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沈长风保持一天一问的频率,坚持不懈地每天揪一个查房的实习生问他什么时候能出院,问到最后没人敢来查房,出院同意书也没能批下来。
上头的意思是,沈医生多住几天,把身体养好了才行,最好连年假一起算进去,科室那边有周涵盯着,让他放心养病。
沈长风靠坐在床头,挂在墙壁的电视上正放着最新一期的娱乐新闻,赵暄和出门前给他剥了一碟荔枝,他边看边捏起一颗放嘴里吃。
“哟,我们昔日忙到脚不沾地的沈医生如今提前开始了养老时光?”周涵刚查完房,一进门就看见床上闲适无比的人,酸得他牙疼。
“结束了?”沈长风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屏幕,不咸不淡地问。
“是啊。”周涵抬脚过去,想从碟子里拿颗荔枝,还没碰到就被一把拍开。
周涵:“?”
“自己剥。”沈长风言简意赅。
“好哇!你个小气鬼!”周涵一屁股在旁边坐下,直接把装荔枝的袋子捞进怀里,可沈长风竟然一眼都懒得给他。
“你看什么呢?”循着沈长风的视线看过去,是个街头采访节目,主持人正将话筒递给路人,镜头有点晃,他只看了一眼就移开视线,“对这个感兴趣?你不是一向只爱看文献资料吗?”
“不一样。”沈长风又捏起一颗荔枝送进嘴里,缓慢嚼了两下,神情温柔极了。周涵忽然觉得自己怀里的一堆荔枝也没他碟子里的香。
“今天怎么没人来查房?”沈长风抽空问。
“还提这事。这群实习生现在遇到我就躲,本来清早查房就够折磨人,还摊上个躺床上被观摩也要坚持出题考人的病患,谁还敢来你这间?”实习生的例行查房变成了不定时抽测,连周涵都被牵连,医院走廊里遇见个人话还没说呢,人已经跑远,就怕被抓过来查房。
“我说,你早点出院吧,真的,你一闲下来大家就人心惶惶知道吗?”周涵一脸痛色。
沈长风睨他一眼:“你给我批?”
“那不成,刘老说了,没他同意谁也不能放你。”
“那你说什么废话。”沈长风把头转回去继续看电视。
“哎,你这人——”周涵又气又笑,“动动脑子好吗,刘老到底是担心什么呢,你不知道?”
“担心什么?”
“当然是你跟赵暄和呀!刘老这是拴着你俩在医院培养感情呢!”周涵越说越来劲,“你看哪,你这种淡到不行的性子,‘我爱你’之类的情话完全不会讲,工作又忙,经常加班,哪来时间跟人家耳鬓厮磨?”
“所以赶紧把握住院的机会,多打几张感情牌出去,然后把婚一求,这不就板上钉钉没跑了嘛。”周涵说得头头是道,结果扭头发现沈长风根本没在听,男人专注地盯着前方,那眼神恨不得将电视盯出个洞来。
周涵恨铁不成钢去推他:“喂,我说你……”
“嘘。”沈长风伸手抵在唇畔,示意他安静。
“这节目这么好看,我就不信这个……邪……”他扭头过去,结果剩下的半句全哽在喉头。
镜头里,女人眉眼如画,黑发随意披散在肩上,一身白裙站在台上。风吹起裙角,像一朵摇曳的白栀。
记者站在台下兴高采烈地问:“白日暄和,听说这是你第一次出现在大众媒体面前,真的很年轻啊,乍一看我还以为是漫画里的人物走出来了呢!不知道暄和能不能讲一讲《你眼里万丈光芒》这本书呢?”
赵暄和微微一笑,抬眼对上镜头,她正透过屏幕望过来。
“之前很多人问过我一个问题,当时我撒了谎,十分抱歉。现在,我告诉大家,这本书其实是有原型的。”
台下记者简直疯了,闪光灯不断闪烁。
这是多大的料哇!简直热搜预订!
“请问暄和!这本书的原型到底是谁,有没有来现场?”
众人推搡中,一个话筒推到她面前。
赵暄和很自然地接了,笑道:“来了,她就在台上。”
人群静了一瞬,台上除了陪同的徐时就剩她,而徐时适时地退下去。
大家结束东张西望,无数视线一齐聚焦在她身上。
“是我。”赵暄和说,“这本书是我的青春。”
“那这本书的男主人公现在怎么样了呢?据我所知,暄和并没有结婚!”
