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梳
去首都的航班,很少见的没有延误。
头等舱就他们三个人,徐彻和傅廷川的座椅是挨一起的,姜窕隔着走道。
上飞机后,徐彻很懂的坐去了本应是姜窕的位置,把那两口子凑在了一块。
空姐原先并未留意到傅廷川,待他入座后,摘下帽子和眼镜——
姜窕当即瞄到,空姐的眼睛在一瞬间放了光。
如果不是职业限制,她恐怕能在一秒内失声尖叫出来。姜窕想到自己第一回在公厕遇到傅廷川的实体大活人的时候……
大概也是这个样子吧。
哈哈,想到这,她不由想笑。又怕被人瞧见,就翻了包里的书出来,低头看着,边做掩饰。
“傅……傅老师!”那位漂亮的空姐跑过来,激动得都不知如何吐字了:“能和你合张影吗?”
还没起飞,空姐抓紧时间拿出手机。
傅廷川薄唇紧抿,回头看了姜窕一眼。
女人还是垂首阅书,她今天披着发,中分,一边乌黑的发丝垂下来,柔柔顺顺的,隐掉半面白净的脸。
“咳。”傅廷川清了下嗓子。
姜窕扬眼:怎么?
一旁的徐彻掀了下手臂:“我们老傅要和妹子合影,让你挪个位置。”
“喔……”姜窕点头,食指卡住书页,蹬得从椅子上站起来,没一丁点不悦之色。
傅廷川难以相信地,隔空看向徐彻:他只是,在询问老婆大人同不同意好吧。
徐彻挑眉毛:我知道啊,我也只是,在挑拨离间呀。
傅廷川连点两下头:你小子,行。
徐彻耸肩扭腰,得意的不得了。
……
合完影后,没多久,飞机平缓驶入云层。
多云的天气,狭小的窗外,仿佛陈铺着漫天席地的洁白棉花糖。
傅廷川和空乘要了杯普洱茶,便礼貌支走了她。姜窕手边摆着果汁,两个人各干各的,相安无事。
余光瞥到男人一直百无聊赖坐那,姜窕阖了书,侧过脑袋问他:“你不休息一会吗?”
“不困。”傅廷川低低回。
“不困还喝茶撑精神呢?”她小声埋怨,撇开书,把两个人点的茶水对调:“喝果汁,然后,眯一会,别晚上颁奖,台上叫到你名字,还坐着打瞌睡……”
姜窕指腹在杯壁上停了会:“果汁好冷,你胃不好,要不叫杯热牛奶,或者开水吧。”
她在管他?关心他么?傅廷川没来由地愉悦舒适,他倚回椅背,不说话,只注视着姜窕,像把她关切的模样烙在心里。
男人的目光露骨而深刻,唇边自然地携着三分笑,很快就撩弄得人耳根都热起来。
姜窕在他肩头戳了一下:“看什么东西。”
“看你。”傅廷川坦率地答。
“有什么好看的!”她把书摊开,举高到脸前,却是拿反了:“快点补觉。”
得,还在操心他的睡眠问题。
傅廷川伸手拿开她的书,神色肃穆了几分:“陪我聊一会,我就睡。”
“行。”姜窕感觉他要问些什么大事,也跟着谨然起来。
傅廷川握住她手,轻轻摩挲着。
他现在,已经很少在与这双手的接触中燃生起情.欲,更多的是心安和归属。
“姜窕,”傅廷川叫她全名,音色沉稳:“我想和你说说我其他的事。”
“什么?”她望向他,眼底困惑。
傅廷川接着说:“我的家庭情况,我曾经的生活。”
“嗯,你说。”
“我父亲在我大二那年就去世了,现在家里只有妈妈,我是独生子,没兄弟,也没姊妹。”
“嗯。”
“年内过完生日,我就整36周岁了。”
“嗯。”
“这个年纪,说老也算不上,但肯定也不年轻。还清晰记得去中戏报道的第一天,到今天,也不过眨眼间的事。”
说起这个,姜窕微微笑:“我看过你以前中戏的面试视频,那会真是小鲜肉。”
傅廷川也跟着笑,时光变迁,在他的眼尾轻易凿刻出纹路:“是吗,这个你们都有?”
“我们粉丝什么挖不出来!”姜窕骄傲地回。
傅廷川收笑,接着陈述过往:“大二的时候,接到人生第一场试镜,也没想过要一步登天,但年轻么,心里也是跃跃欲试的。结果,被刷了。临毕业,有些迷茫,又有野心,我和徐彻不再住宿舍,开始去外面找出路。徐彻不喜欢演戏,但我喜欢,自己也刻苦,那阵子辛苦归辛苦,但上天眷顾,我被一个导演看中,接了人生第一部电影,男一号。”
“《化蝶》,梁山伯,宋齐远导演,对吗。”姜窕脱口而出。
她真是了解他,傅廷川愈发欣慰:“对。”
也是这部电影,21岁的傅廷川崭露头角,一个悲剧爱情和角色的开头,却让他从此在演艺事业上顺风顺水,名声鹊起。
“所以,在这个岁数,遇到你,我认为很合适。”傅廷川换两只手握住她的,这般说。
姜窕笑吟吟的:“哪里合适?”
