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管锥背上背包,坐上罗大佐开的陆地巡洋舰去往积星堆。罗大佐只把管锥放到附近,说自己表面上还是裴万岁的人,不方便公开和管锥、丑人走太近,就没跟着上山,而是自己找地方打猎去了。
管锥一个人背着包上山,再次见到丑人的时候,丑人已经不像之前那么落魄,开荒工作已经基本完成,整个山的东南面大部分变成了黄色的土地。丑人见到管锥倒还是像之前一样热情,也毫无顾忌地说出了自己的不满:“听说你和我爸走得很近,还搞什么替代种植,这是怎么回事?”
管锥想要解释,但又怕泄露计划让梁道安不高兴,也觉得要解释清楚太过麻烦,就回答丑人:“梁氏早晚有一天是你的,我现在帮八爷做的事情,也等于在帮你做,无论发生什么,我始终会站在你这边。你要是相信我,现在就别打听太多。我来是有重要的事情问你。”
丑人对管锥始终心存感激,但他实在不是一个能沉住气的人,又继续追问了几句,管锥甚至没听见他问的是什么,只说了一句:“我想调查梁志的死因。”
一听管锥要调查这事,丑人立即来了兴趣,梁志的死不但使他背上了沉重的包袱,也让他失去了一个兄弟。梁志在世时丑人从未想过接手梁氏,只是一心想着为梁氏做事,平心而论,丑人觉得梁志也是把自己当亲弟弟对待的。这段时间被梁道安放逐,他时常想,若梁志不死,一定不允许梁道安这么对待自己。
调查梁志死因是丑人一直想做而没有能力做的事情,现在管锥要做,丑人自然全力配合:“好,为了这件事,一切东西我都能放下,想问什么你就问吧。”
管锥看着丑人突然不知道从何说起,像是忘掉了之前准备的一箩筐问题,叹口气说:“算了,你就说说梁志死那天的情况。”
丑人一五一十地描述完当时的情况。管锥开始提问:“你确定那天你和梁志是穿着吉利服的?”
“确定。”
“你确定梁志是被远距离射杀的?”
“确定,听枪声至少在另一座山头。”
“你确定和梁志上到山顶不到五分钟他就被爆头了?”
“确定。”
管锥实在想不明白什么人能在三分钟之内,隔着一座山头发现穿着吉利服的目标,并将其精确射杀。要完成这样的射击动作,必须提前做好对弹道环境的测量计算工作,五分钟是远远不够的,除非枪手提前知道梁志的行程。
管锥继续问:“你们那天的行动还有谁知道?”
丑人:“就我哥和我,还有陈汉生知道。”
管锥一拍大腿:“我怎么把他给忘了,听说那天他是在你们后面到的?”
丑人:“他背着一个地图架,我哥说不需要,他非要带着,说是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他坚持要带就没人再管他了。”
管锥左思右想想不出什么问题,印象里陈汉生似乎是个通信员的角色,他的行为似乎符合他的身份。管锥随口问:“背的是军事地图吗?”
丑人回忆了一下:“我不懂地图,但没记错的话,军事地图都是暗色的,但那天陈汉生带上山的是白色的。”
这个回答像是突然给一串灯泡通上了电,管锥的脑袋瞬间明亮了。在梁志身处的环境里,隔着山头,身穿吉利服,基本是能达到隐身效果的。陈汉生突然背着一张白底地图出现,无疑是直接暴露了梁志,给枪手标定了一个射击目标。
管锥:“我想我知道是谁了。”说完迅速起身,拿起手边的包,指着丑人说:“不要告诉别人我来过,我们说话的内容也不能说,不然杀梁志的凶手你这辈子都找不到。”
管锥说完就往外跑,丑人在身后问:“到底是谁啊?”
管锥边跑边说:“你等着我来通知你去抓人吧。”
管锥下山之后,那辆军绿色的陆地巡洋舰就停在路边,管锥走到车窗边,看罗大佐不在车里,喊了几声也没人应。他急得围着车转了几圈,突然想到罗大佐说这车锁坏了,就伸手试着拉了一下,没想到不知哪里黄灯一闪,车门一拉便开了。
管锥坐进车里以后,按了几声喇叭,事实证明喇叭比人喊来得有效率,罗大佐很快便回来了,之前说去打猎,却什么也没打到。
罗大佐见到管锥倒是很惊讶:“你怎么进来的?”
管锥:“人家不是让你换锁吗?应该是锁坏了吧。”
罗大佐斩钉截铁地说:“不可能,我也试过很多次,没钥匙进不去。老实说,你是不是撬人家锁了?”
看罗大佐的样子不像是开玩笑,管锥拿起自己的包,从驾驶室下来,坐到后座上:“别闹了,还有很多事要做,先开车回去。”
罗大佐便没再说什么,反正管锥非法开个锁他也不奇怪,上车后左脚放掉制动,右脚踩下刹车,按下点火按钮,车子启动开往新庙。
管锥坐在后座上,从包里摸出了一串钥匙,那是武进刺杀陈汉生那天晚上,他从后来赶到的不明人士腰间拽下来的,那串钥匙里正好有一把带着丰田标志的汽车钥匙。刚才一拉车门就开了,很可能是触发了汽车的“无钥匙进入”功能。再看另外一把挂锁钥匙上模糊的图案,管锥突然想到了借枪那天铁门上的“梅花”牌挂锁。
管锥问:“你这朋友是干什么的,开得起这车?”
罗大佐:“什么都干,但不贩毒,你别见谁有点儿钱就打人家主意。”
“不会是裴万岁吧?”
