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道济在秀女初选开始初一日,就从浙人一派处得知沈一贯首辅已在行宫之中安插内应,以便郑皇贵妃与皇三子在行宫之中有何动向,及时就可掌握。
话虽如此,却疏漏了与郑皇贵妃和皇三子近身的皆是翊坤宫宫人,所谓百密一疏,离两个尊位之人最近的消息无法得知。
“我俩心想,如今这莫名消息许是如此传出来的。”吴五莲看了眼韩道济,像在合计这话当不当说,韩道济没言语,喝了口闷酒。
“你那日匆忙往行宫中去了,我到何家中,听苏夫人言说了禾儿姑娘的事,本想等你返了再问个仔细,结果直至后半夜你也仍未归,于是想着今天和五莲一块儿来找你,谁知门前竟已是这般架势。”
“谁说不是呢,一整日尽在回这些话,又不能往仔细了回,这会儿猜禾儿要做太子妃了,两个皇子连王位都未封,就在说采选王妃之事,我要真把那日听来的都说了,指不定传成什么样。”何汀与吴五莲碰杯。
“可五莲方才说的倒也未必,既都能在行宫安插内应,又何苦让一群秀女将消息带出来,”见吴五莲马上要提问,何汀加上一句,“这倒不难看出来,你要早来一会儿,见了就知道,都是一个年轻貌美姑娘被管家啊父母带着,也不说话,但听得格外仔细。”
“故而这事虽定是从行宫内带出,却未必是从沈首辅的内应处传来的。”风过梅树,沙沙作响,何汀挽了挽头发,一时不再说话。
“如何传出的未必需要计较,只是这事若是真的,皇长子之后夺嫡之途,该往何处发展,就更未可知了。”与何汀的平静不同,韩道济显得有些激动。
同样平日在众人面前不做太多言语,更不会轻易展露一时表情神色的沈一贯,在后一日与浙人一派密谈时,收到了有人从光禄寺韩道济处带来的消息,很明显以光禄寺卿与何家长女的交情与联络,也没能换来对眼下的现状更有用的音信。
再过一日,沈一贯最想得知的信息却从万岁处得来,在与皇长子对话过,顿觉越显不妙,如今争国本恐怕已至最关键时刻,必须得到确切消息才方能提前行动,这一时京师之中亦流传着风言风语,故谁人都不可轻信,前来行宫打听消息的事,还是亲力亲为的好。
话虽如此,可年近七旬的堂堂当朝首辅为避人耳目,只得在整座行宫的后院后门拄着手杖,在还算是和煦的风里立着,等行宫安插的内应做的安排。
不出两刻,出来一人,正是既在这行宫之中作为一名监场候补,且在礼部任职的内应,谄笑地把后院门大开,身后两名卫兵先行了礼,却没言语,礼毕后眼睛上翻望向上方的屋檐,假装没有见到这位老爷。
那人带沈一贯走了没几步,就将他请进了一间房。
“人员众多,这行宫后院勉强才将众人安排住下,因而屋舍简陋,望首辅多担待些,”这人又想起一事,“首辅今日之匆忙不知是为何,所幸有人来报,不然此处卫兵少不得将首辅带至正门由内监验过才得进来。”
此人说的固然是事实,但借着描述行宫之难入的机会,向沈一贯邀一邀之前将消息传出行宫的功,当朝首辅哪会搭理这些,略回应了两声便直入主题,“老朽今早被病中万岁召去,听闻皇三子殿下与本次秀女之选的一位秀女似定下了某约?而郑皇贵妃娘娘也准了?如今问你知晓不知晓其中真切?”
