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聂阳不知在梦中多少次见到过仇人倒下死去的情景。
每一次,他都会拿着一把染血的剑,带着一种复杂到难以言喻的心情,在尸体旁默默的流泪。
多年前那个春天之后,他的人生就被定下了一个注定要追逐良久的目标。而他从未想过,在这之后,他还应该做什么。
孙绝凡的心情,与他应该是大同小异吧。
仇隋倒下的那一刻,那两口枯井一瞬间便闪动出亮晶晶的水光。
旋即,泪如泉涌。
没有抽泣,也没有任何痛哭的声音,孙绝凡就那么低着头,安静的流泪。
聂阳远远的盯着她,眼神中既有不甘,又有无法压抑的羡慕。那一道捆着他们的锁链,孙绝凡已经将它斩断,而他,此生也再无机会,唯有艰辛的背负着这股失落,蹒跚前行。
他望着孙绝凡,孙绝凡却没有看他。
她整个人都仿佛凝在了空气中,只有眼中的泪不断地流。
接着,她突然咳嗽了两声,一丝鲜红的血,从她的唇角流了下来。
她木然的神情终于有了些许变化,她略显吃惊的抬起手,擦了擦口边,又蹭了蹭鼻下,手心中,立刻就抹上了一片赤红。
她茫然的抬起头,终于看了聂阳一眼。
聂阳也清楚地看到,她眼角流下的泪,竟也变成了夺目的猩红。
她动了动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才刚开口,一团紫黑血浆便哇的一声涌了出来,霎时间,她眼耳口鼻中流出的血竟也一起变成了如墨般的黑色。
她挣扎着动了动腿,仿佛宁死也不愿倒在仇隋的尸身上,但她那一步终究没能迈出去。
孙绝凡软软的倒了下去,死不瞑目的她,还是倒在了仇隋的怀里,血与血,混于一处,再也难分彼此。
不知道呆呆地站了多久,聂阳才勉强推测出了最有可能发生的事。
龙十九早早猜测出了聂阳的身世,她认定仇隋不太可能允许她害死聂阳,也不知何时才会亲手杀掉聂阳,她捉摸不透已经疯狂了这么多年的仇隋,她能信赖的,是她自己手上的毒药。
中了血鼎散的,显然并不只是花可衣。能在仇隋本人并未察觉的情形下下毒的,天下怕也只有那个龙十九。
她恐怕以为,仇隋有很大可能会在一切事了之后甘心败在聂阳手上。而在江湖恩怨之中,败,就意味着死。
生机断绝之后方才起效的血鼎散,自然成了龙十九给聂阳留下的最佳报复。
只要聂阳得手,那么,就在仇隋的尸身前,她便要聂阳当场陪葬。
若杀了仇隋的并非聂阳,喝下药酒的仇隋也能保证在三个时辰内,拉所有杀他的人共赴黄泉。
这是否就是真相倒已不再重要,毕竟,得到解脱的是孙绝凡,而不是聂阳。
他依旧只能麻木的站在这里,让山风把他吹得浑身发冷,满口苦涩。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渐昏,西山日暮,云盼情轻轻哼了一声,终于从体内逼出了大半毒物,一口浊液吐在地上,活动起血脉不畅的手脚。
她知道聂阳的明玉功毫无逼毒的能力,稍稍恢复了一下,便匆匆去墓碑旁边拿过了那个酒壶,小心翼翼的扳开聂阳嘴唇,先倒了一点出来,却发现送不进牙关之内,只好红着脸喝下一口含在嘴里,踮起双足唇舌相就,细心哺入他口中。
这解药见效到快,转眼聂阳周身的僵硬便烟消云散,他微微低头,正看到云盼情关切的眸子中流露出欣喜的光芒,一股难以名状的悲伤涌上心头,让他情不自禁的紧紧搂住了她,把脸埋入她瘦削的肩头,闭上了双眼。
下山的时候,两人再次经过了聂家墓园,如同聂家在江湖的声望一样,这里已是一片狼藉,那些作假的银子毕竟也是线,官府一声令下,这里便被刨成了不忍直视的破烂土坑。
聂阳在墓园边站了很久,直到最后,才轻声道:我想把娘的坟迁走,以后我应该不会再这座山上了。云盼情轻轻握着他的手掌,柔声道:嗯,等咱们安定下来,就来接娘。他侧头看了一眼那条隐秘的小径,仇隋和孙绝凡还留在上面。
他本该把仇隋带下来的,当他还是邢碎影的时候,不知多少江湖女子被其所害,下场惨不忍睹,那寥寥无几的幸存者,只怕是将他挫骨扬灰也难解心中之恨。
但他没有,云盼情劝他,说担心尸体上的毒仍旧有效,他点了点头,没有强求。
看着仇隋倒下的那一刻起,一切都仿佛变得空空荡荡的,除了掌心云盼情的小手,他什么都触摸不到,什么都感受不清,周围的一切,竟变得不够真实。
好似一切,都只是场梦。
一场不会醒来的梦。
赶在夜色浓到掩盖山路之前,他们二人下山到了镇上。
玉总管他们藏身的地方,又恢复了平常伪装的模样,如意楼的子,和田芊芊赵雨净那些一起藏在这里的人,都已走的干干净净。
那个干枯伛偻的门房,用含糊不清的声音指着镇上道:聂家,等你。聂家的大宅,的确有人在等着他们。
不过,仅仅是慕容极自己。
听云盼晴口齿伶俐的将山上发生的事匆匆讲述一遍后,慕容极也草草交代了一下这期间发生的其他事情。
赵阳对东方漠的事情颇有些介怀,动身去见南宫楼,而赵雨净不知为何,好似不敢在山下等待仇隋的消息,赵阳对这假侄女也算颇为照顾,便把她也一并带走。
如意楼子将残局收拾完毕,分出一批护送北严侯府的幸存者北归,余下的,也都各自到了该在的地方。
本想在这里等聂阳来的田芊芊,最后还是被田义斌带走,这次田芊芊难得的听话了一次,因为她爹说,不论如何,女儿总要从家里出嫁。
玉总管接到了新的命令,据说与鬼煞有关,早早便已动身,此地剩余的事务,都交由慕容极一手打理。
不过这里应该也不会再有什么大事了。聂阳带着一丝苦笑,望着聂宅门内的影壁,轻轻叹了口气。
慕容极却摇了摇头,面上难得一见的没有半分笑意,若真如此到好。只可惜,在下天生便是劳碌命,一刻也不得清闲。沈离秋并没直接去追东方漠。哦?聂阳挑了挑眉,到并没太过惊讶,月儿的那位师父,不管做出什么,都不算出奇。
她也不知把那一笔帐迁怒到这镇上的官府身上。慕容极顿了一顿,叹道,这镇上的官衙中,二十七名捕快,四十三名衙役,连带七十六名巡防驻哨的兵卒,都被她杀得干干净净。只有你那位表兄刘悝,被她刻意放过,饶了一命。这刘悝呢?聂阳心中一凛,连忙问道。
慕容极又摇了摇头,道:不知道。不过,并不难猜。沈离秋的身后,只怕又多了一个追魂命的仇家。不行,我得去找他。聂阳眉心紧锁,没想到会遇上这样一个难题。