“事业都定型了,我这个人呢,也定性了,情绪稳定,也能给伴侣不错的生活。”
姜窕警惕脸:“你这话说的……不会下一秒就要掏出一枚戒指了吧。”
“当然没这么快,”傅廷川失笑,又瞬时正色:“如果今晚我能拿奖,也能说是我从业生涯的一个里程碑,但我心里有个更重要的里程碑。等你来我这上班了,稳定下来,就陪我去见见我妈,行吗?”
傅廷川深深看着姜窕,记起了许多年少时分的事。
他也搞不明白,曾经那么想把光阴全铺张在演艺上,莽撞执着,鞠躬尽瘁,视死如归,以为一辈子就这样了。
可如今,他也会因为有了心爱的姑娘,而开始渴求安定陪伴和长命百岁。
姜窕讲不出一个字,也许她有千百句要说,可如鲠在喉,最后凝滞在眼边,热乎乎的。
“好啊。”半晌,她答应道。
傅廷川抿着唇,得意地挑了下眼,一下子从沉稳人士变成了调皮小男生。
姜窕攥了攥他手,说:“这下可以放心睡觉了吧。”
“嗯。”傅廷川正身,当即听话地躺回椅背,不舒适地动了会,他又前倾回身子,歪了歪,靠到身边女人的肩上。
再也不动了。
“就这样,”他轻轻说:“还是要养胖点,枕着舒服些。”
姜窕没回话,心头氤满甜情蜜意。
隔着一个走道的徐彻,很罕见地没有吐槽,似是深眠。
其实,他一直在装睡,从傅廷川开始和姜窕讲大学那段是时光开始,眼罩内壁就渍上了两小片湿润。
他轻描淡写、寥寥几语和喜爱的女孩,所描述的那段浩瀚时光,其间的含辛忍苦,四处碰壁,希望、失望、绝望后再重找希望,只有他们两个心里清楚。
想想他们两个,拿到第一笔片酬后,结伴去ktv嚎歌,最后直接唱到流眼泪。
他到现在还记得这首歌d,《光辉岁月》。
“今天只有残留的躯壳,
迎接光辉岁月,
风雨中抱紧自由,
一生经过彷徨的挣扎,
自信可改变未来。
……”
疲于奔命,不知休止,老傅的胃,也是那会落下的病根吧。
不过,欣慰的是,这小子终于有想休憩的地方了。
徐彻挑唇,极轻地吸气,又缓慢叹了出去。无人察觉。
到北京后,为赶时间,徐彻一行三人就没回工作室。
陈路和另一个助理,带上了西服,和他们在典礼附近的一间酒店碰头。
徐彻领他俩来到提前开好的房间,方一叩门,就被人从里边打开了。
开门的人是位短发女人,她先是冲徐彻笑,尔后留意到傅廷川身边的姜窕,目光微顿,不动声色打量着。
生面孔。
“这是……”女人问。
徐彻略略弓腰,伸手介绍:“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姜化妆师。”
“哦……”短发女人了然,应得意味深长,她探出手去:“你好,我是傅廷川的经纪人,陈路。”
“您好,我是姜窕。”姜窕很有礼貌地与她交握。
陈路的视线,在姜窕手面停顿少顷,她勾唇一笑,瞥向傅廷川,眼角眉梢,带了点戏谑。
傅廷川别开眼,轻咳一声。
此间默契和暗涌,也只在一起工作过好几年的人能懂了。
“行了啊,彼此熟悉下,很快就要变同事了!”徐彻搁下这句话,大喇喇往里走。
“哦?要变同事了?”陈路放开姜窕,跟上去问。
徐彻回过半边身子:“对啊,一月份,姜美女就要来我们工作室报道了,当老傅的私人化妆师。”
“金屋藏娇啊廷川。”陈路也调头看后面俩人,面上的揶揄愈发明显。
“怎么,有意见?”傅廷川回得相当坦然。
姜窕拉了拉他袖口,扭眉心:“藏你妹。”
傅廷川低声:“对,藏我妹。所以以后不准叫叔叔了,要叫哥。”
嗤,姜窕笑,都过去几个小时了?还在纠结这个称谓。
收拾齐妥,姜窕开始给傅廷川上妆。
其余三人很自觉地出去了,妆镜前只余傅姜二人。
姜窕摊开刷包,从镜子里偷看身后的男人,自打《太平》杀青后,这似乎是……第一次再给他化妆了。
她回头,抬高傅廷川下巴,眉头轻蹙,专心打量着说:“今天好好化一下哦,毕竟要上台领奖的。”
她不再是那个小化妆师,他也不是那个大明星。她变成了一个合格的女友,不用唯唯诺诺,在准备动作上也变得攻气十足。
“谁说一定是我上台?”傅廷川说话,刷子一样的睫毛眨了两下。
姜窕取出喷雾,打湿海绵,捏了捏:“我说的。”
