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百一十一章出巡
大楚内苑,凤藻宫。
通禀声落下,女皇脚步不停,径直踏进凤藻宫。随着女皇脚步的移动,请安迎驾的声音一声声响起,在寂静的暗夜中,格外地清晰。
女皇在进入凤藻宫时,就已经摒退了随从。她一个人走在凤藻宫富丽华美锦织帷幔堆垂的回廊中,脚步缓慢而沉着,穿着一身黑色暗金纹饰的衣袍,略微发福的腰身挺得笔直,平端的肩膀,微微仰着的颈项,都彰显着长居高位者威严,和运筹帷幄的从容。
随着她前进的步伐,一声声问候响起,一盏盏灯火点亮……竟仿佛这个挺直的身影,化成了光明和繁华的使者,摈弃了凤藻宫之前的晦暗和沉寂。让之前仿佛沉寂与梦中的凤藻宫,再一次苏醒过来。就连那份落寞的富丽,也刹那间变得流光溢彩起来。
金碧辉煌,璀璨生辉!
相对于女皇一身璀璨,凤藻宫正殿中,却显得格外地寂静。
最初的通禀声传来,正殿中的人并没有立刻出迎,更不像翘首期盼君恩的失意后妃那样,喜形于色慌慌张张地对镜更衣……身下的大殿,一如既往地寂静,让楚泠月禁不住将注意力从那个带着光明繁华而来的女皇身上,转到了这边,她甚至不由自主地再一次枉顾危险,再一次探下身子,向大殿内看去。
大殿之中,黑暗寂静依旧。
那个临窗而立的身影动都没动,依旧对着窗前书案上的画幅,即使在黑暗中,楚泠月也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俊秀欣长的身影,专注地看着画中人,原本模糊的面目变得清晰起来,目光中暗沉的哀怨凄冷,也随着殿外的一声声的请安迎候声,如一盏盏灯火般,渐渐点亮。
只是,那目光中没有热切,没有欣喜,更没有后妃迎驾该有的羞涩不安……那目光中亮起来的居然是凌厉的冰冷和……刻骨的仇恨。
“给皇上请安!”
正殿外,内侍的请安声响起。楚泠月清楚地看到,殿门外,两个身影从帷幔的阴影处显现出来,并瞬间低下去,躬身请安。
大殿内静默的人,似乎不胜其扰一般,终于收回来注视在画卷上的目光,肃立多时的身影,终于有了动作。他并没有直接迎出去,反而一步步走向书案,伸手扶上画卷,在卷起画卷的片刻,又稍稍停顿,伸出一只手抚上画卷中人的面庞。圆润修长的手指,抚在略略泛着微黄的画卷之上,愈发显得如月华皎皎,美好的毫无瑕疵,
突然间,楚泠月意识到,这副画卷中的人,并不是当今的女皇。
女皇深夜来到自己皇夫的寝宫,对方却在临画缅怀另外的女子……楚泠月竟然替殿中之人着急起来。
殿外,女皇的声音响起:“罢了!”
“启禀皇上,皇夫刚刚歇下……不知皇上驾临,故而未曾远迎……嗯,是否请皇上稍等,奴唤皇夫起身迎驾?”
“……”随着女皇的到来,凤藻宫正殿外也瞬间灯火辉煌。只不过,明亮璀璨的灯火,却无法温暖女皇眼中的失望,那一闪即逝的阴鸷,也在明亮灯火中,被楚泠月看了个清楚。
女皇明显顿了顿,脸色变了变,片刻即恢复如初,沉静无波。
她抬手一挥,殿外恭迎的内侍张嘴正要再说些什么,却被女皇不耐地截住:“退下吧!”
“是!”内侍再也无法停留,稍稍迟疑之下,仍旧无奈地躬身行礼,在退下去的片刻,目光掠过凤藻宫正殿大门。那里依旧紧闭着,没有一丝即将开启的迹象。
凤藻宫大殿外,灯火辉煌。
女皇一人孤立,默然站在殿门之外,背在身后的双手紧紧攥成拳头……
大殿内,清冷沉寂依旧。
那名白衣男子终于收起桌上的画卷,却没有将画卷收起,只是极亲密地抱在怀里,手指反复摩挲着卷轴,留恋缠绵……
终于,女皇紧紧攥了攥右手,缓缓地伸了出去,缓慢却并不迟疑地拍在正殿大门之上。
“秋儿……”
低低的呼唤,透过紧闭的殿门,传进殿中人的耳中。他没有动,也没有应声,只是那只抚在画卷上的手,猛地一颤,顿住,然后修长手指倏地收紧,手指关节泛出一片青白之色……
“秋儿……”女皇呼唤再次响起,声音低低的,语气放的极软,楚泠月甚至觉得自己有些幻听,不然,她怎么会听到九五至尊的皇帝,对自己皇夫的呼唤中,竟带了乞求的语气?