慕容极苦笑道:你既不必去,也不能去。沈离秋说了不杀的人,就算在她面前脱下裤子拉屎,她也绝不会动手,否则,你那表兄根本活不到追出顺峰镇。慕容极拍了拍聂阳肩头,接着道,而且,你也确实没时间去管刘悝的事。聂阳有些无力的叹了口气,身体残存的精力正在渐渐被疲惫蚕食,还有别的事么?云盼情倒是双眼一亮,接口问道:慕容,是有什么好消息么?慕容极颇为无奈向着云盼情摇了摇头,道:不是咱们在等的那个。而是个本该早就告诉聂兄,却怕分了他的心,被我刻意瞒下的消息。是什么?其实你们离开孔雀郡不久之后,燕总管就有任务在身,不得不带大多数高手离开。慕容极缓缓道,为安全起见,留在孔雀郡的聂兄家眷,便由我们擅自做,秘密送到了如意楼总舵。聂阳本以为是什么坏消息,一听之下才松了口气道:送到那边倒不是坏事,从这里过去,骑马也就不到两天吧。慕容极苦笑道:若是一个不少,平平安安的都能送到,那自然是件好事。
只可惜出发之前,被柳家庄的人找上门来,以败坏门风为由,硬是带走了柳姑娘。
燕总管一番交涉,他们总算同意以两个月为限,由聂兄亲自上门给个交代。这他们怎么会找上来的?聂阳大感不解,不由问道。
依在下猜测,想必是仇隋仇掌门忙之中去告了一密,至于居心何在,就实在揣摩不出了,按当时柳家庄来人拿的秘函所说,柳姑娘继续呆在那里恐有性命之危,里面言之凿凿说柳姑娘未婚先孕倒在其次,这身孕会引来旁人嫉恨,依那人的性子,说不定会暗中下手杀人。慕容极叹了口气,谨慎道,我想,他指的应该是月儿。一派胡言。月儿怎会做出那种事情。聂阳一口否认,可不知为何,连他自己也觉得心中一阵发虚,看来,我还非要去一趟柳家庄不可了。月儿已经不在,他们这下可没什么好担心了。云盼情看着聂阳脸上挤出的勉强笑容,握着他的手轻轻捏了一捏,柔声道:好歹庄里也都是柳姐姐的长辈,你登门求亲,他们面子上才不至于太难看不是。另外,还有个坏消息。好像说了太多不好的消息,慕容极略觉尴尬,抬手摸了摸鼻子,道,白继羽特地来知会了一声,悬崖下面并没有找到董剑鸣。
他说应该是龙十九抢先了一步,还说若是你不去找人,就别怪他抢先下手。慕容极侧头看了一眼远处的马厩,道:聂兄,这边已经给你备好了快马。
不管你下一步打算去哪儿,只要你愿意,即刻便可出发。聂阳显得有些踌躇,一时没有开口,反而是云盼情问道:慕容,武当的宋前辈现在怎样了?慕容极若有所思的看了聂阳一眼,接着与云盼情对视片刻,才缓缓道:在下也不知道他是死是活。哦?聂阳也有些好奇,追问道,此话怎讲?慕容极颇不情愿的答道:就地施救已经来不及,我向玉总管要了一枚九死一生,喂宋贤服下后,可让他九天之内僵硬麻痹,几乎没有呼吸心搏,到第十天恢复之时,如果有名医施救,兴许能保住性命。云盼情似乎是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微微一笑,不再作声。慕容极有些恼怒的瞥了她一眼,对聂阳道:聂兄,决定好要怎么做了么?聂阳若有所思的摇了摇头,跟着疲倦道:我现在只想做一件事。哦?但说无妨。我想吃碗热腾腾的卤肉面,再喝上一大坛酒。他握紧了云盼晴的手,淡淡道。
聂宅的下人大都还在,面来得快,酒来的更快。
云盼情的半碗面还没落肚,聂阳已拍开了第二坛酒。
她轻轻叹了口气,对慕容极低声道:慕容,我们休息一晚,明早出发。她知道,聂阳一定会醉得很厉害。
不过,即使醉的再厉害,他也已没有沉睡的权利。
次日晨曦未明,两匹快马就从聂宅门前奔驰而去,一直到马上的背影再看不见,那两人,也没有一个头望上一眼。
看着马蹄扬起的尘土渐渐沉落在地上,慕容极微微一笑,关上了大门。
顺峰镇的一切,仿佛就此结束。
让云盼情颇有些意外的是,聂阳并没去找被带走的董剑鸣,甚至也没再提过龙十九的名字,仇隋死后,他的人仿佛被抽走了什么,时常会露出茫然不明的眼神,望着不知属于什么方向的远处。
她依旧记着当初说过的话,往柳家庄去的路上,几乎是寸步不离的守在聂阳身旁,出同行,食同桌,寝同床,快到柳家庄前,还惹来他难得一见的戏谑道:我要是想短见,似乎只有茅厕一条路可走了。只是这玩笑显然开的并不太好,此后两天,云盼情连见他如厕都会露出不安神情。
为了避免柳家长辈多有指摘,云盼情并不适跟着他一同进庄拜会,他不得不郑重其事的与她恳谈了一夜,几次三番保证,会把这条命一直留到阎王发了脾气为止,她才算稍稍放下心来。
把云盼情留在客栈后,聂阳孤身一人去了柳家。
这一去,就是五天。
从第三天起,云盼情就每日前去柳家庄探听消息,无奈人生地不熟,势单力孤,连一点风声也打探不到。
第六天傍晚,她都已经备好了夜行衣和飞天钩,准备夜闯柳家庄的时候,聂阳总算来了。
而且,并不是孤身一人。
身材丰润了一些,面色也好了许多的柳婷,就跟在他的身边,头上挽了发髻,斜斜别着一根凤尾银钗,一路走来,纤秀的左手未曾有片刻离开她尚未明显突出的小腹。
只是,她盈满柔情的双目,也带着一丝与聂阳类似的迷茫。
幸好,同样是失却了目标,作为女人,一个孩子能补救的,远比想象中要多。
本以为这就可以一道赶去如意楼,哪知道聂阳却要在此与她们二人分道扬镳。
我答应了柳家庄的庄,为他们做一件事。作为聘礼,这并不过分。聂阳用平淡的口吻说起的时候,神情显得十分安宁。
也许,能有一个为之努力的方向,对此刻的他来说,反而是一件好事。
只是那件事并不太容易,聂阳这一去,少说也要十天半月,云盼情本想把柳婷暂时留在柳家庄,哪知道那个目光柔和了许多小妇人,心底却依旧倔强,只是淡淡道:我已出嫁,便绝不会再去,云妹妹,你若不放心表哥,就跟他去吧,如意楼也不算太远,我自己去那边等你们也就是了。心知柳婷性子本就不易与他人亲近,这机会说什么也不该错过,而且硬跟着聂阳,反倒两不讨好,云盼情虽不喜算计,却也不是傻瓜一个,只得在心底悄悄叹了口气,面上微微一笑,拉起柳婷手掌道:我自然是陪柳姐姐上路,聂大哥这阵子话也不爱说,跟着他北上,闷也闷死我了。此后的行程,便就此敲定。
聂阳将随身物件细细整理了一遍,要紧的物事统统给了云盼情,到了收拾贴身暗袋的时候,心中却突的一个激灵,这才发觉竟在不知何时,丢了一件十分要紧的东西。
东方漠经由月儿之手交给他的那枚蜡丸,上面刻着独狼暗记,为防丢失,他还小心的刻下了自己的姓氏,卷收在了什么地方。