“不是,”罗大佐扭头看着管锥,“你好奇心越来越重了啊。”
管锥不接话,继续问:“到底谁啊?你神神秘秘的。”
“你肯定不认识,打听那么多干吗?”罗大佐继续绕圈。
管锥不再追问,罗大佐反常的态度让他警惕,但一想到车主与陈汉生之间很可能存在某种关联,就让他感到兴奋。
车在山区跋涉的时候,天空不知不觉间从艳阳高照变成了乌云压顶,雨很快下得又急又快,雨水顺着车窗流向地面。风吹动树,远处的山随着树摇摆,路边很快出现一条流淌着黄色污水的小溪,流速很快,似乎在跟罗大佐飙车。这样的天气下,坐在车里是一件让人感到幸福的事情。但这一路两人谁也没有说话。
车子到新庙时雨已经停了,或许这里根本就没有下雨。罗大佐直接开进了城边一家修理厂,罗大佐和管锥两人下车。修理厂的人明显是知道他们的来意的,罗大佐只是将钥匙递给他们,就和管锥一起走了。两人似乎有某种默契,明明已到晚饭时间,却没人提出一起吃饭,他们各自回家了。
管锥到家之后只一杯茶的工夫就出门了,出门后直奔刚才的修理厂,在修理厂门口就能看到那辆陆地巡洋舰还停在院子里。管锥在门口按了一下手里钥匙的锁车键,车身黄灯闪烁,说明管锥手里的钥匙的确能够操控这辆车。
管锥凭着记忆,一路找到上次罗大佐带他去的第一个借枪的地方,上次来这里没有人。这次来是夜晚,黑乎乎的院子依然看不到任何灯光,四米高墙让这里与世隔绝。管锥用电筒找到地上的轮胎印,跟丁卓以前开的帕杰罗是同样的grandtrek越野轮胎花纹,而那辆陆地巡洋舰也是这样的花纹。
管锥走到门前,检查了门上的挂锁,发现锁已经被换成了一把新的,虽然有点儿失望,但管锥依然想尝试一下,可钥匙却连插都插不进去。
无奈之下管锥只得回到住处,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这么下去只要那辆陆地巡洋舰被人开走,如果罗大佐不说,这条线索就算断了,可到现在连车主到底是谁都不清楚。不过他总觉得答案已经在自己脑子里了,只是被遗忘在某个角落里,还没有被发现。
管锥仔细地回忆从武进在医院刺杀陈汉生开始,至今为止发生的所有和那个神秘人有关的一切。
这个人和陈汉生有着某种紧密联系是可以肯定的,而陈汉生是害死武进的主要嫌疑人之一,但当时的推断是陈汉生没有能力设那么大的局去害武进。如果是这个人帮助了武进呢?这个局里,主要的执行者之一便是被杀死的“梁哥”。
管锥猛地从床上弹起来,他想到了。在杀梁哥之前,罗大佐和梁哥的对话中,曾无意提起过一个叫歌丹的人。
想到这儿,管锥几乎是从床上跳起来的,随手套上件衣服就出门了。到了罗大佐住处附近,管锥在楼下止步,抬头往上看了看,转身继续朝酒肆去了。
管锥可以确定,这个歌丹绝不是无名之辈。查这种信息最快的渠道是通过酒肆李让丁卓调查。
酒肆李冷着脸开门,把管锥拉进地下酒窖,开始咆哮:“有什么事不能白天说?你这时候来很容易被人跟踪你知不知道?”
管锥:“我绕了好几圈了,没被跟。我现在来是有要紧事。”
酒肆李拿起抹布擦酒坛子,不看管锥:“有什么事你快说,我年纪大了,还要睡觉。”
管锥:“转告049,让他查个叫歌丹的人。”
酒肆李抬起头问:“查他干什么?”
管锥反问:“你知道他?这个人很可能跟武进的死有关。”
酒肆李惊得把擦洗的酒坛掀倒在地:“武进死了?”
管锥这才知道酒肆李并不知情:“049告诉我的。”
“什么时候的事?”
“上次武进被我们从那个假派出所救出来,回去之后没抢救过来。”
酒肆李愣了愣,接着“哦”了一声,从地上捡起抹布,扶起酒坛继续擦,说:“歌丹这个人我听过一两次,听说跟楚隆走得近,不过都是些传闻。我让049帮你查查确切消息。”
管锥对这个歌丹的消息如饥似渴,追着问:“说说你知道的那些传闻。”
没想到酒肆李把抹布砸在桌面上吼起来:“都说了是传闻!传闻!传闻!要我说多少遍你才知道是传闻!一个不确切的消息能害死人的,你知不知道!我不是说了让049查!你为什么还要问!为什么!”
管锥被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地逃出酒肆,临走时候丢下话:“派人盯着东城修理厂的那辆军绿色陆地巡洋舰,有什么消息立即通知我。”虽然管锥表现得像是见了阎王一样,但这是一种在安全区域内的恐惧感,自从离开丁卓以后,就很少有人能让他产生这种感觉了。管锥渴望这种恐惧感。
从那之后,他每天只敢远远地看一眼酒肆门前的桌子。五张桌子代表一切如常,若是桌子变少,则需要管锥找时间去一趟。桌子越少事情越紧急。如果桌子变多,则管锥需要离开新庙,越多事情越紧急。最多可以摆十张桌子,那时候管锥需要不管不顾地扔下一切,然后利用所有可能的办法离开新庙。
第三天管锥才见到酒肆李门前的桌子少了两张,天黑以后,管锥摸到酒肆李门前,犹豫了一下,怯生生地敲门。即使做足了心理准备,在门打开见到酒肆李的一刹那,管锥还是后退了一步。
酒肆李把管锥让进门去,锁上门,把抹布扔到桌子上说:“歌丹,还有一个名字叫昂登。这几年用昂登的名字帮楚隆做了不少事情,在新庙用歌丹这个名字,除了吃喝嫖赌之外,基本上是个独来独往的人,据说南北联盟军除了楚隆没人能直接联系到他。”
“只有这些?”管锥问。
“说是有一张照片,但我还没有收到,明天,最迟后天会有人送过来,到时候你再来取。”
“明天才到?”管锥略显失望。
酒肆李突然脸红脖子粗,鼻翼急速翕动:“你也是干这行的,不懂考虑一下信源风险吗?光考虑自己的这点儿事。不管是明天还是后天,都是冒着杀头的风险弄来的。”
管锥被噎得哑口无言,再一次落荒而逃。
隔天下午,管锥见酒肆李门口少了一张桌子,管锥进屋后还没来得及开口,酒肆李擦着柜台头也不抬地说:“照片在柜子上那卷卫生纸里,你连那卷纸一起拿走。”
管锥双手插在裤兜里,像个犯错的孩子般靠在门边半天没说话。酒肆李见他半天没反应,抬头训斥道:“还不滚?”