高高在上,一言九鼎,出口就是金科玉律的皇帝,居然会姿态放的如此之低,甚至带着哀求,软软地呼唤一个男人,一个身为她后宫一员的男人的名字……那么,这个皇帝应该是深爱着自己的皇夫的吧?
这个念头在楚泠月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那一边,正殿的大门终于打开。画卷不知被男子放在了何处,欣长玉立的身影,站在大殿门内,在殿门打开的同时,垂首请安。
“臣侍不知圣驾莅临,有失远迎,请皇上恕罪!”
门外的女皇,一只手仍旧保持着敲门的姿势,初看到门内人的欣喜却在对方执礼恭迎的动作中,僵在脸上。
女皇的目光定在皇夫恭敬地身影之上,满满的柔情,渐渐转化为哀伤,继而种种情绪隐去,转瞬恢复了一位女皇固有的威严。
“秋儿……呃,皇夫不必拘礼,平身罢!”
女皇的声音,已经不复初始的柔情温和,淡淡的,没有情绪的波动。只是,那略微暗哑的声音,泄露出内心的一丝不快。
“谢皇上不罪之恩!”皇夫深施一礼,声音一贯地清冷平淡,没有任何起伏,不带丝毫感情。看似是宫廷礼节的典范,却带着夫妻间不该出现的淡漠和疏离。
“你……”皇夫的态度似乎终于激怒了女皇,她冷冷地吐出一个字,却在目光触到那个躬身肃立的身影时,生生打住,顿了片刻,方才缓缓吁出一口气,神色虽还平静,但再次出口的声音,却掩饰不住那份不甘,“你一定要如此么?”
“皇上,”皇夫折身拜倒,叩首请罪,“臣侍有罪,请皇上责罚。”
女皇的身子一僵,想要伸手扶起跪在身前的男子,手伸到半空,却又生生顿住,片刻,放回背后,紧紧握成拳头。
好一会儿,女皇折身就走,脚步刚刚迈开,身后那个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臣侍恭送皇上!”
急行的脚步,突兀地止住。女皇立定身体,倏然回头,紧蹙的眉头下,一双眼睛微微眯起,目光如电,直射在那个跪送的身影之上,似乎想要将那个身体生生刺出两个洞来。
“哼!”女皇冷冷一哼,泄露出她出离的愤怒。帝王一怒,俯尸千里。那女皇满脸的怒气却转瞬即逝,脸上的表情也恢复了一贯的威严肃穆,抬腿迈步,却不是离开,竟径直越过跪在地上的皇夫,踏进凤藻宫正殿。
在进殿时,女皇目光扫到跪在地上的男人瞬间抬起的脸上的一抹诧异和惊讶,终于心情稍缓,淡淡道:“皇夫不必拘礼……今夜,朕就不走了,明日,朕要南巡,爱君也要伴驾随行,就早些安歇了吧。”
“皇上,”皇夫似乎终于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冷冷地称呼一声,随即似乎察觉到了自己语气不对,一顿之后,转淡了语气道,“今日臣侍身体欠安,不便侍寝,也不适随驾……还请皇上……”
“哎呀,爱君身体不好么?”女皇佯装惊讶停步,打断了皇夫的话,伸手从地上搀起皇夫,上下打量了几遍,转头厉声喝道:“今日哪个奴才当值?”