那究竟是何时丢了?他苦思冥想一番,无奈到顺峰镇后他实在经历了太多事情,其中失神失智的时候也有,被人脱得精光的时候也有,真要细细去找,只怕要把顺峰镇方圆里一寸寸翻个底朝天才行。
他只好苦笑一声,等着将来见了南宫楼,再亲自谢罪好了。就怕那蜡丸真正要给的是上一代独狼风绝尘,那丢了内里讯息的他,就真是万死难辞其咎了。
自怨自艾也于事无补,他只好先托云盼情向楼提前请罪,他只要一忙完柳家嘱托,就尽快赶往如意楼,如何弥补,他也都心甘情愿。
那时,他倒没想到,这一趟,去的着实远比他预料的更久。
柳家的嘱托到并不太费功夫,聂阳如今身负九重明玉功近年修为,总算也跻身一流高手之列,这种靠武力可以解决的旧怨,柳家庄碍于人情不便出手,聂阳却没有半点顾忌。
只不过用了十三天,他就成功找到那人,观察半天之后,便出手废了那人武功,留下一只耳朵托人捎去柳家庄,算是大功告成。
临别之前,偏巧让他碰上了南宫楼的师兄叶飘零。
自从叶飘零师承血狼一事传遍江湖后,这位无行浪子的屁股后面便总是跟着一大堆麻烦,除了每年陪在燕逐雪身边那两个多月无人敢捋虎须之外,真是偷不到多久清闲。
就因为叶飘零的一句话,聂阳在江北又多呆了四十余天。
他也总算是亲眼见到了,叶飘零经常过的,是怎样又怎样危险的生活。
也许,抛开了压着他不断前行的巨大包袱之后,江湖对他而言,应该也能一样吧。
漫长的岁月往往会因为而变得短暂,四十几天转眼就已过去,叶飘零与两位新交的红颜知己热情告别一番之后,和聂阳痛痛快快的喝了整整一天。
一直到坐上了渡江的楼船,聂阳的头仍在隐隐作痛。
但痛的很畅快。
许多纠结在内心的苦闷,彷佛随着江风被一扫而空。
跟着,便是盛夏烈日下的策马疾奔。
叶飘零告诉他,董清清早已不在江北,聂阳还在顺峰镇的时候,就因南宫楼一道密令,托薛怜护送紧急赶去了翼州。
虽然不知薛怜带她去究竟做了什么,但从结果上看,薛怜不出丰州的誓言,必定已被破解。
这无疑是个绝好的消息。那把令人胆寒的弯刀,重又高悬如月,寒光铺洒,映出奔狼口中森森白牙。
董清清既然已经不需挂怀,去最后的目的地之前,他也就还有一个地方要去而已。
先前心绪淤塞,许多事情都浑浑噩噩忽略错过,他这次再江南,心头已经清明许多,欠下的,自然不能忘得干干净净。
顺峰镇依然如故,看来不管多大的变故,也免不得被时间寸寸淹没,平复无痕。他凭着残存的模糊记忆,穿镇而出,费了一番功夫找到那条山溪,跟着沿溪而下,去找他这次在顺峰镇上最为对不住的那名女子。
他甚至都还不知道她的名字,他们之间拥有的,仅仅是那称不上美好的一段激情,和可能由此发生的神秘联系。
从想起那天的事情起,他就知道自己应该找到她,可溪边的那间破屋,已经人去屋空。看上去,已经许久没有人住了。
他用了三天时间在附近的村子详细询问了一遍,才得知有家人匆匆忙忙的搬走,竟和谁也没有打上一声招呼。而那家人,很可能就是那姑娘的父母兄。
花了些银子,他仔细记下了村里其他几户人家对那家人的形貌描述,小心收起,留作他日再作找的线。
毕竟,他已不能在这边耽搁太久。如意楼里,还有很多人在等他。
聂阳没想到的是,找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楼,又让他费了好一番功夫。
在翼州胡乱转了七八天,他才通过狼魂的渠道联系到了正巧就在附近的银狼邱护花。邱护花与内三堂的一位女舵极为相熟,如此拐了一个大弯,才把他带到了南宫星近来所在的一座庄园之外。
结果到了门口见到慕容极,才知道如意楼早已派人等在渡口迎他,只不过他踏足江南之前心生感慨,掩饰着行迹混在人群中匆匆离去,恰好错过罢了。
许久不见,慕容极看上去憔悴了几分,在门前匆匆聊了两句,也没问出什么缘由,只是互相淡淡问了声平安。
这里是楼的私宅,在下就不陪聂兄一同进去了,进门之后,自有仆人丫鬟领路,在下有事在身,先行一步,告辞。慕容极微笑说罢,转身便走。
聂阳想着他有些闪烁的眼神,心底不禁有些茫然,想到他与云盼情应该还有事瞒着自己,也不知此行能否得到结果,心绪不禁跟着紧张起来。
心底的猜测,已到了求答案的时候。不论是什么结果,他如今也有了接受的勇气。
他捏了捏拳,推开朱漆小门,大步走了进去。
这边是庄园侧门,自然也没有门房随时恭候,兰花夹道的小径弯弯绕绕,通向院里一座八角凉亭。
凉亭里有两人正落座闲谈,一个是身形渐显丰腴的柳婷,另一个却是竟仍留在这里的赵雨净。
看赵雨净唇角挂着微笑,小心扶着柳婷臂膀的模样,这两人竟好似亲密了许多。
见到聂阳大步走来,柳婷脸上露出了明显的欢喜之色,赵雨净却扭头不去看他,只是扶着柳婷站起迎了过来。
原来赵阳本想把赵雨净安置在河东族内,随便托个族侄女的名号,就算是与他作对成瘾的赵冰,也没话可说。
无奈她本人却不想去,几次问过,才说不知要做什么,不如去浪迹江湖,看看各处的风景。
赵阳哪里肯信,最后性让她留在如意楼,等聂阳来如果依然如故,那就随她去吧。
结果倒是不用聂阳折返,赵雨净没几日便和柳婷走到了一块,渐渐亲密的好似闺中好友,连每日午后带柳婷在院中散步的活计,也从董清清那边抢了下来。
细想也不足为奇,这两人骨子里本就颇为相似,又同是大仇得报茫然失措的心境,说是同病相怜也不为过。柳婷经历数场变故之后性情变得柔和许多,再加上赵雨净并未表示过对聂阳倾心,这两人能逐步交好,也不是件坏事。
又问了几句,他才知道云盼情已经了清风烟雨楼,让他心下颇有些怅然若失,不过顾忌面前两人心思,他也没多表现,只是将话题岔到别处。
与她们聊了片刻之后,聂阳搀着柳婷坐凉亭,问明了南宫楼现在何处,便往另一头的拱门走了过去。
据说这处庄园曾是南宫家的产业,几经波折后到南宫星手中,说是私宅,却也有不少如意楼的好手在附近照看。
昔年南宫世家身居四大世家之首,族中产业不说富可敌国,也在江湖中算的上数一数二,这庄园占地广阔,聂阳过了两道院门,才碰到一个端着瓜果匆匆走过的丫鬟。
上前表明身份,那丫鬟倒也不怕生,笑嘻嘻的说她正是要送去那边,恰好给他带路。
聂阳跟在后面,过了一条池上九曲廊,绕过一片奇石怪峰,沿着青藤棚架一路走到尽头,才算是到了那间院子。