“那借你吉言。”
“嗯。”姜窕往他脸心,额头,鼻尖,下巴上着妆前乳,保湿和提亮,再以海绵轻轻抹开。
傅廷川始终盯着她。
女人异常专注,漆黑的瞳仁里,全是他,只有他一个人。
唇边笑意渐深,他手一带,把她拉坐到自己腿上。
“哎。”
姜窕小小地呼叫了下,想挣扎着起来,却被他按在原处,动弹不了。
“就这样化。”他靠近她,呼吸微热。
姜窕掐紧海绵,脸被蒸得泛红:“这样怎么化啊,都不对着光。”
“对着我就行。”
“这样不……”
“不要说了,再说就亲你。”
“……”姜窕真的不敢吱声了,臀部下方接触到的变化,真有点吓人。
于是,就这么红着脸,继续抹抹抹……
底妆成型,姜窕转头去拿眉笔:“你眉毛本身就很浓了,今天主要就勾下形状,台上打光强,这样上镜更干净俊朗。”
这姑娘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解说啊,傅廷川颔首:“随你怎么化。”
姜窕嗔他:“给你化个王八脸,你也随我怎么化?”
“嗯。”他还真应下了。
忽地,傅廷川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取走姜窕手里的眉笔,问她:“你今天化妆了吗?”
“你看呢。”她把脸完全转向他。
傅廷川捏住她下巴,仔细看,片刻:“不知道。”
愚蠢的直男!姜窕掀眼:“没化,今天要赶飞机,我做了护肤和防晒就出来了。”
傅廷川评价:“跟你平常没什么差别。”
“是么?那我素颜还挺好看啊。”姜窕自得。
傅廷川抬高眉笔,试探性问:“要不,我帮你描个眉毛?”
姜窕立马闪远:“别别别,千万别!”
“我学过一段时间美术。”
“我还是……不可以!让别人给我画眉毛,不如给我一刀!”
“真的?”傅廷川眯眼,面上溢出一丝危险的气息。
姜窕鼓嘴,又呼气:“你说个给我画的理由,”转念又怨愤:“还是别闹了!快把眉笔给我!不要影响我们专业化妆师的工作!”
“可以给你理由,但边给你画眉毛,边说。”傅廷川也提了个要求,就是不把眉笔还给他。
“你以为我就这一根眉笔吗?”姜窕打算回身去拿备用的,但被男人死死箍在原处。
就一只手,怎么也那么大力气。
不愿再拖延时间,姜窕心一横,摆出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惨烈神态:“那你画吧。”
“好,”这才乖嘛,傅廷川展眉笑了,捏紧眉笔,凑到女人眼上:“汉代有个人,叫张敞,官居高职,京兆尹,知道么,相当于现在的北京市长。”
“嗯……”能感知到微凉的笔尖唰唰擦在自己眉间,姜窕心随之发抖。
傅廷川沿着女人本身的眉形描绘着,动作很轻:“他呢,喜欢在家给太太画眉毛,有其他当官的,跟皇帝弹劾他,说他太轻浮,没威严。皇帝去问他,这位张敞就说,我听闻闺中乐子,还有比画眉更轻昵的,你只需要问我国事,我给太太画眉,与你何干?”
姜窕被这个故事吸引,忐忑的心,平息了不少。
“皇帝很欣赏他,却没再重用他,”傅廷川提笔,对比两边的眉毛:“可在我看来,一个男人,肯放下大丈夫做官架子,不理会小人杂言碎语,心疼妻子,为她画眉,才是用情至真至深。”
这么说着,傅廷川搁笔,慢慢扳转姜窕肩膀,让她正视原本背对的妆镜。
也是此时,姜窕完全看清了镜子里的自己。
两条眉毛深浅得当,形态合适,一点也没自己预想的浮夸。
在她们专业化妆师看来,这不是多高深的技艺,却也让她整张面庞,都精神饱满了许多。
“怎么样?”傅廷川覆在她耳后问。
姜窕弯弯眼,嘴硬:“还不错咯。”
“以后还信我么?”他追问。
“信——当然信——”她回过头,在他唇角轻快地吻了一下。
压个唇印,权当作保。她今后都信他,君当作磐石,我当做蒲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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