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聘请卫兰小姐，作为我的汉语家庭教师。”小红楼客厅中，史蒂夫抛出一个让卫氏族老措手不及的议题。说完端起茶就喝。

才不管什么端茶送客的规矩呢！

“啊这…”

“史蒂夫少爷，老朽还得…”

“没事，你们先商量。”

坐在客厅下首的，是这个卫氏华人家族的核心成员，来了七八人。当中只三位须发半白的老者落座。余人皆垂手侍立。

座中第二个老者捻着胡须沉吟着，神情颇为为难。卫家核心成员中，精通华洋诸夷语言的，便是这位名为卫刚的老先生。

从卫家人落地加州，与霍福德接洽。包括现在，大胡子婚礼彻底搞定后，史蒂夫接见这些远东新移民。全程与麦克斯家大少爷沟通交涉的，也只卫刚一人。

“近山，这位夷人少主，可是说了些什么？”落在首座的老者问道。

近山，乃是卫刚的字。

“他…欲聘小兰儿作西席。”

一听这话，卫老家主便清楚自家这位通夷大才的二堂弟，为哪般踌躇了。

两千年名教根深，千载礼教男女大防。未出阁的闺秀，聘作西席，简直坏了名节。便是如二弟这般，交涉华洋，早年更曾远赴欧罗巴游学之士，也难释怀。

更何况，以华人的观点，献女哪怕非正室。有良媒为凭、婚书为据，做个良妾也不是不能接受。但这般不明不白，连个名分也无有，那是连贱妾都不如！

糟践人这不是？

这要是在老家海阳县，谁敢对卫氏这般无理，腿早给他打成双截棍了！

只是……

老家主欲言又止。

毕竟那是他卫近山的亲孙女，与自己隔着房头呢。如今这等形势，老家主心中自有取舍，只是明说易生嫌隙。

强压硬劝？

也是不行的！

行至番洋海外，又非南洋之地。人生地不熟，阖族上下，全指着卫近山与人沟通呢。

“二伯，小侄却有一言。”

“为家族计，不得不说。”

老家主不作恶人。却是有人抢着张嘴了。只见堂下一青年，朝座中卫刚拱了拱手，故作沉痛道。

“眼下阖族漂洋过海，如今这般寄人篱下，生死只在他人一念间，翻掌便可倾覆。还请二伯为祖宗香火筹谋。”这青年说得倒是大义凛然。

话里话外，却拿宗族传续大义压人。

卫近山的胡须，捻得更紧了！

大少爷端着茶杯，不言不语。卫家族人只当他听不懂，言辞间并未忌讳什么。

史蒂夫：扑领阿姆！

不管官话、白话、潮汕话，老子全都听得懂啊扑街！最差也是能听不会说！

看你这厮，长衫方巾，人模狗样！身在异国他乡，说话却还要骈四骊六，张嘴便要卖女求荣。定是个龟公秀才！

回头安排你去煤矿上卖屁股可好？

史蒂夫生着暗气。

不料，他这还没气完呢，这卫家的渣渣，又持续的击穿了史蒂夫的心理底线。

“是啊，二伯！”

“子明哥说的在理。”

另一个眉头有痣的卫家中年男，也劝道：“如今这般情形，莫说求女作聘了，便是多些的要求，又怎奈何呢？”

卫老九接着糊弄道：“这位洋夷少爷，看着也就十来岁的年纪。男女之防，尚不算紧的也是。”

“宗族落得眼下场面。”

卫老九话音刚落，右边那壮年男子也开口了。

“二伯怕是脱却不了几分干系的。如今人家只是延聘西席，又不是说要做妾，当得了什么呢？”他似乎与卫近山这一房有隙，言语十分生硬。他反问道：

“会少小兰一块肉吗？”

“与东主耳旁有风，于宗族是有利的！”

史蒂夫笑了。

大胡子：？？？

新婚三天就重新上岗的御前保镖大胡子，瞅着史蒂夫脸上那标准微笑的神情，心知这货已经怒火中烧啦！听不懂清国话的大胡子，不免有些奇怪：

这些辫子客，说啥了啊？

咋惹毛史蒂夫了？

史蒂夫看样子像是在等一个答复。他笑意盎然的表情下，眼光只盯着卫家人锃亮的大脑门瞅。除了大胡子，谁也没猜出他的心情来。

青壮理事者五，

奸言献女者三！

哼！！！

传言海外华人孤身一条龙，聚是一群虫。老子今天算是长见识了！虽然试探是自己下的，但此时史蒂夫已然失望至极！心中对那卫家三个青壮年，更有处分判断。

上位者问话，

总不好长久搁着。

就在卫近山苦愁着一张老脸，正要回复的当口。最边上那个方脸的卫家汉子，向前一拱手，也发话了。

“二伯不妨明言。”