七绕八绕,绕的他头昏脑涨,险些就分不出东南西北,真难为这丫鬟能把位置记得如此清楚。
院子里的布置颇为有趣,没有石铺就的路面,四下皆是柔软整齐的草地,角落竖着两架秋千,空旷处数着两个木人,旁边用木架搁着一些木制兵器,另一角有两颗果树,树荫下摆着长凳石桌,看起来就像是供孩童玩耍的地方。
可南宫星并不在。
聂阳还没开口发问,那丫鬟就嗤的笑了一声,过去把瓜果放在石桌上,道:公子莫慌,小姐方才就磨着楼要去钓鱼,奴婢猜,楼应该拗不过小姐,去挖鱼饵了。多半就在那边院子,奴婢去端壶茶来,公子自个儿去找找吧。聂阳点了点头,依言找了过去。
那院门后的花坛中,果然正蹲着一个男子,袖子卷到肩头扎起,手里拿着一把短铲,正专心致志从挖开的泥土中翻找蚯蚓。
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正笑嘻嘻的站在一旁,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竹钓竿,红扑扑的小脸洋溢着一种令人心暖的喜悦。
那男子并未头,一边喜滋滋的从泥土里夹出一条蚯蚓放在旁边瓷盘上,一边笑道:聂兄,你可真是姗姗来迟啊。我还盘算,你若是再晚些到,我要不要去叫个稳婆先过来住下,免得柳家妹子到时不便。聂阳径直走了过去,微笑道:路上耽搁了不少时候,实在抱歉的很。南宫世兄,这次多蒙如意楼相助,却直到这时才能当面说声多谢,还望世兄不要见怪。何必那么生分。我们也没做什么。南宫楼笑着摆了摆手,挺身站了起来,将瓷盘上的蚯蚓小心拢好,交给花坛外站着的一名丫鬟,那丫鬟立刻递上一条湿巾,他擦净双手,轻轻拍了拍那女娃的头顶,柔声道,梦兰乖,爹爹有朋友来了,你去找萍姨娘玩,好不好?那女娃乖巧的点了点头,软嫩嫩的嗯了一声,从丫鬟手里接过瓷盘,握着小钓竿便往另一头走去。
聂阳这才注意到那边廊的阴影中还站着一个年轻妇人,穿着一袭素白纱裙,面容颇为秀雅,只是眉宇间仿佛笼着一层淡淡愁绪,看那女娃过来,红唇方才绽出一丝微笑,娉娉婷婷迎了上去,一把将女娃包入怀中,满目疼爱倒像是亲生母亲一般。
看那一大一小随着丫鬟离去,南宫星这才过头来。
聂阳拱了拱手,微笑道:江北一别,多日未见,没想到你竟留了胡子。上次会面,还是一切谋划之初。彼时聂阳心中仍满是愤恨,自然比不上今日谈笑这么轻松。
南宫星本是个极为讨喜的娃娃脸,如今唇上多了两撇胡须,看着到成熟稳重了不少,他呵呵一笑,翘起拇指在胡子上按了一按,道:有人崇拜昔年一位大侠崇拜的不得了,非要我也学着留出四条眉毛,害得我这两次出门,平白多了个显眼标识。头哄顺了她,我再刮了就是。想来是怕你总仗着一张可爱面孔哄姑娘吧。两人一边说笑,一边往可以坐下慢慢说话的地方走去。不过还没走出院子,又有一个年轻女子匆匆走了过来。
她一身鹅黄纱衣,天青色的扎脚裙裤下露着一双雪白赤足,一双用彩带挂住脚背的短齿轻屐托在足下,看似行动不便,她走起来却轻盈稳健。她身段高挑苗条,双腿更是格外修长,裙裤明明颇为宽松,其中仍透出阵阵无法掩饰的奇异活力,那健美长腿的弹动,在如此遮掩下仍令人口中一阵发干。
而那张洋溢着灿烂笑容的面孔,更是当得起倾国倾城之称,即便是已看惯了赵雨净和田芊芊两张精美容颜的聂阳,仍不禁有了刹那的失神。
那令人心醉的俏脸,一眼望去,竟似一记粉拳,不轻不重的在人心窝上捣了一把。
聂阳连忙定了定神,免得失态,毕竟能在南宫星私宅如此随意的女子,只怕最少也是他的红颜知己。
那女子径直走到二人面前,先牵过南宫星的手凑到他耳边叽叽咕咕低声说了几句,跟着轻轻笑了起来,仿佛淘气孩童做下了什么令父母无可奈何的恶作剧一般。
南宫星无奈的笑了笑,冲她点了点头。她登时欢喜的凑上前去,樱唇微翘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这才扭过身来,笑道:这就是聂公子吧,我和你家的诗诗妹子颇谈得来呢,我姓苏,不嫌弃的话可以叫我一声苏姐姐。她口音颇重,说话又快,聂阳怔了一怔,才完全明白过来,望着这女子出尘仙子般的面目,加上那双极为魅人的美腿,他下意识便道:江南一苏,勾魂一舞?那女子啊哟一声笑了起来,双眼弯弯如月,笑得旁人都情不自禁跟着心头一阵轻松,是啊,我就是那个苏,苏蝉舞的苏。只不过我现下跳舞只给一个人看,再不敢勾别人的魂咯。聂阳不禁颇为佩服得望了一眼身边的南宫星,不光是因为面前这位苏姑娘三年前还位列江湖四绝色之一,更是因为她与江湖的牵扯并不太多,反到与王公贵胄过往极密,舞技冠绝天下之际,被定南公认作了干女儿,任谁也会觉得,她那绝世仙容,将来必定归于某个对定南公极为有利的皇族才俊。
南宫星拍了拍她,笑道:好了,你来肯定不光是为了找我要东西吧。苏蝉舞抿了抿嘴,秋波一横俏生生瞪了他一眼,道:北边有事,那两个养伤的贵客急着要走,正巧听说聂公子已经到了,就要和他见上一面再走,我这不就赶紧的跑来通知咯。南宫星哦了一声,笑道:也好,先见他们一面。聂阳虽不明所以,但既然对方专门等着见他再走,想来是熟人才对。
苏蝉舞本想跟着他们一道,可才走到下一个院子,就被一个年纪大些的秀美少妇摆手叫去,匆匆离开。
定南公与北严侯素来不睦,这次北严侯在定南公管辖州郡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南宫星身边又有如此身份的美娇娘,聂阳心中不免有些生疑。
四大世家覆灭之后,江湖门派鲜少再参与庙堂之事,一来行事手段天差地远,二来势力大多不足。而如今以如意楼的声势地位,当真想去影响权臣之争,也并非无能为力。
这疑虑他并未考虑太久,因为很快,他就见到了等着他的那两个人。
那女的浅笑盈盈,眉梢眼角尽是喜悦满足,竟是聂阳以为凶多吉少的魏晨静,而她亲密挽着的那个男子,更是让他忍不住低叫了一声:鹰大人,怎么怎么是你?鹰横天点了点头,笑道:不是只有你们江湖人才能借死逃命吧?聂阳并未惊讶太久,一路走来,他已能对很多事处变不惊,死遁更是见怪不怪。
只是他并不明白,为何鹰横天没死,却不去救顺峰镇中枉死的数同僚。
但他没问出口,也许他和魏晨静新婚燕尔心无旁骛,也许他受伤中毒无法行动,不论什么理由,此刻都已不再重要。