管锥摇头晃脑了一阵,支支吾吾地说:“昨天的事……对不起……是我太心急了。”
酒肆李又把头扭回去继续擦洗厨具:“不用道歉,大家都有自己的任务。”
管锥讨了个没趣,反倒放松起来:“好好好,反正我昨晚憋到现在的话已经说了。我没吃午饭,给我一碗米线。”
“三块。”酒肆李依然没有抬头。
“这是五块,不用找了。”管锥把一张五块的纸币重重地拍在了桌面上。
酒肆李被声音惊了一下,抬头看了一眼桌上的钱:“五块钱用出了五万的气势。”说着随手扔了两个硬币过来,“我不占你们小孩便宜。”
管锥说:“五万一张的那是冥币。”
吃完米线,管锥把那卷卫生纸带回了自己家里,把卫生纸扯开,见到了里面夹着的照片。照片像是使用缺了墨的打印机打印出来的一样模糊,不过这个人的特征极为明显,头部整个左侧都是凹陷下去的,正面看去像是一张圆形的饼被切掉了四分之一。
管锥很想把照片给罗大佐看,这样可以省下很多事情,但从梁哥被杀时罗大佐的表现来看,至少在这件事情上,罗大佐这个人是应该打个问号的。
管锥去了老八寨,刻意和叶介良、石正等带兵的聊起金三角的杀手,但遗憾的是这些人嘴里并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不知道是故意隐瞒还是确实不知道,从他们嘴里出来的那些消息全都透着股地摊读物的味道。
管锥意识到不能寄希望于从别人口中获得有关昂登的信息,一个名满天下的杀手是一个悖论,好的杀手一定是隐姓埋名的。
这里的春夏之交闷热而潮湿,管锥坐在窗前吹着电风扇,当下的局面令他一筹莫展,管锥的情绪随着天气的恶劣变得越来越糟。
苦闷的情绪肆意蔓延,甚至让管锥这种人都开始思考人生的意义了,但还没来得及得出“人生无意义”的结论,管锥就听到有人敲门,把门打开后见到酒肆李捧着一个本子站在外面。
管锥盯着那个本子问道:“你这时候来干什么?”
酒肆李硬邦邦扔过来一句话:“你要是不想见到我,我马上走。”
“别,您请进。”说着管锥抱住酒肆李的胳膊把他拉进屋里按在沙发上,又给他倒了杯茶。
酒肆李把茶放到嘴边闻了闻,吹了一口也没喝,放下茶杯,说道:“我给你带来一个重要的东西,账本,金城公馆的账本。”
管锥疑惑:“账本?”
看管锥一脸迷茫,酒肆李接着说道:“这是一些特殊的客人在金城公馆兑换筹码和欠债的账本。”
管锥不知道酒肆李说的是做什么的。酒肆李重重地叹了口气说:“你要找的人,很可能就在这个账本里。昂登是个酒色之徒,他平时用歌丹的名字在新庙周边生活。在这一带,酒色之徒最好的去处就是金城公馆。”
管锥等着账本问:“所以你推断这个人在账本里?”
“对。”
“你是怎么弄到账本的?”
酒肆李:“不是我弄到的,是049。”
“他有这么神通广大?”管锥伸手接过本子。
酒肆李:“金城公馆是开放场所,要是连个账本都拿不到,他真的应该下岗了。”
管锥接过账本看了半天也没有头绪,酒肆李喝完茶一把夺过账本:“你这个睁眼瞎,这么明显都看不出来?这里面有个人叫歌丹,看仔细了,就是他了!”
管锥拿出纸笔统计了一下歌丹参与赌博的时间,发现每周三都有他参与赌博的记录。按照这个规律统计下去,发现他每周都会到金城公馆玩,一般每次来都待两天,偶尔也有待一天或是三四天的。
只有去年11月份第二周没有歌丹的记录,这个时间非常重要,因为梁志就是在这周四被人打死的。管锥又看了赌博的数额,梁志死前,他每次来玩输赢大多是三四千块,很少上万,而梁志死后一周这个数字飙升到四万左右,然后逐渐下降,到上周三这个数字降到了一万左右。
管锥看着这些数字慢慢理出思路:“如果他还能继续活下去,恐怕用不了多久,赌博的数额又会下降到原来的水平了。”说到这儿,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继续说:“他这么频繁来这儿玩,特征又这么明显,你怎么会一点儿印象也没有?”
酒肆李说:“参照物会改变的,上次给你的照片是他受伤后在医院拍的,凹陷的那一侧头骨粉碎性骨折,现在已经做了假体,当然看不出来,况且这个人还戴着鸭舌帽。别废话了,你就在金城公馆找。”
今天是周二,管锥不敢耽误,隔天在金城公馆守了一天,在傍晚的时候,一个戴着黑色鸭舌帽,帽檐压得有些低,看不清眉眼,但能看出肤色黝黑的人出现了。他身穿迷彩夹克,轻车熟路,一进来就引起了管锥的注意,同时他也注意到了管锥。那些与人搏命的经历造就的气场使他们一眼便感觉出了对方的不同,管锥感受到这一切之后马上把眼神从那人脸上移开,但心里已经断定他就是那张照片上的人。那人刚经过安检就熟络地和工作人员打招呼,然后兑换筹码、挑选座位,整套动作一气呵成。
管锥见他短时间内不打算走,为了不引起注意,自己也换了些筹码,在附近找张桌子坐下边玩边看着。
管锥的判断没错,歌丹一直玩到后半夜也没有离开的打算,中间兑换了几次筹码,看样子是输了不少钱。一楼大厅里大麻的腥臭味令管锥昏昏欲睡,就在他准备出去透透气的时候,一个西装革履的人影引起了他的注意,来的人是陈汉星,走到歌丹身边拍拍他的肩膀,做了一个“跟我来”的手势之后,转身朝里间走。
金城公馆后半夜依然人头攒动,没有人会注意管锥的行动。歌丹跟着陈汉星走到人群之外的卫生间拐角处,管锥则在拐角的另一边蹲下,旁边是一排不知道是抽了毒品还是困了的人或坐或躺。管锥抱着头,装作精神萎靡的样子。
只听一个人说:“他不是叫你离开新庙吗?你怎么还在这儿?”
