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军三十三联队此刻也很忙，他们忙着填肚子，官兵们拿着冒热气的饭团和咸鱼猛吃，这可比中队的炒米强多了，铃木忠胜甚至破例饮了几杯家乡寄来的清酒，本来他准备攻下南京后再喝，但眼前很可能是攻破南京的最后一仗，他的心情愉悦可想而知。等他的士卒酒足饭饱后，师团的炮兵中队也应该到位了，那时候就是给山头支那军队送葬的时刻。

他还按日体书写了几行诗歌：冬日寒夜人马沸，敌都咫尺入眼眸，清酒权当暖身寒，回思远乡报君恩。

正当铃木品酒思乡的时刻，外边传来一阵激烈的枪炮声，整个日营一下子乱了，黑夜里士兵对着四处胡乱射击，他也失手碰翻了酒杯，酒水浸染了他刚写的诗文。

“报告大佐阁下！刚才支那军队展开了逆袭！现在已经被我们击退！”一个日军上尉匆匆进来报告。

“逆袭？我们有损失嘛？”铃木狐疑地看着部下，这个时候支那军队怎能可能还会主动出击呢？而且方向不是南京城，却是自己的大营。

“抱歉，是骚扰，我们只有几人受伤，没有大的损失。”日军上尉明显感到自己的用词引起了铃木的不快。

“不，不，不！不是骚扰！是撤退，支那军队要溜了！命令联队马上展开攻击！”铃木敏感地察觉了雷震的用意，的确，这次夜袭就是他撤退前打算迷惑日军的。

“老胡，你们只需要拖住敌人半个小时，之后可以放弃阵地，从任意方向突围！”雷震给了胡长海最后的交代，说完带着最后一拨人消失在夜色里。

“兄弟们，把死在阵地上鬼子的衣服给我剥了，穿在自己身上！”胡长海对着留守官兵说道。

“啥！老子不干！就是死我也不能穿着鬼子的衣服，这样地下怎么见祖宗！”杨再继和许多官兵都提出了异议。

“就穿一小会儿，算我求大家成不！就一小会儿！穿上了我还有话和大家讲！记住，这是军令！”胡长海软硬兼施，这一说军令，士兵们全没了脾气，只能剥下鬼子尸体上的黄泥外套包在了身上。

鬼子的迫击炮转眼就到了，黑暗里日军开始了强攻，看着山坡上鬼子好似魑魅的黑影，胡长海下令马上开火，他手里只有两百人，把鬼子放近了根本顶不住一轮冲击。

这下小鬼子可有福了，三旅带不走的弹药全都雨点般倾泻到他们的头上，手榴弹冒着青烟从山坡上滚了下来，战士们拉了弦就成捆成束地往山下丢，爆炸的火光照亮了半个山头。

铃木知道火力越猛说明敌人撤得越急，不管怎么样，他一定要死死咬住给他羞辱的对手，日军进三步退两步地奋力杀上山来。

郭怀的枪口都已经滚烫了，他看着向上涌的鬼子对胡长海说：“营长！敌人真够下血本的啊！”

“那还用说，小鬼子也不傻，知道我们要走，他们非要送送啊！”胡长海操着一挺机枪打的弹壳四飞。

约莫过了半个小时，鬼子步兵在快要踏上顶峰的时候，阻击的枪声集体偃旗息鼓了，守军好像一下子消失了。

日军官兵犹犹豫豫地挤上了阵地，两三个人挨在一起，这一片黑暗里到处都是倒毙的尸体，离奇消失的敌人难道去了地下？

日军分小队向阵地纵深探查，战壕里，掩体里，乃至指挥部里都没有守军的影子。铃木在山下接到了报告，决定亲自上山来看看，刚才还猛烈抵抗的支那军队就那么在眼皮底下消失了？

铃木走到半途突然看见阵地上升腾起一发红色的信号弹，他知道一定出现了情况，果不其然还没到一分钟，炮火就山呼海啸般覆盖了整个山顶阵地，直打了十分钟才停止。

雷震此时正带着突围队伍在炮兵阵地上大笑，他让胡长海深挖掩体，就是为了在日军抢占阵地后，他们可以有地方躲避己方炮火，那枪信号弹就是胡长海和雷震约定的信号，把所有炮弹喂给了鬼子后，雷震一行炸毁了大炮向山下而去。（注1）

幸存日军看炮火停止了，纷纷站起来寻觅藏匿的敌人，铃木抖了抖身上的泥土，继续向顶峰迈进，阵地上的日军中队长满身都是灰土，他的部下和他一样活像刚从坟墓里爬出来，但很快他觉得有些不对，他的队伍不但没有减少，反而增多了，难道是眼睛花了？还是刚才放的是礼花？