鹰横天带着魏晨静找人疗伤,因为信不过孔雀郡的郡衙,便去找了如意楼的分舵,正因如此,他客栈的时候,战局已接近尾声,而他安排保护董家姐妹的心腹,竟被毒杀在客房门外。
当时屋内已经是一片狼藉,只有两具敌人的尸体,鹰横天只得草草布置了一下,假作已死,欲图脱身事外,重新调查。
这也终于解释了,为何屋内房门都已闩上,那被毒死的尸身却仍僵硬的堵在门外,想来是鹰横天一时情急,来不及考虑周到。
北边的事,自然来自北严侯府,鹰横天的确不能再耽搁,带着魏晨静一起上了如意楼备下的马车,临别前,魏晨静将一本册子慎重的交给了聂阳,内里写的是魏家独门匿踪追迹之法,聂阳问她为何,她只说去问南宫楼,也不明言。
送别了那两位,聂阳总算能与南宫星安静坐下,好好谈谈。
那本册子一看便是新近默写出来,满腹疑窦也是新生的更强一些,与南宫星闲聊了几句杂事后,他忍不住先问道:这本东西,魏晨静为何给我?南宫星笑了笑,道:这是说定的交易,原本是要给如意楼,讨价还价一番,她只肯答应给你。交易?如意楼与江湖人只做交易。你又不是不知。南宫星抬眼望着正堂挂的两行草书,天下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八九不如意事唯如意楼,笑道,只是这交易其实算是赔本买卖,若不是让天道大大的吃了一亏,光这本册子,可算是血本无归。要知道,至少已有两年,如意楼都不曾一次出动这么多好手了。看聂阳一脸疑惑,南宫星缓缓接道:北三堂精英倾巢而出,我师兄师嫂一并出手,连我也亲自跑了一趟,燕师嫂和我还挂了彩,若不是保密功夫做的好,这么一场激斗,只怕三两天就会轰动整个武林。能对得起这等阵仗的,你说会是谁?天道?聂阳心中一凛,道,可他们不是在顺峰镇转念间明白过来,他惊道,莫非那些布置到头来也是诱饵?杀侯府高手的目标只是为了调虎离山?南宫星点头道:侯府那些护院,怎么可能让天道如此劳师动众。你可知道,这些年来,在天道引发的诸多事件中,先后牵扯到了些什么人?聂阳摇了摇头,满目茫然。
南宫星微微一笑,如数家珍道:镇南王,死了世子,丢了一个心腹玉若嫣。
定南公,左膀右臂先后遇刺,还险些被人诬陷谋朝篡位。安南公,小妾死了三人,自己身受重伤险些不治,五个儿子,连同世子在内有三人被毒的痴痴傻傻。这还只是王侯一级,这些事端都隐藏在江湖争斗之中,而且哪一桩都与天道脱不开干系。这次的事情既有天道牵扯其中,许多线又都直指北严侯,聂兄,你说,他们的目的会是什么?聂阳思忖片刻,冷汗登时流了一背,北严侯年纪很轻,世子尚且年幼,若想动摇根本,自然是向侯爷本人下手,是北严侯?不错,南宫星目光灼灼,道,鹰大人察觉事态不对,经过若嫣找到了我,我们三人商议之后,都认定天道的谋划最终的目的,必定是北严侯。北严侯卫戍边关,刺杀他,比起刺杀其余王侯可要容易得多。侯爷身边的高手大半被税银案引走,剩下那些之中本就有内奸存在,他一向倚重的仁庄离了田爷群龙无首,根本帮不上忙。南宫星笑了笑,拍了拍大腿道:只可惜,我运气一向很好。这一票,终究还是被我压中。他们败了?不错,他们败了。南宫星摸出一块令牌,笑道,这一番苦斗,还换了这么一块牌牌,通行中北六州,我拿着也没什么用,诺,你拿去收下。聂阳拿过令牌,果然与鹰横天的腰牌十分类似,他将令牌放在桌上,不解道:这东西给我做什么?南宫星笑道:因为从今日起,你就是三家并后的中原镖局的人。做镖行生意,有这么一块令牌,绝不是件坏事。龙十九的确一直在打镖局产业的意,她多半是想为将来与仇隋的生活留一份基础,而并非是为了天道,因为自从龙十九离开孔雀郡南下之后,那些行动也半途而废,甚至连被她抓去的许鹏,都偷偷摸摸逃了天猛镖局。
如意楼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盛威、扬远、浩然三家镖局,迅速完成了整兼并,并由如意楼注入多名高手,暂且代管着镖局生意,只待聂阳去接手。
不过洗翎园的产业却没能抢下,最终被一个来路不明的商号盘走,还不知会有何变化。
看出聂阳提到镖局时神色有些黯然,南宫星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有些事不必担心太多,龙江上那条船炸了没多久,彭欣慈就被人悄无声息的接走。这事,包括你那下落不明的小舅子,我都已经一并告诉了董家姐妹,到现在已经过去二十多天,即便有些伤心,也早就过去了。聂阳望着南宫星,一时竟不知道要说什么。
他仿佛什么都已做到,也什么都已想到。
如果是他的话聂阳有些紧张的舔了舔发干到嘴唇,问道:南宫兄,我想问问,月儿她她死了。死者已矣,你还是节哀的好。南宫星敛去笑容,正色道,江湖长路漫漫,不可总是首从前,要多着眼将来,才是正经。就像你家当年的那些往事,真相如何,对你已不是那么重要,这一切,已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今后,你应该开开心心的做你的总镖头,过一些常江湖人该过的日子。聂阳看了他一眼,苦笑道:这就是我应该付给你的报酬?南宫星的眼里又浮现出了温暖的笑意,是,这就是你该付的报酬。聂阳低下头,轻轻叹了口气,压下心中的酸涩,试着甩去月儿留在他脑中的倩影,念及此处,他突然想起了沈离秋,心中一惊,这才啊哟一声,连忙道:对了,东方漠。那枚蜡丸的事情,真是抱歉的很。这全是我的疏忽,南宫兄,如果有什么可以弥补的,你尽管开口,赴汤蹈火,我万死不辞。南宫星摆了摆手,尽管四下并无他人,他仍压低了声音道:大可不必。他托你捎来蜡丸,本身就足够告诉我情况了。说真的,此事能如此顺利,聂兄你功不可没。只是你与凌绝世哪一段露水姻缘,可比我预料的早了许多。你预料的?聂阳着实吃了一惊,不过看南宫星对待此事极为极密,不由得也降低了嗓音。