另一个答道:“三弟,他只说让我别在家待了,又不说到底是谁要跟我过不去。我在这儿玩,你也在这儿,谁能把我怎么样?”
那个人看来不为所动:“我看他不像是开玩笑,你还是出去躲一阵子比较好,现在就离开。”
另一个叹了口气:“我现在太累了,走不了。我上去睡一觉,明天再说。”
“正好他也在,我让他在房间等你,你明天必须得走……”
两人的声音渐渐远去,歌丹一人摇摇晃晃地上楼,陈汉星却不见了,多半是进了旁边的卫生间。
管锥跟上歌丹到了三楼,看到歌丹进了一个房间。按照陈汉星说的,房间里应该还有个人,管锥到门口想试试能不能听到什么,却发现这房间隔音格外好。
这可能是抓住歌丹的最后机会,但现在即使抓住了歌丹,有陈汉星在场,又很难将人带出去。最好的办法是去找丑人,但如果离开之后歌丹也走掉,又是得不偿失。
必须尽快做决定,越往后拖越不好处理。管锥最终决定去找丑人,歌丹的身手他领教过,仅凭自己,拿下这个人都要费一番力气,要运出去更加不可能。
做了决定之后,管锥在歌丹的房门最顶端贴了一截儿透明胶带做标记,这是目前最容易弄到的标记物,歌丹如果开门,他就能看出来。
准备妥当,管锥下楼,直接开车去往积星堆,坑坑洼洼的山路上越野车差点儿被开翻了,好不容易在天亮之前见到了丑人。没想到丑人见到管锥表现得并不像上次那样热情,从床上爬起来睡眼惺忪,不咸不淡地问这个时候来有什么事。
一听话音管锥就觉得不大对劲,不过这个态度管锥也不奇怪,只是问道:“这么不欢迎我?”
丑人冷着脸说道:“哪敢不欢迎您啊,我爸身边的大红人,我在梁氏这么多年,都不如您在耳边吹个风。”
管锥笑了一下:“这是怎么了?”
丑人斜眼看着管锥说道:“真不明白?”
管锥:“我在八爷那边做事你一开始就是知道的,而且迄今为止我没有做过任何对你不利的事情,我一直在努力消除你和八爷之间的隔阂。”
丑人露出戳穿他人谎言后的笑容说道:“那替代种植这件事是我听错了?”
管锥盯着丑人,装出一脸无辜的样子说道:“因为跟八爷有约在先,所以这件事不能告诉你,不过替代种植的事情从头到尾跟你都没什么关系吧?”
丑人死死指着管锥:“跟我没关系?我好不容易弄点儿地,现在老八寨一声令下让我改种玉米,让我到这里来做个农场主吗?”
丑人说的这些事管锥是知道的,他上次和梁道安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两人都没说出口,但心里都明白,梁氏必须拿出一部分土地来搞替代种植,只有这样才能吓住陈培耀。而出于特殊时期对军心的考量,梁氏原先的土地是动不得的,这样一来就只有牺牲丑人,正好梁道安不想让丑人在积星堆生根发芽。管锥明白这些道理,但他选择不亲口说出来,依现在形势看,当初的选择是非常正确的。
管锥瞪大眼睛装无辜:“搞替代种植为什么要用你的地?”
丑人看着管锥摇摇头:“你还演,虽然我离老八寨远,但还没聋,替代种植的事一直都是你在搞,一开始我爸还装作不知情,整个梁氏都觉得你是个老猫,专门过来搞替代种植的。结果到头来他突然让我把自己的地都种上玉米,这件事你怎么赖?”
不同于丑人的激动,管锥始终不紧不慢:“这事我可以向你解释,但你要保证不告诉任何人,包括八爷。”
丑人怒极反笑,露出一口黄黑相间的牙齿,在烛光下显得尤其瘆人:“你不用解释,今天过来正好,省得我去找你。你以前帮过我,我不杀你,这是我的道义。这些地本来也是你帮我拿下来的,你现在要收回去我无话可说。但我把地还给你之后,如果江湖再见,那就只有你死我活了。”
管锥盯着丑人说:“话别说太早。你不想知道你那个手下武进是怎么死的吗?你不想知道梁志死了之后八爷为什么对你百般刁难吗?你不想知道是谁杀死了梁志吗?”
这三个问题使丑人来了兴趣,略一思考之后,丑人说:“难道你知道?”
管锥调整了一下坐姿:“先问你一个问题。”
丑人:“问吧。”
“八爷派谁来传达命令,让你改种玉米的?”
丑人:“是陈汉生啊。”
管锥:“那就对了,你知不知道这个人背着你做了哪些事情?”
丑人皱眉问:“我知道这孙子一肚子坏水,武进第一次送货,货沉了之后他跑到我爸那告了武进一状。”
管锥苦笑着说:“在他干的事情里,这是最微不足道的。我告诉你,你那个死不见尸的手下,就是叫武进那个,就是被陈汉生害的。”
管锥把那天在梁道安那里听到的话一一对丑人说了,丑人听完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我没必要骗你。”管锥把从叶介良那儿听来的,关于梁志死那天陈汉生先跑回来告了丑人一状的事情说了一遍。
丑人眼睛瞪得像是要把眼眶撕裂一样,两只眼球摇摇欲坠地挂在眼窝里,像是随时要掉下来:“我长这么大还没被人这么阴过!”
管锥不顾丑人的愤怒继续说道:“本来我觉得现在到了算账的时候了,这也是我今天来的目的,想帮你洗清冤屈,没想到他又快我一步,把替代种植的事情栽到了我的头上,他们棋高一着,你就是杀了我,我也无话可说。”
丑人摆摆手:“说的哪里话,你继续说正事。”
管锥踌躇半晌才开口:“这件事本来不应该告诉你的,不过事情既然到了这一步,我也只能说出来了。陈培耀前阵子要搞禁毒你听说没有?”