“问问这位主家少爷欲做何意？”

“他若是愿意明媒正娶，小兰也不是不能许他。”方脸汉子人生得高大，话也相当气性。

“若是这般不明不白的糊弄人，大不了我们离开此处就是了！我们卫家虽然弱小，但青壮还有三十几丁，火枪也存了十余。”

“怕了他不成？！”

眉生痣wu的卫老九想反驳。

“九弟你别跟我胡扯！能当家主事的，岂有什么稚童！”地方不对，方脸汉子压着声调，恶狠狠瞪了卫老九一眼。

哟，这是狗嘴里吐出象牙来了？

要不是得假装听不懂。史蒂夫都想给这方脸汉子鼓掌了。玛德，终于有个带种的了！

“二弟，你回复主家吧。”

卫老家主结束了争论：“作何般答复，全凭二弟一意专为便可。”

好个一意专为！

这又是只洞悉人性的老狐狸啊。

“史蒂夫少爷。”

“你说。”

卫近山老头的英语，带着些伦敦腔的味儿：“卫兰幼时，被小老儿宠坏了。学业无甚精进。”

“我那孙女虽然能说些英吉利之言，却也只是略懂。闺阁小女，于文墨一道也算不上粗通，只是识得些字，不做那睁眼瞎而已。”

“如此水平，贻笑方家，实是做不得西席。”

史蒂夫有些出乎意料：哟，这是要回绝？

够硬气啊！

“小老儿早年……”

卫近山老头子先是对自家孙女好一通贬低，说得一无是处。然后开始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吹嘘自己早年游学经历。最后甚至吹成自己曾被维多利亚女皇接见。

维多利亚？

史蒂夫分明看见，老头儿脸皮下，闪过一丝羞恼的暗色。

原来是曲线救国？

“老先生。”

若是没有那方脸汉子。若是没有卫老头这番迂回争取。是绝对没有这声‘老先生’的尊称的。没了他俩，史蒂夫甚至都不想给这群姓卫的半分好脸色！

卫家尚有骨气，史蒂夫很开心。

但此时，该当的恶人，还是得做。

史蒂夫也没冷脸，只是平静的发问道：“卫老先生，我听闻‘师傅’在你们的国度，是一个很尊贵、很重要的职位。如今你们刚刚来到这里。”

“请问，卫老先生是想做我的‘师傅’吗？”史蒂夫盯着卫老头，表情似乎在微笑。

喜欢归喜欢。

敬意归敬意。

上位者做事，就必须摒弃情感因素。史蒂夫想要将远东移民，收为己用。想要帮助北美华人，改变他们在美洲的地位。就必须彻底打破这腐朽的宗族制度枷锁。

后人已经替他们证明：宗族这一套，会在北美混成啥鬼样子！

唐人街、保留地、黑人贫民窟

这三者在美国是并列的！

后世北美有四大体育联盟，仅有nba的华盛顿奇才队的主场，建在唐人街范围内。而nba有30之球队，并只是四大联盟之一！

从经济现象，可以反推其社会地位。不砸了宗族制的枷锁，改变不了海外华人窝里斗的习性。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各有各的主意。不是史蒂夫一想情愿，想扶就能扶起来的。

阿斗：这也能cue到我？

“这洋夷，也知道天地君亲师？”方脸汉子愤怒之余心生惊讶，嘴上就没把住门。他自知失言，连忙捂嘴收了声。

转译完麦克斯家少主的话。

卫近山的身形，

当场就佝偻下去了。

都不是蠢蛋，哪能听不懂人话？眼前这位冲龄少主，竟是个雄才！他的弦外之音不算隐晦，听透之下，人家分明是明晃晃的责问：

汝，欲为帝师耶？

这尼玛怎么能回答啊！？

自知腾挪不过。

卫近山老爷子，勉强使了个拖延之策：“史蒂夫少爷，当家庭教师这件事，且容我问过小女。小兰若是愿意，再来答复少爷您。”

“可好？”

“好啊！我这人是最尊重人权的了！”

史蒂夫哈哈大笑：“整个新乡市都知道，我史蒂夫是最讲皿煮！最自由！最正直！最维多利亚的人了！”

小狐狸把老头儿揶揄了一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