嗯。南宫星似乎有些伤感,唇角浮现一丝苦笑,道,这事不光我知道,东方师叔,也已早就知道了。只不过如何成就你们的好事,颇让他头疼,我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毕竟你们两个若是知道一些内情,难保便会漏了破绽,前功尽弃。这事本该继续保密下去,不过我担心你太过多情,跑去接凌绝世,那就大大不妙了。南宫星手指轻敲桌面,道,你若不是机缘巧学了幽冥九转功,这事本不该让你卷入太深。聂阳隐约猜到一些,不禁颤声道:这难道都是为了天道?南宫星面色凝重,望着他道:我们与天道已经斗了将近十年,虽然互有胜负,论起损伤,终究还是他们大些。可直到如今,他们的后手依旧层出不穷,而他们一直隐藏在幕后的那位人,更是连身份都未曾暴露半分。一点也不清楚么?聂阳暗暗心惊,看来白继羽所说的事,竟没有半分夸大。
所有的猜测,都建于这些年来天道的所作所为上,毫无疑问,天道此次卷土重来,决不再是当年那个单纯的江湖正道暗地结盟,只为不让狼魂威胁武林秩序。一次次争斗下来,我们推测,天道幕后那人的身份,不外乎以下几种。南宫星缓缓道,江湖巨恶,封疆之,前朝余孽,萧墙内府。无论哪种,想要真正探明都并非易事,南宫星颇为感叹般道,幸好,还有东方师叔这样的人在。可沈离秋她若真的有这样一层内情,沈离秋岂不是要坏了大事,还是说她也知道?她知道。南宫星淡淡道,昔年幽灵山庄一役,陆大侠被剑神捉奸在床,狼狈逃窜,那性命之忧没有半分作假,只因追杀的人说过,如果追上,他真的会下手。沈离秋也是如此,她是真的去杀东方漠,也只有如此,才不会被天道怀疑。不过南宫星站起身,依旧是轻轻的拍了拍聂阳的肩头,这些都和你没什么关系。你一直都活得太累,也该是你好好轻松一下的时候了。看聂阳开口想要说话,他又打断道,放心,真有需要你帮忙的地方,我绝不会同你客气。中原镖局如果运转顺利,覆盖整个中北六州,甚至与仁庄一起成为北严侯的臂膀助力,也不是一件难事。你应该懂得,这对我们有多重要。聂阳抬眼望着南宫星,良久之后,才略显沉重的点了点头。
南宫星笑了起来,他坐座位,道:正事就聊到这儿吧。我这里有样东西,留在我这儿也没什么用处,不如,我再和你做个交易。如何?聂阳看南宫星从怀中掏出一个皮封方夹,跟着小心翼翼从里面掏出两张薄纸,递到他手上,他低头一看,尽是些深奥艰涩的口诀,配着两张打坐图谱,疑惑道:这是什么?南宫星微笑道:这是明玉功的残页,我想,整个武林中,大概也只能找到这么多。我大致看了看,这两页也许不能帮你提升什么修为,但你研习通透之后,至少可以自行调息恢复真气,运气冲穴也不是全无可能。虽然仅仅是多了两项用处,但有这两页残本在手,至少一切都有了开始的可能,聂阳心知宝贵,立刻小心接过,收进怀中,问道:南宫兄,你要用这么贵重的东西,和我交易什么?南宫星淡淡道:一纸婚约。他转脸望着聂阳惊愕的神情,微笑道:莫要忘了,你本就和南宫家有一纸婚约。可是南宫盼她聂阳眉心微皱,毕竟他身边的一众红颜本就不过堪堪处于一种微妙的平衡之中,他实在不想突兀的将其打破。
婚约是南宫家与聂家,南宫盼不在,南宫家可还有其他女子。南宫星笑吟吟的望着他,语气却极为坚持。
我该怎么跟她们说?聂阳露出为难的苦笑,反问道。
南宫星摇了摇头,微笑道:她们都已知道。而且,你的正妻董氏,也已经点头,田芊芊那边我已写信过去,云姑娘走前与柳姑娘商量过,她们三人连上我这位堂妹,可以一并举行婚礼。既是如夫人,一切也不必大操大办,等你去后迎来云、田二位姑娘,再择日举行即可。她们都同意了?聂阳有些不信,忍不住追问一句。
南宫星拍了拍手,道:你身边都是些通情达理的好姑娘,不信,你就亲口问问你妻子吧。小阳子!显然董诗诗已在外面等了好一阵,一被丫鬟带来,便丝毫不顾形象的提起裙摆飞奔过来,一头扎在他怀里,还没说话,眼圈就红了大半,蜜润小手一把拉起他左掌,心疼至极的盯着那截断指,语气登时便有些哽咽,你的手都都怪我,将来要是找到他,我我一定狠狠打他一顿。聂阳搂住娇妻在怀,向南宫星投了一个疑惑的眼神,也不知这位楼是如何对董家姐妹叙说的事情经过。
南宫星用眼色示意他不要多问,口中笑道:聂兄,不妨碍你与夫人,我去外面廊等你。婚约的事,记得给我一个话。南宫星出去之后,董诗诗便七嘴八舌问了起来,不过所问之事尽是他离开顺峰镇后,可见此前的部分,确实已被小心仔细的填补过。
最后,漫长琐碎的谈话,结束在一个久别重逢的亲吻之中,大概也只有这个对妇道统统都是临时抱佛脚的董诗诗,才会在光天化日之下这样激烈的亲住他的嘴。
不过,的确令人心情愉快。
诗诗,方才南宫楼说的婚约的事聂阳才抽了个空隙想要问起,就又被董诗诗柔软的唇舌堵住,再也说不出话。
许久之后,董诗诗才面红耳赤的倚在聂阳肩头,软软的缩成一团,道:小阳子,南宫姑娘很可怜的,你你一定要好好待她。他有些讶异的侧头,看着泪眼婆娑的董诗诗用复杂的神情望着他,还没开口询问,就被她抬手捂住口唇,颤声道:什么也别问我,看到她你自然会明白。聂阳有些迷茫的跟着董诗诗走到门口,走进廊。
南宫星一直等在那里,见他们出来,便彬彬有礼的在前面领路,口中微笑道:聂兄,见面之前,有些情况,我还是该让你提前知晓的好。南宫兄但说无妨。我这位堂妹,原本并不担忧嫁人之事,生的也算花容月貌,只是不久之前,她外出办事之时,不巧遇上了极为恶毒的歹人。那人存心让她痛苦。具体的过程,我就不细说了。我只能说,她做为一个女人,失去了很多。她无法成为孩子的母亲,很可能一辈子也无法独自行走,她身上的伤疤,恐怕会吓退大部分男人。实际上,若不是有一枚九死一生保她活着到达这里,又正巧赶上我那华姨娘在此做客,她那条命,是绝捡不来的。南宫星停下话头,扭头望了聂阳一眼,似是想看他有什么想说。
他紧紧握着董诗诗的手,眼中已盈满了热泪,他咬了咬牙,颤声问道:南宫兄,不知我那未过门的妻子,叫做什么名字。南宫星看着他,面上又露出了温暖的微笑。
她叫素娥。南宫素娥。前方的屋门吱呀一声打开,董清清带着略显忧伤的微笑,推着一张木轮椅缓缓走了出来。
看着轮椅上那张憔悴清秀的面容,聂阳终于还是没能忍住,泪水夺眶而出。
跟着,他大步走了过去,紧紧抱住了轮椅上纤瘦的身子。
艳阳垂廊,炽热的金光,将两人渐渐耀为一体,再也没有一丝空隙是年八月,聂阳北归中原镖局,正式接任总镖头一职。
九月,以次妻之礼迎入田芊芊、云盼情、南宫素娥三女。同月下旬,云盼情接掌月锦三镖旗之一。
柳婷与赵雨净共居别院,次年产下一子后,两人一起移居佛堂,与董清清相伴,此后三人终其一生,除了临盆之际需人照顾的短短数月外,均未再搬聂府。