丑人笑了笑说:“他都搞了十几年禁毒了,天天喊着禁毒,我怎么会不知道?我爸还喊过禁毒呢,有时候还说不往中国卖药了。我跟你说个有意思的事,每年的八月十五,就是对面中秋节那天,我爸都会跑山顶上面朝北方坐一整天,说自己对不起祖国,往祖国卖药罪孽深重什么的,可没用啊,咱们这儿的货,不往中国去往哪里去?难道从船上走?一天就那么几艘船,谁会给咱们带这个?所以啊,别听陈培耀喊得响,离了白药,他们一天都混不下去。”
管锥对丑人嘴里的梁道安产生了很大兴趣:“八爷对中国还挺有感情的啊。”
丑人:“那是当然,你别看他是个毒枭,在梁氏没人敢说中国哪里不好的,提到中国都必须说好话,说中国坏话我爸是要不高兴的。他每年八月十五都让罗大厨做很多月饼发给下面人,晚上还要赏月,总是说什么异乡的月亮没有家乡的圆。你说这不是很奇怪吗,月亮它圆不圆得看日子,怎么能看地方呢?我小时候有一次,应该是1997年,夏天,那时候梁氏还没这么大。我也不知道那天是什么日子,反正是庆祝对面的什么事情,那天放了一整天的鞭炮,把附近寨子里的人都吓跑了,以为打仗了呢。第二年他又搞了一遍,这次提前通知了当地人,他们才没跑。”
梁道安的形象在管锥心中更加复杂了,复杂到一时难以消化。他接着丑人的话头说道:“刚才说陈培耀禁毒这件事,这次他是借禁毒的名义,想把梁氏的库存收了,八爷没办法,只好让我出来,佯装要跟中国合作搞替代种植,只是吓唬一下陈培耀。”
丑人脸色又变回之前的冷峻:“所以就把我的地拿去种玉米?”
管锥摆摆手:“不管你信不信,这事我真不知道,我和八爷原先的计划是边谈边拖,但没想到最后竟然让你种玉米。这件事我怀疑和陈汉生有关,不然八爷怎么会让他来执行呢?不让我来,恐怕也是顾忌我和你的关系。”
丑人想了想觉得管锥说的还算在理:“那你今天是为什么来的?”
管锥推心置腹:“本来我是来给你送份大礼的,但没想到被当头一棒。算了吧,这件事你还是不知道为好,现在这个时间点,你做得多就错得多,这是为你考虑。好了,我要说的话说完了,人就在这里,任你处置。”
烛光下丑人的脸因为笑容拧在了一起,跟哈哈镜照出来的怪物似的,但少了一分滑稽,多了许多阴森的气质:“我都说了不会杀你,我们在这里混,法律可以当擦屁股纸,但必须得讲道义。这些地都是你帮忙拿下来的,你今天就是全拿走,我也不会多说一句。你先说到底什么事,就算我不去做,我也应该知道啊。”
管锥佯装思考了许久,叹了口气:“算了,告诉你也没什么。但不管你知道之后做了什么,都不能说是我告诉你的。前段时间因为替代种植的事情,那个陈汉生还怀疑我是老猫,你说多有意思!我做老猫的目的,是来帮你丑人拿地种罂粟的吗?所以我不想过多介入梁氏的事情,只是这件事太重要,我是出于义气才来告诉你的。”
丑人点点头:“好兄弟,我答应你。”
管锥闭上眼睛,像是做了个重大决定:“杀死梁志的人,被我找到了。”
丑人握紧的右拳重重地砸在左掌心里:“太好了,我哥的仇终于能报了,他在哪儿?”
管锥对着丑人做出一个停止的手势:“你现在想的不应该是报仇,而是要洗清陈汉生栽给你的那些脏东西。另外,我必须提醒你一句,我现在找到的这个人,只是个拿刀的刽子手,并不是决策者。怎么办你自己决定。”
丑人摇头说:“没听说过,不过不管他是谁,我要立即把他干掉。”
管锥也跟着摇头:“不行,干掉这个人对你一点儿价值都没有,而且到时候陈汉生说你杀人灭口,你更难洗白。况且金城公馆是谁开的不说你心里也有数,在那儿闹事不好收场。你现在最应该做的,是把这个人弄出来,交给八爷,这样才能洗清八爷对你的怀疑。也只有这样,才能把陈汉生欺骗八爷这件事揭出来。这对你来说是个翻身的机会,你心里不能只装着积星堆,以后整个梁氏都要靠你,你把眼光放长远,别让陈汉生这种小人最后占了便宜。”
丑人忙点头:“也对也对。现在马上去抓人,我听你的,不杀他,把他交给我爸。”
积星堆没有信号,管锥先一步回到金城公馆,丑人带着人紧随其后,但车速还是比管锥慢了一大截儿,管锥到金城公馆的时候天已经亮了。管锥上三楼,从歌丹门前走过,看了眼贴在门上的胶带,可以确定在管锥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歌丹没有出门。
丑人到了之后给管锥发了一条短信,说自己已经到了金城公馆附近。管锥想到陈汉星之前说歌丹房间里有人在等歌丹,管锥不确定这个人是谁,这种不确定让他有一种莫名的不安,他觉得不应该把所有真相全部铺在丑人面前。
走出金城公馆,管锥在街角和丑人交代了一番,接过手枪顺着公馆后面的排水管道爬上了三楼。由于带着手枪无法通过公馆正门的安检,所以他之前就选定了这个潜入地点。上三楼后他直奔歌丹的房间,起脚踹开房门,反脚把门带上。他举枪四望,两室一厅的套房只有客厅灯亮着,小吧台上的冰箱门是开着的,电视里的画面还在动,但没有声音,墨绿色的沙发上放着一条毯子,沙发前是一个黑色茶几,茶几上放着几罐打开的啤酒。他又穿过客厅,对准主卧的门又是一脚。
破门之后,管锥看到一个穿着睡衣的人坐在床边,一只脚刚刚落地,看样子是听到声音想起来看看。
“歌丹?”管锥压低声音。
见到管锥举着枪进来,歌丹摊摊手:“原来是真有人要杀我。”
“是不是你杀了梁志?”管锥问。
歌丹说:“你又是谁?管得这么宽?”说完收回那只已经放到地面上的脚。
管锥说:“不许动。听好,我确定是你杀了梁志,武进的事也跟你脱不了干系。我现在要带你走,你最好配合点儿。”
歌丹又耸了耸肩:“你觉得你能把我从这儿绑出去?”