此人沏了杯茶,口中说着“粗茶一杯,请首辅浅用”,未经沈一贯允,自行拉了一张椅子坐下,回答,“此事在行宫之中亦传了有三四日,一时无人敢下定论,那大殿之中而后定下之事,下臣未闻其详,因而未敢将此事随意报于首辅知道。”
“报不报另成其说,只是皇三子已与初选秀女定下大婚一事,可确切?”沈一贯再一次问。
此人形容尴尬,支支吾吾,“实非下臣不去打探,可一众监场之中,除有梁公公一同,得以自由出入大殿,我等监场只能在娘娘召见之时才得以入殿,难于探问消息不说,若是由娘娘带来的翊坤宫宫人察觉异样,此中关系就……”
听到上司沈一贯的叹息,他便没有说下去,只等眼前的首辅发话。
沈一贯本也没想从这人口中得到什么,毕竟能听、该听的,已经由万岁亲口告知了,此行的目的就是向皇长子口中所言的那名万典簿求证那些大殿之中的事。
可眼下无论是自己进行宫的经历,还是从自己内应处得知的这些行宫中门道,都在预示万典簿亦未必得到何有用的消息,故而迟迟没有将所知之事告于宫中。
眼前此人看首辅一脸凝重,胆战心惊地试探问了一句,“沈首辅,而今下臣当如何做?”
沈一贯思考片刻,想到未必日日都有时间往行宫中来,如今秀女初选所剩时间同样无多,待郑皇贵妃回宫,一切尘埃落定之时就晚了。
可直言将万典簿寻来,未免将皇长子一事表现得过于明显,此刻谁都不敢轻易置信之时,不能将这些背后之事表露得太快,他想了想说,“确有一事,这几日行宫中还有甚值得留意之事?”
这一问更把此人问住,平日光是搜罗前殿、大殿之外的消息,就已经花去许多功夫,能留意的大小事也都按相关性,用信给内阁大堂里的沈首辅报了,再要说有甚值得留意,也只有不让进去的前殿与大殿之中的事——都是无法打听到的。
眼前沈首辅一脸严肃,势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便灵机一动,说起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来,“第二日晚,那秀女何禾突然中殇,事后我等去往大殿殿前,片刻之后,竟见娘娘的随行御厨何贵双手被缚,立于殿内,虽只一小事,依下臣之见,实乃一项怪状。如此想来,何贵或知内里真相,此刻下臣将他寻来,定可问出些什么来。”
此人心想,何贵与皇长子交情深厚,如今又逢朝中首辅亲来行宫问询,定将配合一二。
而沈一贯心里则是另一番思量,皇长子选择万磐作为暗桩放入行宫之中时,就是察觉何贵的异样,如今把何贵召来眼前,岂非打草惊蛇?
“不可,不可,何御厨之前就在翊坤宫中遭郑皇贵妃质询,如今却被钦点随行,其中蹊跷具体为何,吾等不知,因此故,此刻必不可寻他前来。”非常时刻,沈一贯也不再弯弯绕绕,言语之间,直奔此次主题。
内应虽不敢喜怒形于色,但如今这也不可,那也不行的僵局,他一个下臣还能有什么招儿,只能低眉顺目地候在一旁,不再言语,亦不再想法子,就干立着。
此般态度让沈一贯明白时机到了,“这行宫里,就没有那么一二人跟何贵平日里有过言语?又或是在膳房里聊得来的?”
首辅问话,下臣必然要回,不过没了之前那般顺着,“何贵只是一个随行厨子,在膳房里还能有几人可聊起来的,无非就是一帮光禄寺的厨子、传菜太监、杂役太监罢了。”
话已至此,沈一贯就不用再藏着掖着了,“何贵高低也是个尚膳监御厨主事,就没有一两个随从可言语的,啊,此一回这何贵是随行御厨,莫不是自己来的?”
人对和所见相反的事,反应越显强烈,“唉,此次可真不是,何贵底下有一位万磐万典簿,这次还真随户部来查验秀女名册了。”
内应突然醍醐灌顶,“那一日闲着,去膳房院里瞎逛,还见这两人在墙角窃窃私语。”
沈一贯装出一副“原来如此”的神色,内应看着首辅的脸,暗想这天若是没有得出一个结果,即便自己不配合,沈首辅必然不会轻易离开这行宫,而这时后院并无太多人,待到前殿门外广场的大小官儿都回来这后院了,沈首辅想走反倒还不能了,于是他说到,“要不首辅您看,我去监场台找找这万磐,到您跟前说说?”
沈一贯见主动权这时到了自己手里,微微一笑,默默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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