绿儿阴亏甚重,董清清尽心调理仍未能将其养,和赵雨净、南宫素娥三人,一直未能留下后嗣。
此后十余年间,中原镖局蒸蒸日上,一跃成为中北六州不可小觑的江湖势力之一,直至云盼情诞下次女时遭了血崩,元气大伤不得不金盆洗手,同年又有数名镖头卷入奇诡事件丢了性命,这才由盛转衰。
日耀九天,难灭万物之影。
江湖恩怨,尽逐奔走之形。
终曲残韵擦了擦额上的细密汗珠,田生支起身子,动了动酸痛的腰,把手上的枯柴小心翼翼的放在背后。
对于不到九岁的她来说,不被柴垛压倒瘦小的身躯,已是极为不易。可她还想再多捡些,她捡的多了,娘就能省些力气,咳得也不会那么难受。
田生是她的小名,按说,她这样的山村丫头,有个姓,有个奶名,也就够了。
可娘不肯,每次遇到有点墨水的先生,纠缠着非要人家给起个好听的大名。
不过,直到今天,田生依然没有大名,只有个姓,聂。
三个耳朵那个聂。
没有先生肯给田生起名,倒不是因为田生是个不需要大名的山村女娃,而是因为田生的娘没有成过亲。田生,也从没见过自己的爹。
她懂事得很早,即使娘从来不肯详说,她也从别人的流言蜚语中大致知道了一些。
娘才和人订了亲事,肚子就大了。夫家堵在家门骂了一晌,气死了娘的爷爷。
田生的外公和舅舅很生气,把娘赶出了家门。挺着肚子的娘,就开始了颠沛流离的生活。
帮一家的老爷锄地时,娘生下了她,随口起了个田生的名,便一直叫到了现在。
被人骂野种的时候,田生奶声奶气的问过爹的事情。娘只告诉她,她的爹爹姓聂。叫什么,娘也不知道。那时候,娘还能微笑着跟她说,等她长大了,娘就带她一起去找爹。
娘说知道该怎么找,爹当年给娘留了信物,一个用一两银票仔细裹着的小小蜡丸,蜡丸上头刻着娘看不懂的小字,和爹的姓氏,娘不敢打开,只是小心收着。
要不是小时候的田生哪里都需要用钱,看娘盯着那蜡丸的眼神,恐怕那张一两的银票是怎么也不肯花的。
后来,田生就很少再见到娘笑了。
娘的身体越来越差,每一次搬家,看上去就衰弱瘦削几分,每次看到娘强撑着身子维持家里的开支,田生就从心底痛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快点长大。
其实,不必长大也可以赚银子。
就在今年年初,一个大叔偷偷拽着田生去了林子里没什么去的地方,说只要她乖乖听话,就给她一吊钱。
田生高兴的眼睛都亮了,瘦小的脖子几乎被点头晃断。
田生听那个大叔的话,脱了裤子,脱了裤衩,躺在一大片压倒的草上,那吊钱被她死死攥在手里。
大叔趴在她身上,往她屁股中间胡乱撞着,她不懂,就乖乖的躺着。
之后那大叔气呼呼的挪下去,张开热烘烘的嘴舔她撒尿的地方。她还是不懂,就是被舔的有些肉酸,有点想尿。
再然后,娘就出现了,她第一次见娘生那么大的气,眼睛红了,头发也散了,如果那大叔躲得慢,那一锄头可能就不会砸在树上了。
那吊钱被娘夺下来,哭喊着扔到了落荒而逃的大叔背上。
家后,田生先被痛打了一顿,跟着被娘搂在怀里,听娘嚎啕大哭了一天,那天晚上,就是娘第一次咳血,咳的粗布床单,染出一大片红。
她再也不敢想那样赚银子的事,只是老老实实的听娘的话,在离家不远的地方捡柴。
但那个地方还是没住下去,没几天,田生家的事情就闹得满村都知道,路过的女人们眼里全是鄙夷,树下头乘凉的汉子,不老实的眼睛一逮着机会,就往娘身上滴溜溜的乱转。
她们只好又一次搬家,又一次动用本就所剩无几的积蓄。
背着大大的包袱,走着黑漆漆的夜路,田生牵着娘的手,一直走着。她听得见,娘在哭。
搬家这么多次,娘叹了无数次的气,只有这一次,一直在不停地哭。
所以从搬来开始,她就拼命地拾柴,捡牛粪,往大人也不敢去的后山跑,只为运气好时能摘到的蘑菇。要不是都说再深的地方有吃人的妖怪,她一定连那阴森潮湿的山谷,也下去探遍。
早上出门,左眼皮就一直跳,田生挺高兴,想着是不是能找到几株值钱的草药,多换几个铜,可转了小半个山头,背后越垒越高的,还是只有柴火而已。
再绕就到了其他村妇洗衣服的小溪,她不愿过去听人嚼自家的舌根,背后的东西也确实不能再多,性转身往家走去。
为了不与村人碰面,田生没走那条踩出来的羊肠小道,而是放下了卷起的裤腿,趟着野草灌木隔开几丈远往家走去。
走了没多久,就听到几个大嗓门远远聊着什么越走越近,应该准备去溪边洗衣的村妇。
田生没兴趣听她们乱扯,把肩上的藤条往里拢了拢,反手取下一根木柴开路,加快了脚步。
她生下来手腕就比普通孩子灵活许多,娘总担心她是不是关节少了骨头,花钱请大夫看过,都说没事,才稍微安下心来。平时不觉得方便,这会儿挥起木柴,倒是格外顺手。
林间虫鸣鸟语,自然盖不过乡野鄙妇的粗亮嗓门,田生不想听,仍有话音硬是飘进耳朵里。
不用干的这么绝吧?那娘儿俩无依无靠的,还能搬去哪儿啊。她家的丫头整日连口饭都吃不饱,还累死累活的满山跑,挺不容易的。那也不能脏了咱们村儿啊。就是,只不过是让她搬家,又不是要把她浸猪笼,有什么绝的。要怪就怪她孩子爹,搞大了肚子就连个影子都不见咯,丢她一个妇道人家拖着娃娃,受人数落不说,还穷的要命,看那病怏怏的模样,保不准下一次就病死在田头了。赶紧让她搬吧,死在咱们这儿,忒晦气。她人其实挺好的好个屁,找野男人生了个野种,就是个骚婊子。再让她多待个把月,非把你家老赵勾到她屁股后头不可。就是可怜她娘儿俩,唉。这不赖咱们心肠硬,她要是好好的一家三口搬来,还能有这样的事嘛?听孩儿爹说,他们说完走的时候,她坐在桌子旁边眼睛直愣愣的,看着明明想哭,可就是一点眼泪没掉,手上攥着个破蜡丸子,可别是失心疯了吧?啊哟那可得赶紧洗完衣服去把我家的老二老三叫家,别往她家那边去了声音越走越远,渐渐听不清了。可听清的这些,已经足够。
看来又要搬家了。田生眨了眨眼,叹了口气,把背上的柴火稳了稳,迈开了步子。
心里确实不痛快,但田生不哭,这地方她还没呆多久,没什么感情,而且,她要是哭,娘看见了会难受。
她不想看见娘难受,这世上,再没什么比娘重要。
远远地,田生就看见家里的屋门没关,不知道是不是娘已经开始收拾起了家什。
走近了,她突然觉得不对。破破烂烂的篱笆墙里,怎么会这么安静?她的耳朵一向好使,以现在的距离,屋里头就算只是有人坐着喘气,她也能听到点动静。