不但如此他的一些部下还在阵地上乱走，好像脑子被震坏了，他一把抓过一个晃悠到身边的中士大声责骂：“混蛋！你在干什么？马上搜索藏匿的敌人！”

日军中队长渐渐感觉不对，这个士兵他没有见过，军服穿得七高八低，帽子带得也很别扭，身上还挂着把武士刀，手里拿着一根乌黑的铁棍。

杨再继看着拉住自己不知道说什么鸟语的鬼子军官，扬起乌铁锏就给了鬼子脑门一记说：“八格丫路你大爷的！”鬼子中队长顿时脑袋开花倒在了地上。

阵地上响起一片“八格，死拉”，铃木睁大眼睛看着自己的“部下”自相残杀起来，混战中刚刚体会到站上顶峰感觉的铃木大佐，不知被谁狠狠踹了一脚，铃木一个狗吃屎滑下了坡，当部下们七手八脚扶起鼻青脸肿地他时，铃木看见很多“日军”说着中国话四面八方像山下跑去。

这就是胡长海让士兵穿上鬼子服的原因，接下来他们将化整为零，努力突出鬼子铜墙铁壁般的包围圈。铃木收拢部队只抓到三十余人的重伤员，那些伤兵没有一个拿正眼看铃木的，好像在说他又被耍了一回。

铃木下令处死所有支那俘虏，他站上山峰望着远处火海中的南京，摸着青肿的面颊在心里说：南京！我们到底还是赢了！

胡长海所部此次突围到山下的有近百人，因为人员分散，不少士兵回头向南京方向撤退，中途或死或俘鲜有人撤回城中，跟随在胡长海身边的有郭怀、杨再继等十二人，摆在他们面前的问题也是突围的方向。

“胡营长，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是不是杀回城里找旅长他们啊？”士兵们围着胡长海开始关心后续的问题。

“南京已经破城了！桂永清管自己先跑了，唐司令和老蒋都把我们丢下不管了，城外都是日军!靠我们杀不回去！”有人提出了反对意见。

“要不我们反方向突围，鬼子急着攻南京，没准他们的外围不严实，等我们漏过去了，再从长计议！”杨再继也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郭怀，你怎么看？”胡长海拍了拍在一边发愣的郭怀。

“我想去找我哥，不知道他怎么样了？”郭怀心里替哥哥郭新华担心。

“好！就去找你哥！”胡长海重重拍了下大腿，这下连郭怀都看着他，不知道他是怎么个意思。

“你们大家听我说，郭怀他哥的事情我向田参谋打听过，他们川军防守的是白水桥阵地，他哥那个团在京杭国道一侧巩固侧翼，昨天下午他们曾经和总参联系过一次，但白水桥阵地在那天中午就已经丢失了，我看过地形图，他们很可能在日军两股进攻路线的结合缝隙部，那么这个地区应该还是安全的。”胡长海说出了自己的分析。

“可是他们现在还会在阵地嘛？没准他们早撤了。”一个战士问。

“他们昨天就已经陷入了重围，根本不可能突出去，也杀不回南京的，对他们来说原地固守才是活路。”杨再继同意胡长海的判断。

“找到他们就有活路嘛？没准他们自己都保不齐。”还是有人表示反对。

“有一团人马我们才有杀出去的资本，不然我们没吃没喝在山里能躲几天？再说我还了这个。”胡长海从衣服里掏出个包袱皮，大家一看居然是三旅的军旗，里面包着的是一张军事地图，这样大家都有主心骨了，有地图就好办了，他们本来就一直驻防南京，这里周边的地形相当熟悉，有了地图行动起来就更方便了。

于是胡长海带领大家走小路从紫金山向东往白水桥方向靠拢，一路上他们遇到日军人马就隐蔽不动，多走人烟稀少之地，辗转半夜终于来到了靠近京杭国道处的一座小山。

这里离南京城已有一段距离，过了前面那个叫骆家营的地方就能够到郭新华他们驻守的阵地，他们本想悄悄从这个几百人的小村落经过，但是眼前冲天的火光却让他们不得不停住了脚步。

注1：雷震率残部杀出重围，13日，掩护军民于下关火车站乘火车突围，与连长雷天乙等上最后一节车厢殿后。日机空袭将列车炸断，火车头拉着前面车厢开走，乃下车指挥官兵抗击日寇，以孤军抗击日近卫师团，力战阵亡。1938年9月追晋为少将，入祀蒲江忠烈祠。1986年四川省人民政府追认为革命烈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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