“他现在——”
赵暄和轻微一顿,台下的人都屏息以待。与此同时,屏幕前,周涵迅速扭头看去,沈长风已经放下手边的碟子,端正身子坐得笔直,一眨不眨看着屏幕上的人。
“是我男朋友。”女人笑了。
台下一片哄闹,谁也不曾料到闹得沸沸扬扬揣测到今天的事竟然是真的,赵暄和很快被无数话筒围住……
医院里,周涵也震惊得不行,他指着屏幕上巧笑倩兮的女人,扭头问沈长风:“赵暄和?白日暄和?她是白日暄和?那个写小说的?”
沈长风十分淡定:“是吧。”
“什么叫是吧!”周涵开始四处掏口袋,“我的笔呢,哎?刚刚查房还在的呢。等暄和回来你让她给我签个名,随便签哪儿都成!哎,我真是的!你不知道她现在多火吗,我那个妹妹每天抱着她的原著漫画又哭又笑的,哎,就是那个《他眼里万丈光芒》。”
周涵激动得语无伦次,沈长风却一脸兴味。
周涵掏笔的动作顿住,抬头:“她说这本书……是以自己为原型?”
“是啊。”沈长风不紧不慢地吃了颗荔枝。
“男主人公是她现在男朋友?”
“是啊。”
“你是赵暄和男朋友?”
沈长风抬眼过去,仿若在看一个智障。
“我的妈!”周涵失魂落魄去开门,“这地方不能待了,太酸了……”
这看似什么也不会玩的沈医生早把人家姑娘吃得死死的,小两口甜甜蜜蜜,白瞎了整个医院上上下下对他的操心!这沈长风真的是不动声色的腹黑!周涵一口老血卡在心里不上不下。
不过,周涵后来仔细回味了一遍,如果小说情节都是写实,那沈医生其实也挺惨的,时隔多年才抱得美人归,一般人也熬不住。
这么一想,他又愉快地去病房找沈长风玩了,主要是赵暄和也在,他可以帮自家妹妹骗到不少签名。
刘老嗅到风声,在周涵一天一回的暗示下,一周后把沈长风从医院放了回去。
这天,赵暄和又收到班长的微信,问她后天一中六十周年校庆参不参加,她才想起上次忘记回消息了,连忙补上道歉并允诺后天一定出席。
当天,赵暄和跟沈长风一起出发。
教学楼还是当年的模样,连按点打响的铃声都没多大变化,因为恰好是周末,学校里并没有几个学生,都是西装革履来参加校庆的社会人士。
赵暄和转了一圈没找到几个相熟的人,班长在群里拼命道歉说他们下午才能到,让赵暄和先自己玩。
“怎么了?”沈长风看出她神情有异,问道。
“奇奇怪怪的。”她把手机收进口袋,重新牵上男人温暖干燥的大手,“班长他们几个,本来说今天聚聚的,现在好像有事来不了了,要到下午。”
“没事,等会儿我带你去吃午饭。”
“好!不过,”赵暄和四周看了眼,皱眉,“人怎么这么少?”
他们刚开始进来时还能看见几个人路过,现在走半天也遇不见一个,整个校园静谧极了。
沈长风给她紧了紧外套:“没到时间吧,中午就该有人了。”
赵暄和点点头,继续逛着。而这一逛,竟然逛到一片老旧的教学楼下。
赵暄和只看了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她跟沈长风继画室后的第二次见面,也是两人真正熟络的开始。
那年几个淘气的同学私底下成立了反“朱霸组织”,组织成功后的第一次集会就在这栋楼的天台上举行,她跟沈长风都去了。那晚不知是谁打开了手电筒,黑夜里将一众保安都引了来。
“谁在那儿?!哪个班的?!”
鸡飞狗跳中,她傻在原地一时忘记了跑,等到反应过来时已经错过最佳时机,保安已飞奔过来。
就在这时,她手腕上猛然扣上一只大手,触感微凉,锢得紧,昏暗的空间里如同烙铁一样的存在。
“傻不傻,还不跑,等着被抓?”沈长风漫不经心的笑声响在耳畔刮过的风里,钻进赵暄和六神无主的脑袋,然后“啪”的一声轰然炸开。
最终他们两人中只跑了她一个,沈长风第二天被拎在升旗台上做自我检讨。此后那个眼里有星光,像隔了遥远星球朝她看来的男生再也没跑出过她的记忆。
回忆总是分外有趣,赵暄和拉着沈长风的衣角兴致盎然道:“记得这里吗,当时我们几个经常在这栋楼天台上集会,想不到这么久了竟然还没拆。”她想过去看,却发现往上走的楼梯口上了锁。
“怎么了?”