管锥:“都到这一步了,你不该问我这种问题。”
管锥感觉后脑勺被硬物一杵,知道背后有人,又不敢回头,凭着头皮触感,他知道那肯定是一把枪:“谁?”
那人没出声,歌丹嘿嘿笑着坐在床上。当那人缓缓移到枪口前方时,管锥看清那是罗大佐。
不理管锥的目光,罗大佐站在管锥和歌丹中间,对管锥说:“他是我朋友,救过我的命。你放他走。”
管锥说:“武进不只是你的朋友。”
“武进已经死了!被烧成了灰!一把灰会在乎你有没有给他报仇?今天就是没有我,你也不可能把人带出金城公馆,你恐怕还不知道,他也是陈汉生的弟弟,陈汉星的二哥!”罗大佐吼道。
“不管他是谁,我今天都一定要带走。”管锥压住扳机的食指用力,他可以确定扳机已经在击发的临界点,再稍微用力一颗子弹就将射出去。
“有我在,你别想带他走。”罗大佐说完,歌丹叹着气从床上下来,低头找到拖鞋,然后走到卧室门口,跟管锥挥挥手,去往客厅。
管锥咬着牙对罗大佐吼:“你再犯浑别怪我不客气!”
罗大佐也急红了眼:“那你就不客气给我看看!”
罗大佐话音刚过,目光越过管锥的肩膀,几乎同时子弹也从管锥耳边穿过,客厅里的歌丹应声倒地。歌丹倒地之后,依然举枪想要朝管锥射击,又被管锥一枪打中手腕,手枪被甩出一米多远。
管锥冲上去把歌丹的手枪捡起来,狐疑地看着罗大佐,刚才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太过奇怪,管锥一时消化不过来。罗大佐倒是走过去抱着歌丹尝试给他止血。歌丹问:“为什么开枪打我?”
罗大佐说:“他也是我的朋友。”
歌丹气得上气不接下气,咬牙说:“你到底有多少朋友!”
这时丑人已经接到管锥的信号,带人冲上三楼,一拥而上的还有被枪声吸引来的金城公馆的人,不过陈汉星并不在其中。两拨人几乎同时到了房间门口,丑人只看到一个人中枪倒地,罗大佐立在一边,管锥则面无表情。
见丑人赶到,管锥才把人推到他面前:“人在这儿,交给你了。”
歌丹回头看了一眼丑人,笑笑说:“原来是你啊。”
丑人举起枪对着歌丹:“就是你杀了我哥?”
歌丹再次斜着眼看了丑人一眼说:“你这人是不是有病啊?我把你们梁氏的太子杀了,你这个二公子不正好接班?你不好好当你的梁氏太子,跑这里来跟我穷横。”
丑人怒目圆瞪:“我杀了你!”
这时管锥一把攥住丑人的枪,在他耳边叮嘱:“说好把他交给八爷的,现在杀了他弄不好八爷说你杀人灭口,得不偿失。”
这时金城公馆的人也走上来说:“在金城公馆你可不能这么对我们的客人。”
丑人笑着把一沓钱塞进那人的西装口袋:“这人拿了我们很多货到现在都没付钱,我带他回去理论理论。你放心,不会有人知道他是从公馆被带走的。”
对于丑人明显敷衍的说辞,那人毫不在意:“你小心点儿,公馆的事情不说你也知道,别太不像话。”
丑人点了点头。管锥见金城公馆的人似乎还不知道歌丹和陈汉星的关系,刚想提醒丑人速战速决把人带走,歌丹却发话了:“愚蠢,把陈汉星给我找来。”
酒店的人虽然收了丑人的钱,但对歌丹的话也不敢装作听不见,毕竟歌丹张口就叫出了陈汉星的名字。那人吓得赶紧回头把钱还给丑人,然后迅速下楼,管锥想拦,但又怕拦不住耽误了时间。
酒店的人走了之后,丑人蹲在歌丹面前,拍了拍他的脸:“不用我再解释一遍为什么找你了吧?你自己交代,我让你痛快上路。”
歌丹一声不吭。
丑人继续说:“你叫歌丹吗?”
歌丹还是不说话,管锥看他有恃无恐的样子应该是在等陈汉星。管锥觉得不能再等,在丑人耳边小声说了一句,丑人站了起来:“既然不说,那就带走吧,从后门走,不要打扰了公馆的客人。”
丑人的手下将人绑了起来,正准备带出门的时候,一个人带着十来个携枪的保安出现了。管锥看到来人正是陈汉星。这人穿着西装,白白净净的,看上去跟陈汉生那未老先衰的样子形成强烈的反差,说他俩是父子也有人信。
现在这么个角色出现,丑人怕是不好对付。管锥刚想到这里,陈汉星对丑人说道:“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梁氏二少爷。”陈汉星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眼睛看向歌丹,脸上闪过一瞬间的紧张,不过很快恢复平静问道:“这家伙到底是谁啊,要梁氏的二少爷亲自来抓?”
丑人的脸色凝重起来:“他在我们那儿犯了事,我把他带回去处理。”
陈汉星双手环在胸前,说道:“要是今天我没来这里巡场多好,我真不想跟你闹出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但现在我既然看到了,那真是对不住,这是我们金城公馆的客人,谁也不能就这么把人带走,不然传出去,会觉得是我镇不住场子。”
丑人知道事情变得难办了,不过也咽不下这口气,脸色变得越来越差:“陈汉星,我教你一句,以后见到梁氏的人,你最好别拿这个态度出来。我今天必须把人带走,你拦不住。”说完丑人举起手里的枪,对着陈汉星,陈汉星也举起了枪。两拨人人数相当,火力也差不多,就这么互相举枪指着。正剑拔弩张的时候,又一个人带着十五六个人走到门口。带头的人看上去年纪比丑人大上几岁,也跟陈汉星一样穿着西装,只是寸头上已经能看到不少白发,但眼神一看就十分精干,嘴上留了短胡楂,皮肤比陈汉星还要白净,完全不像本地人。那人敲了敲已经打开的门,面含笑意盯着丑人。
丑人扭头看到门口的人,歪着头看了会儿问道:“是刁毛辉吗?”
那人大笑着露出八颗牙齿,拿手指隔空点了丑人几下:“还记得我呢?小家伙现在长大了啊,我走的时候你胡子还没刮过呢。”
丑人满脸的不敢相信:“你怎么会在这儿?这些年你去哪儿了?”