田生战战兢兢的把柴火放在墙角,屏住呼吸,一步一步走向屋门。
然后,她就看到了她的娘静静的低着头,双眼突起,微分的嘴唇中,吐出一截青紫的舌尖。
屋子很旧,也很破,房梁不知道是不是撑不住一个成年女子的体重,向下陷了一截,让田生的娘,脚尖离地只有几寸,几寸而已。
只不过这几寸,却是阴阳相隔的距离。
田生的目光一寸寸的往下挪,最后停在娘的脚下,那里掉着一颗蜡丸,属于那个她只知道姓,也从来没见过的爹爹。
手脚发冷,浑身的血液仿佛被一下子抽空,田生想尖叫,可发抖的下巴根本打不开嘴,她想转头跑开,却不知道该跑去哪里,该去叫谁帮忙。
这诺大的人世间,竟找不到除了娘以外的,任何一个可以依靠的人。
水光盈满了田生带着几分稚气的眼睛,她咬紧了下唇,抬起黑瘦的胳膊用力擦了擦,那几分稚气,连着那些眼泪一并消失。
田生捡起那颗蜡丸,小心的收进怀里。她走到娘的尸身前,伸出细细的胳膊,想把娘托起来,从那环成一圈的裤带里解放出来。可娘变得比平时生病沉得多,她折腾出了一身大汗,娘依然悬在房梁上,静静的,一声不吭。
一个路过的村民可能是好奇屋里的响动,远远隔着篱笆往里看了一眼,跟着倒抽了一口凉气,尖叫着跑掉。
片刻后,这间简陋的屋子便被村民们团团围住。
天哪,她怎么就想不开了。人活着,比什么不强?丢下田生这么个孩子,以后她可要怎么活哟。真是的,有什么不可以好好商量嘛,乡里乡亲的,谁能真把人往死路上逼么。七嘴八舌的话音中,几个汉子皱着眉上来帮忙放下了尸身。
胳膊腿都已经僵硬,娘已经死透,成了不会说不会笑不会咳嗽的尸体。田生呆呆地望着娘,突然觉得身后那些声音无比刺耳。
他们的同情都是假的,他们早上才来逼娘搬家。
就因为,娘有她这个野种。
滚!你们都滚!我才不用你们假好心!无边的怨恨化成尖锐的怒吼,她挥舞着瘦小的胳膊,木棍像把剑,在空中胡乱的挥舞。
人群骂骂咧咧的散去,被她用木棍打中的那个汉子临走前冲了来,狠狠地给了她一脚。
她被踹的摔倒在地,正躺在娘的身边。
棍子咕噜噜滚的老远,田生没有去捡,也没有起来,她就那么躺在娘的身边,和平时在床上一样,转过身,搂住了娘已经发冷的身子。
日落西山,外面的世界,渐渐被清冷的月光笼罩。
田生一动不动,她身上黑黝黝的肌肤,竟也有些发青。
一个极轻的脚步声缓缓走近,踏入屋门。
田生扭头看了一眼,进来的是个女人,脸被白纱挡住,辨不清相貌如何,但光看身上的绸缎衣裳,便不是这村子里的人穿的起的。
那女人的身段苗条修长,走路的姿势也很好看,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少了一只胳膊,她的右肩下,只有一根空荡荡的袖管。
田生看了那女人一眼,没问什么,就接着扭过了头,搂住了娘。这人是谁,本就和她没什么关系。
那女人显然并不这么想,她缓缓走到田生的身边,低头看着田生的娘,轻轻叹了口气,道:没想到,我还是晚了一步,没有及时找到你们母女。女人的声音低哑而轻柔,充满了一种奇异的魅力,和浓厚的亲切感。
田生这才坐起来,歪着头,看着面纱后那女人似乎布满刀疤的狰狞面孔,心里不知为何无比平静,一点也不觉得害怕,你是谁?我是你爹的对头。平平淡淡的七个字,却像七道炸雷,劈在田生的心尖,连随后的话,她都没怎么仔细去听,一年前我才知道有你这么个人,你们母女一直搬家,真是叫我好找。爹?这个一直盘绕在心头的称呼从未如此清晰过,这个害了她娘一生的男人,头一次在她面前现出了踪迹,却恰恰是在娘死后。
我爹是谁?田生咬着牙,一字字的问道。娘身上的冰冷,让她此刻的身体变得火热。
你不知道?那女人略感讶异的反问,跟着轻笑了两声,道,也对,你们母女若是知道,也不至于过着这样的日子。你爹一手掌控着中原镖局,家大业大儿女满堂,前些日子为了家里的如夫人,往龙江修堤出手便捐了一万两银子,你们找上门去相认,起码也能衣食无虞。田生站起来,脊梁挺得笔直,她握紧拳头,语音丝毫不见稚气,盈满了克制不住的浓重愤恨,我只知道,他姓聂。那女人拂了拂裙摆的浮尘,淡淡道:他是我的仇家,我如今的境况,便是拜他所赐。我来找你,只是想知道,你和我,是否有站在一条路上的可能。田生的脸颊不断地抽搐,漆黑的眼瞳里,一小簇火苗越跳越大,越跳越旺。
那女人柔声道:我和他虽是对头,却也不至于为难你这孤苦伶丁的孩子。
你要是想去亲认父,我也帮你。只盼你将来长大成人后,不要忘了你娘今天的遭遇。我不去找他。田生抬起头,坚定地说道,他不是我爹,他是害死我娘的凶手!凶手!该死的凶手!面纱后的双眸变得锐利起来,那女人拉起田生的手,柔声道:你想为你娘报仇,对不对?田生重重点了点头,她还不太清楚报仇究竟是怎么事,但她知道,她绝不想让害她娘变成今天这副模样的男人好过。
你若是下定决心,今晚便跟我走。过后自然会有人来收敛你娘的遗骨。你先跟我去取一只姓董的畜生,他虽被我藏起来弄得半死不活,但剩下那半条命和一身功力,将来必定还能帮到你不少。我会亲自教你很多本事,只要你记得此刻的恨,你就会比任何人都强大。尤其,是你的爹爹。充满魅力的声音仿佛梦境传来的迷咒,把田生眼底的怒火瞬间点燃成烈焰,接着,又在无穷的恨意中凝结成冰,化成没有温度的两泓深潭。
她迈开小小的脚,低声道:好,我跟你走。愿意的话,你也可以叫我师父。我上一个徒,最后成了你爹的小妾,我希望,你不会令我失望。我一定不会的,师父,你能帮我再起一个名字么?你想姓什么?三个耳朵,我一个也不想要,师父,我想随你的姓。呵你我,果然有缘呢。你师父我姓的是龙。我没了女儿,你没了娘,以后你我两人,便相依为命吧。嗯,师父。我以后就只有师父了。我的女儿叫影香,影子的影,花香的香。你若是不嫌弃,师父便也这样叫你好么?好,师父,我就叫龙影香。今后,我就是师父的女儿。一高一矮的两个人,牢牢地牵着彼此的手,逆着月光,走向更加黑暗的山林之中。
她们的身后,两道影子被拖得很长,很长,渐渐地,融进了无边的夜色之中。
善恶追人。
如影逐形。
不可得离。
罪福之事。
亦皆如是。
(全文完)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