急急惶惶的脚步声响起,方才奉命退下的几名内侍小跑着进殿,扑通扑通跪倒在地,身体颤抖着答应。
“回,回皇上,是奴,是奴才们当值。”
“连皇夫身体不适都不知道,留着你们这些狗奴才还有什么用?”女皇的声音不高,语气甚至还有些淡淡的,一句话,却让跪在地上的内侍们惊恐至极,伏在地上的身体瑟瑟地颤抖着,叩头如捣蒜般,连声哀求:“奴才该死,皇上饶命,奴才该死,皇上饶命……”
仍旧被女皇挽着手臂的皇夫,终于无法维持神情的淡然。脸色渐渐失色成了苍白一片,紧紧咬着牙关,好半晌,在女皇不耐地挥下手去的瞬间,终于颤颤地矮下身去,跪倒的同时,哑声开口道:“臣侍身体并无大碍,皇上日理万机,朝务辛劳,是臣侍不想让些许小事打扰皇上,故而才命令他们不要声张,原怪不得他们的,还请皇上饶了他们这一遭吧。”
“嗯……爱君身体不适,快快平身,莫要如此。这些人不过是些奴才,那里值得朕的皇夫为他们如此?”皇上明显心情好转,双手几乎是抱着皇夫的腰,将他半揽半抱地扶起,凑近低垂着头的皇夫耳畔,声音一片温柔道,“那么,明日,爱君是否能随驾出巡?”
“不……臣侍谨遵圣命。”皇夫一声拒绝未能出口,眼角余光中那几个瑟瑟颤抖的熟悉身影,让他半路改口,说完,仰起头颅,闭紧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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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楚京城安州位于楚国东部的东安郡,东临大海,南有溯水东流入海。若是出安州南行,最快的就是沿溯水骑马陆行,但若是说安逸,则莫过于顺溯水而上了。何况,此次大兴女皇南巡的主要目的就是视察连接溯水和淩江的运河工事,自然更是非水路莫属了。
女皇的南巡出行乃一国盛举,自然声势浩大,扈从无数,净水泼街,黄土铺路等等繁琐不多赘述。
但说,京城百姓无数,无不放下各自的营生活计,簇拥到长街之上,作为京城的百姓,她们对皇家仪仗倒不怎么稀罕,让如此多人聚集的原因,主要还是难得一见皇夫。
据说,皇夫容颜那叫一个美,美得足以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至于皇家礼仪养出的举止仪容,那更是风华绝代,雍容典雅的无人可以比拟。
京城百姓的愿望是好的,但却似乎忘记了,皇夫身为中宫正君自然是乘御辇的,那御辇富丽华贵,需用十几匹马牵引,大的足可以比拟一间移动宫殿,不但有罗纱飞幔,皇夫坐榻前还有专门遮蔽的丝绣屏风。如此阵仗下,皇夫的容颜再美,普通百姓又哪里有幸能够一睹天颜?
倒是那些跟随在御辇周遭的羽林卫,还能影影绰绰地看到些,只是,这位传说中只应天上有,人间独一人的皇夫美人,自从在承天殿前登上御撵,虽然行止如仪,神情却总是默然一片,一张脸冷冰冰地,就没有露过一丝笑容。
似乎老天也与这绝美的人作对,出了京城不久,一行人就弃车乘舟,顺溯水而上。原来乘舟并不晕船的皇夫,此次竟然晕船晕的厉害,几乎到了水米不进的地步,随行的御医全都奉命,聚集在御舟之上。无奈汤药针石,诸种手段用了个遍,却没有一点儿效果,女皇震怒之下,一干御医更是战战兢兢噤若寒蝉,哪里还敢妄动。
几天下来,眼看着皇夫花容月貌憔悴失色,最后渐呈奄奄一息之势,女皇忧心似煎,雷霆震怒之下,连斩了几名内侍和两名倒霉御医。如此以来,不但侥幸脑袋还未搬家的御医内侍肝胆欲裂,就连随行的官员、侍卫们,也无一不胆战心惊。俗话说伴君如伴虎,更何况此时还是一只暴怒的,时刻都会嗜人的老虎?
无奈下,随行官员们暗暗商议后,推丞相安思粟出面给女皇谏言,虽然御医对皇夫的病没有办法,但民间不乏深藏不露之人,不若传下旨意,敕令沿江各地官员,广张皇榜,许以高官厚禄,寻找民间医术高人。
女皇立刻采纳了这条谏言,敕令皇榜不过半日,已经广贴与沿江各大城镇繁华之处。一霎时,几乎半个楚国,都为皇夫一病所震动。
话说,这广张皇榜还真管用,当晚,就有沿江各府各州的官员率领所谓在世华佗,转世扁鹊前来觐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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