“喏,进不去。”赵暄和沮丧地拿起锁给他看。
沈长风却神秘地笑了笑,随后从口袋里掏出个什么放在她掌心。
“你忘了,我以前最擅长干什么?”
她凑过去,发现是根别针,刚从口袋上拆下。沈长风今天穿了套定制西装,以前没见过,估计是为了校庆准备的。
随后,男人就这样拿着别针在锁孔里捅了捅。
赵暄和歪在旁边看他,觉得这场景十分有趣。
不过几下,他重新直起身子:“好了。”
生锈的锁被挂到一边,沈长风拉开铁门示意她进去。
赵暄和其实只是突然有些念旧,也不一定非要上去瞧瞧,可沈长风将锁都打开了,她边往上走边小声道:“我们这不犯法吧?这好像是危楼来着,刚刚过来时牌子上还写着禁止入内呢。”
沈长风握住她的手拾级而上,低笑了声:“你怕这个?”
“也不是。”她挠挠头,不过这种叛逆的事高中生干干就够了,他们都这么大了,说出去恐怕要被人笑话。
不过……
她抬眼对上沈长风的侧脸,心脏忽然狂跳不止,一瞬间仿佛回到当年,背着老师偷偷摸摸在楼上开小会。每踩一级楼梯这种感觉更强烈,紧张、兴奋、雀跃,都那么鲜明生动,七年前的她跨越时光而来,与此刻的她融为一体。
天台近在眼前,意外的是铁门竟然没上锁,光线从门缝里洒进来,点亮晦暗的楼道。
沈长风却在这时松开手,朝她示意:“推门试试。”
赵暄和不明所以,却还是照做了,光明跟黑暗交融的刹那,刺得她情不自禁地眯了眯眼。
尘埃在眼前飞舞,铁门撞上墙壁清脆作响,而整个天台毫不保留地映入眼帘。
她就这么愣在原地。
铁栏杆上绑着穿着栀子花的五色彩带,巨大墙壁上还挂着她的油画,上头的女生眉眼含笑,模样稚嫩,正是她高中时期最常见的模样,却因为画的人有心,让她周身镀上万丈光芒,耀眼极了。
沈长风不知何时走到她面前。
男人西装革履,慢慢朝她走来,然后单膝跪下。
赵暄和只觉得浑身血液翻涌,眼角发烫。
她垂眼,对上他向来只盛得下她的双眸。
“赵暄和,愿意嫁给我吗?”
愿意吗?愿意吗?愿意吗?
脑子在轰鸣,她耳畔尽是男人沙哑低沉的声音,周遭所有的一切迅速远去,天际的烈日仿佛钻进心脏,烧得她要就地灭亡。
再低头,眼前已经是一片模糊,她颤着嗓音努力笑骂:“你在这里求婚,笃定了学校没法处分你?还有这面墙怎么办,得赔多少?”
沈长风好像是笑了,眼尾上翘,却若有所思道:“你这么说好像还真挺不划算。所以你赶紧答应我吧,等会儿刷墙的时候,两个人容易些。”
“你傻吗?”赵暄和满脸的泪,被他这么一说,忍不住笑出来。
可随即,她毫不犹豫地缓缓道:“我愿意。”
无论是什么都愿意。
只因为你是我在茫茫人海里耗费了所有好运才重新找回来的可遇不可求哪。
戴上戒指的一刻,天台上慢悠悠地升起无数只五彩气球,赵暄和仰头看去,看见每只气球上写的字。
沈长风爱赵暄和。
这话,他向老天说了无数遍。
风卷起绳线,拖着它们上去,不过短短几秒,整个一中上空俱是五颜六色。
门卫拎着警棍从保卫处冲出来,站在天台下吼:“谁呀?谁在那儿?不能放气球!都给我下来!”
“哎呀呀,大叔,我们闹着玩呢!”
“是啊,哎哎哎!别上去打扰他们啊!”
各种声音传入耳中,赵暄和听出来了,那是说有事来不了的班长他们。
可还是没拦住,脚步声越来越近,钥匙互相撞在一起的响动也越来越清晰。
沈长风握上赵暄和的手,轻笑道:“跑得快吗?”
“还行。”她抬手擦了把眼泪,“800米体测的成绩也刷新了,现在是四分零二秒。”
“沈太太很厉害。”
他眯眼笑,眉眼映在阳光下,是她不肯醒来的梦境,是梦想,是希望,是时光尽头的固执守望与云破天霁后的恢宏天光。
下一秒,她被带着朝光亮处奔去。
穿破黑暗,一束微光照进来,他握紧她的手,再也没松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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