被称作刁毛辉的人答道:“你哪儿来的这么多问题,在哪儿都是帮八爷做事,当年八爷让我走我就走了,现在八爷让我回来我就回来了。”
丑人又问:“那太好了,都说你死了,我就一直不信。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刁毛辉说:“回来好几天了,听说你被派去积星堆,我想去看你但没有时间。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你了。”
丑人像是突然想到了,问道:“那你来这儿做什么?”
刁毛辉指了指被捆上的歌丹:“当然是为了他,不过看来你比我快了一步,我回来的第一功又让你抢了。不过现在看这架势,你要抢这份功,恐怕还要我帮你一把。”
丑人不好意思地笑笑,陈汉星被晾在一边满脸不高兴:“今天这个人你们不能带走,谁都帮不了。”
刁毛辉笑了笑,先把丑人的枪按下,又上前去按下陈汉星的枪说:“别那么大火气。我来之前八爷跟你们金爷打过招呼了,本来是让你先把人控制住后交给我们的,我怕麻烦到你,就亲自过来拿人了。你尽管去问。”刁毛辉见陈汉星将信将疑,索性掏出电话,直接打给那个“金爷”,也就是金城公馆传说中的老板之一。接通后刁毛辉把手机递给了陈汉星。
趁着等陈汉星打电话的间隙,丑人问:“你是怎么知道他在这儿的?”
刁毛辉答:“我刚回来八爷就让我负责这件事,我这么多年都不在这儿,又没有什么关系,所以用了好几天才查到点儿线索,就过来找他了。这人叫昂登对吧?”
丑人笑着说:“你搞错了吧,他叫歌丹。”
“不会错的,他有两个名字,杀梁志的时候他叫昂登。你连这都没搞明白,是怎么找到他的?”刁毛辉问道。
这个问题问得丑人一愣,不过很快反应了过来:“他昨晚喝醉酒自己说连梁氏梁志都敢杀。我想不知道都难啊。”
刁毛辉看了看丑人带来的人说道:“你知道了也不跟八爷说一声,多带几个人来,你看你就这几个人,要是让他跑了多可惜。”
丑人反问:“你不也就带着这几个人来吗?”
这时陈汉星打完了电话,一脸无奈地看了看歌丹,看来是他的老板让他放人了。陈汉星将手机递给刁毛辉,没再说什么,只是打了个手势把自己的人带走了。
刁毛辉也不在意,笑笑跟丑人说:“这里不是聊天叙旧的地方,我们把他带回去吧。”
丑人一愣:“带去哪儿?”
刁毛辉说:“当然是带去老八寨了,你不会是想把人带去积星堆吧?”
丑人原先是想把人先带去积星堆,审完再送去老八寨,以免直接送到梁道安面前闹出什么乌龙。但现在刁毛辉出现,就没有再审的必要了。刁毛辉要把人带去老八寨,倒是省得去了积星堆再出什么意外:“当然是带去老八寨,不然还能去哪儿?”
刁毛辉笑着走上来拍拍丑人的肩膀:“好了好了,把人带回去之后咱俩好好喝一杯。”
丑人和刁毛辉带着歌丹大摇大摆地走出金城公馆,管锥和罗大佐走到一楼的时候,隐入赌博的人群里。等他们的车走远,两人也离开了金城公馆,管锥问:“这个刁毛辉你认识吗?”
罗大佐想了想:“人倒是认识,但他已经好几年没有出现在梁氏了,至少有五年了吧,都说他死了。以前梁道安还比较喜欢他,他也经常去裴万岁那里,刚才我都没敢正脸对着他,怕他认出我来。现在为什么突然回来我就不知道了,也不知道这些年他干吗去了。”
管锥问:“这人还挺神秘啊?”
罗大佐说:“以前跟着裴万岁的时候,听说过不少梁氏的事情,也认识不少梁氏的人,但大多是些道听途说。早年都说这个人精明,很多事梁道安都是交给他办。梁氏的几个年轻人,还算有点儿见识,知道靠毒品这条路走不长,不想让梁氏把重心放到毒品上。丑人你都看到了,从小在梁氏长大,也没受过什么正经教育,又在梁氏有点儿地位,所以就长成了现在这样一副模样。但这个刁毛辉,我不太了解,只是前几年听裴万岁说刁毛辉最像年轻时候的梁道安。”
这个刁毛辉刚回来没几天就能这么快锁定昂登,可见裴万岁这句评语并不是空穴来风。管锥不用想就知道丑人肯定不是刁毛辉的对手。这样一来,形势又开始变得云谲波诡了。以前跟丑人说的那些话要是传到刁毛辉耳朵里,肯定会被拆穿。丑人原先在梁氏处在孤立地位,管锥利用他的孤立一步步走到今天,但是现在这个刁毛辉突然出现,原先做的一切铺垫可能都要付诸东流。
接下来的几天丑人那边消息全无,管锥倒不太关心丑人的情况,丑人和刁毛辉的关系他插不上手,目前最让他担心的是陈汉生的命运。歌丹被带去老八寨,只要审出来,陈汉生的谎言必然会被拆穿,栽赃丑人这件事一旦暴露,梁道安会怎么处置陈汉生?刁毛辉会持什么意见?
