塞给屈共志,让他多买几件象样的衣服穿,说你是国家干部了,要注意点形象,别穿得这么赖,让人笑话。屈共志说,娘,你就拿着吧,我这还有几百块钱,自己会买的。可他娘还是把钱硬塞在他的衣袋里。
屈共志的父亲放牛回来了,李海含忙起身打招呼说屈叔好。屈共志父亲只是面善的跟她点了点头,又接着忙其它东西去了。
“我爸就是这种性格,不喜欢跟人交谈,老实巴交的那一种。”屈共志从葡萄架上摘下一串熟透了的葡萄说。
“我看得出,你娘可是个精明能干的人,你家大大小小的事儿都是你娘一手操持的。”李海含看着忙里忙外的屈共志娘由衷地说。
“我娘的娘家解放前是大地主,也是世代书香人家,祖上还曾有人中过进士、举人呢。”
“看来,你娘是继承了你外公家的血脉精髓。”
“有这么一种说法吗?”
“我曾经看过这么一篇小说,说是文化大革命的那个年代,有个生产大队的支部书记看见人家地主的后代子女不论是男是女,一个个都是鬼精鬼精的,而自己的膝下子女,一个个象四方木,翻一下不会动两下。一天,他不知从哪里听来的一个所谓秘方,说如果让自己的子女跟地主的后辈子女结婚,孙子女就不会是这个样子。可在那个年代,一个支部书记跟地主老财的后辈联姻,,那是极其大胆而又危险的想法,弄不好会被扣上反革命的罪名,可为了后代子孙,他还是决定豁出去了。地主老财正为自己整天挨批斗而整天愁眉苦脸的,现在听大队书记主动提出要跟他结为亲家,当然是求之不得,希望从此能得到他的屁护不再挨批斗。果然,若干年后,这个支书发现,地主后辈女儿跟儿子生的娃娃就是不一样,比其他几个儿媳妇生的娃娃要聪明醒目得多。”
“啊哈,有意思,看来往后找女朋友可真的要查查她家的祖宗是干什么的,不然稀里糊涂的找了个采花大盗的后代女儿做老婆,往后儿子也拐卖妇女成了名,自己岂也不被世人骂成是采花贼的祖宗?”屈共志笑说。
“阿志,快去抓只鸡来,水烧开了!”屈共志娘从厨房里大声喊说。
“我说的没错吧,你到我家来我家的老母鸡肯定得遭秧。”屈共志笑着对李海含说。
李海含扯了一下屈共志的衣角,走进厨房,对屈共志娘说:“伯母,你就把我当作是常客吧,不必……”
“傻姑娘,你这是头一回到咱们家来做客,怎么就能委屈你呢。再说,这鸡也是自家养的,不花钱。咱们这山里人哪,也没啥好东西招待客人的,就算是总书记来了,咱们也顶多能宰只鸡煎个蛋给他吃,姑娘你别介意就是了。”屈共志娘笑着对李海含说。
屈共志刚想出门,他娘又把他叫住,“忘记告诉你了,咱们家的鸡全都关在了你三叔家旁边的那间房子,快去快回!”
“在河坝那边养得挺好的,为啥都要弄回来?”
“你以为咱们的村子还象以前那样打开家门睡觉也不怕?现在可不行了,在这十天八天里,就有五、六户人家的鸡一夜之间被人偷了个精光,你四叔公家还不见了三头大肥猪呢。昨天晚上老俊叔家的牛被人牵走,幸而被去大便的大王嫂发现,可惜让那贼跑了,没抓着。”
屈共志没想到平静的小山村转眼间竟然成了盗贼横行的地方。
“都是那彩给造的孽,它比洪水猛兽还要可怕百倍。再这样子下去,往后即便把牛绳栓在手上恐怕也不能安心睡觉。”
屈共志听了他娘这话,心情很是沉重,不知不觉地来到了他家的鸡房。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font></p>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