在管锥计划里,陈汉生这次必须死,不然他站稳脚跟后联合刁毛辉,那自己可就真的在劫难逃了。刁毛辉不像梁道安那样一心只考虑大局,更不像丑人那么好欺骗。梁道安会不会立即处死陈汉生是问题的关键。
管锥让酒肆李通知丁卓,对黎耀祖的老家进行更加严格的监视,绝对不能让陈汉生或者刁毛辉有机可乘。
那天丑人和刁毛辉把歌丹带回去之前,两人不约而同地派人去歌丹的住处抄家。丑人这么做是因为管锥之前交代过,刁毛辉不知其中原委,拍拍丑人的肩膀:“行啊,做事越来越上道了。”
歌丹的职业就是取人性命,在面对死亡这件事情上,比常人更坦然一些。由于不想承受多余的折磨,歌丹开始试图否认自己杀了梁志。但得知丑人已经派人去抄家,而且击毙梁志的弹头至今还保存着的时候,歌丹承认了。他知道凭梁道安的威望,想找人做弹道勘测轻而易举。他只希望自己能死得痛快,对于是否留全尸他也没那么在意。他真正在意的,是他内心深处自以为谁也不知道的那件事情,所以他一口咬定是楚隆派他杀了梁志的。
对于这个说法,丑人是绝对不能接受的。因为管锥已经说过了,陈汉生很可能是兄弟三人,而不是之前他们说的兄弟两人。如果陈汉生和歌丹是亲兄弟,再加上梁志死的时候,陈汉生的白底地图确实起到了衬托作用,这一桩桩一件件,陈汉生再也脱不了关系。不过管锥嘱咐过,要到梁道安面前再揭穿他。
梁道安听说抓到了杀梁志的凶手,那双“和蔼”的眼睛突然露出凶光,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扶着桌角走到歌丹面前问:“是楚隆那小子让你杀我儿子的?”
歌丹面色平静:“是的,楚隆让我杀了梁志,让你梁八爷绝后。”
丑人插话道:“不是楚隆,是陈汉生。他们是亲兄弟。”
歌丹大惊,赶紧抢话:“是楚隆让我杀的,我不认识什么陈汉生。”
丑人说:“我后来才想明白,你杀我哥那天,你大哥背着白底地图上山,就是为了给你标定射击目标。你们兄弟俩合谋杀了我哥。”
歌丹有些急:“不是,是楚隆。”
凭梁道安的眼光,歌丹的紧张恰恰证明他有意维护陈汉生。梁道安朝身旁的人伸出手,那人递过来一支手枪,梁道安把手枪接过来,想了一下又递了回去。
“把陈汉生叫来。”梁道安说。
歌丹这时候却出乎意料地笑了几声:“都说梁八爷长了一双可以看透人心的猫眼,但那又怎么样,死了个儿子就成老糊涂了。现在竟然要自相残杀。杀吧杀吧,把梁氏的人都杀完。”
梁道安走近歌丹,特意把脸凑上去:“你不用拿话激我,我叫陈汉生过来,只是让他好好欣赏一下你的死状。他心里应该清楚,是他害死你的。”
陈汉生很快被两个人押了过来,梁道安说:“这是你弟弟吗?”
歌丹突然大笑:“谁是他弟弟?你们要是想在梁氏给我找个哥,也得找个有人样的啊,你看他那样子!”
梁道安不理歌丹,问陈汉生:“这是你弟弟吗?”
陈汉生摇了摇头说:“八爷,我不认识他。”
梁道安笑了笑,又点点头:“不是就好,那你好好看着。”
梁道安说完,从旁边罗大厨手里接过一把刀,对罗大厨说:“今天脏了你这把刀,回头我送你一套更好的。”
罗大厨低着头闭上眼睛不说话,只听到歌丹的惨叫,一声盖过一声,中间夹杂着丑人模仿惨叫的声音,罗大厨不用看也可以想象到,丑人此刻一定手舞足蹈地模仿着歌丹的声音。后来就渐渐没了声音,等罗大厨睁开眼睛的时候,也就不到十分钟的时间,歌丹已经成了一团看不出形状的肉,似乎再也找不到皮肤组织,露出来的是纵横交错的肌肉和滴着血的脂肪。梁道安站在一旁浑身是血,把滴着血的刀递给罗大厨说:“这把刀不错,以后就用它给我做饭。”
作为观刑人,陈汉生始终面无表情,梁道安放下刀,把血淋淋的手放到陈汉生脸上问:“他是你的弟弟吗?”
陈汉生坚决否认:“八爷,我真的不认识他。”
梁道安露出了笑容,再次摸了摸他的脸,轻声说:“别怕,我不杀你。因为我看不起你,这点你不如你弟弟,他死前毫不犹豫地选择保护你。你不配做他哥,也不配死在我手上。我把你交给丑人,你要是能从他手里走出来,我就放了你。”
杀了歌丹之后的梁道安整个儿软了下去,他感到空虚极了,似乎所有事情都没了意义,人生成了一片混沌,自己也变成了一副行尸走肉的模样。以前有一口气撑着,看上去还算正常,现在这口气出了,整个人就空了。
他卧床三天,除了罗大厨和一个老中医之外,梁道安谁也没有见。直到替代种植工作组派人过来寻找管锥,他才不得不拄着一根崭新的拐杖站起来。
陈汉生已经被丑人带走,梁道安的这个安排等于给陈汉生判了死刑,刁毛辉本来想试着保住陈汉生,主要是听说了陈汉生这些年做的事,觉得他手里一定有大量资料。但看梁道安和丑人的样子,刁毛辉最终没敢开口。
现在的梁氏有人欢喜有人忧,丑人欢天喜地押着陈汉生到了积星堆,陈汉生到了积星堆就被丑人下了井,那井里上次关的人是武进。陈汉生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但没想到比自己预想的结果还要惨。陈汉生在井底坐立难安,晚饭自然是不敢奢望了,不过他不觉得饿,只是担心丑人是想活活饿死自己,真这样的话还不如直接来一枪痛快。
很快,陈汉生发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上面有绳子吊下来四菜一汤,三荤一素。在积星堆这种地方,这种伙食相当不错了。
他吃完在井底待了一夜,早餐还算不错,两个鸡蛋一碗粥,还有一块饼,一碟下饭菜。陈汉生很快吃完,喊上边人把盘子收走。
到晌午,陈汉生正在井底琢磨丑人会怎么对付自己,正想着,从井上扔下一根绳子,接着两个人从绳子缓缓下到井底,落地后像是没看到陈汉生一样,陈汉生和他们打招呼,他们也不理,只是互相聊天,说井底比上面还凉快,甚至开玩笑说自己都不想上去了。两人一边说笑,一边抬头看井口,这时候井口又有一个篮子吊下来,看样子是很重,篮子下降得很慢,等落到地面的时候陈汉生才看清那是一个水泥墩。
陈汉生以为是给自己吃饭的桌子,但又不太像,刚想问这是干吗的,那两人就用绳子把他双腿连同那个水泥墩捆在了一起。陈汉生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所有自欺欺人的幻想都破灭了,他不知道接下来自己将面对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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