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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翡冷翠》春日迟迟,卉木萋萋(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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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后。

淡淡的春阳天气,黄浦江对面云英无限,几片轻鸥宿于水草间,被橹声惊起,双双扬翅,相呼相伴飞向如水云天。战争忽然落了幕,人们仍然活在十里洋场华美的残波余影里,频频回顾往昔华丽的生活,总希望富贵荣华能如春天每年如期而至,暖风袭来时再次袅娜成无处不在的风景。

但在战争中离家去国的人们,很少再来这片故土了。

沉寂很久的段家洋宅今天突然热闹起来,那扇古旧不堪的大门拆了,换了副崭新的铁门。园里有人在修剪枯了一冬的花草,抬手移足间拥了满怀的阳光,春阳甚暖,一会儿已沁满汗意。

这时,门开了,清风丝丝缕缕捎来,驱跑了春末恼人的热意。段依玲款款步入,她穿了件翠亮的旗袍,脖间一条粉色珍珠项链,娉婷袅娜走来时,不经意闪过一抹细腻安稳的光泽。

“夫人,”一佣人迎上去,“老爷太太吩咐的那些散件物品全都打包好了,现在只剩下大件家具,您看……”

“先把收拾好的东西托运过去,至于大件家具,我们自会同下家商量,如他们看中了这房子,定会选些合心意的家具,到时能省不少气力。”段依玲拢了下鬓发,转身往里走,冷不防撞上一个从里面冲出来的小身影。

“姑姑!”孩子抱住她的腿,朝她甜甜一笑,露出两颗稚嫩的乳牙。

“你吓了姑姑一跳!”段依玲缓过神,换了宠溺的口吻说道:“姑姑有事要忙,去找爸爸玩儿,乖。”

“爸爸在房间里教姐姐认字,我要和姑姑玩儿。”

“听话,等姑姑忙完了在跟你玩。”段依玲抱起孩子,她朝里唤了声,“阿睿!”

“姐,你回来了。”

段睿满面春风,从房内出来,伸手接过儿子,把他放在肩膀上,双手扶着儿子粉嫩的小腿儿,逗着他。转身想到什么,问段依玲:“姐夫没跟你一起回来吗?”

“他有公事在身,暂时抽不开身。”段依玲清浅一笑,瞥了眼屋内,几个佣人抬着张红木桌子,笨手笨脚地往外面走。她见状走过去,说道:“小心点儿,别磕了边,运上船前记得用厚布包住桌角。”

“跟爸爸去房间里找姐姐。”段睿牵着儿子的小手进了屋。

园里的白玉兰开花了,飘过几只扑花蝴蝶,隐入浓叶杳无踪迹,微风递送丝缕若断若续的清香,那花香便浓郁起来,轻盈放纵地掠过鼻端。段依玲坐在园里品茶。很久以前,也是这般暖阳天气,她和女友对面坐着,闲闲泛泛地聊着青春心事。转眼风光过眼逡巡,流年轻度,连回想的心境都觉得遥不可攀。

她往茶里放了颗糖,小勺子划过美丽的弧度。

阳光移到阁楼的檐角,折到玻璃泛起一层幽丽的光圈。段依玲徐徐放下茶盏,眼神越过阁楼,落在不知名的空处。

这时,佣人转到园子里,来到面前说道:“夫人,东西都备好了,您去看看?”

段依玲放下茶盏,轻道:“阁楼……”

“阁楼上好久没人住了,想必也就是些以前佣人们留下的被褥用具,我这就让人去收拾收拾。”

“等等,我去看看。”段依玲起身离座。

古旧楼梯直通顶楼,年久失修,踩上去吱呀作响,有种悬空的不安感。段依玲拂去扑到鼻端的灰尘,推开许久未启的门。整个房间蒙了灰,旧色的家具看上去尤旧,角落里垂了几缕腐朽虫丝,半开的抽屉躺着瓶干涸的红色蔻丹。她打开窗,风扑灰尘,迷了她的眼。窗外梧桐成荫,满地镂日光斑,暖浮晴色。

出了碧瑶以前住的房间,段依玲往里走,通道第二个房间是女佣小素的住处,那日被赶出段家时,小素连衣物都不曾收拾,一路嚎啕而去,再无踪影。房间内凌乱不堪,段依玲微微皱眉,转身想使唤佣人,目光却蓦然停在摆放床头的小柜子上。

一封开启的信件,上面火红蜡封的戳印即使蒙了灰,也能张扬地诠释着贵气。

心蓦然一跳,段依玲拾起信。

柳碧瑶亲启。

信封上的字体带了法文圆体字的弧度,用水笔巧妙地牵划出。隔了许多时日,仍能觉察到寄信人浪漫的心情。段依玲拿信的手些许抖颤,记忆像开了封,掠过珍藏深处的青春年华的一痕轻渺肌肤,那时,她和所有情窦初开的少女一样,为了一张动人的面容而倾尽所有。浮光掠影褪去之后,重现眼前的竟仍是,最初的芳草碧云天。

她打开信。

……今晚很冷,壁炉似乎永远暖不透整个房间,我想是房间太空旷了,一个人会觉得冷;还是因为太想你,留恋你肌肤的温度因此辗转难眠。塞纳河从窗外淌过,没有星子的夜里,月亮会把沿岸的城堡披上华装,让它们自我欣赏折入水里的丽影。我的城堡里缺了位骄傲的公主,我曾邀请过她,恳请她迈动轻灵的脚步步入我孤独的梦乡,让我拥着她翩翩起舞,在她最美丽的时刻舞出最美丽的弧度。我能清晰窥见你动人的身影,即使在梦里。我的手掌埋入你浓密乌黑的秀发,捕捉到你侧首抛来的热情的眼神,那一刻是多么真实,仿佛低首便能吻到你生动饱满的双唇。爱情总使人多情易感,无数人终其一生寻觅这甜蜜的负担却无结果,而我有幸得之。别离带来的短暂遗憾会使它更为优美,但我祈求只这一次已足够,因为我们还有那么多的心愿尚未完成,前方的路很漫长,我需要你,与你携手同行共同体味厮守的快乐。

巴黎很美,久别重逢后更觉她美,战争破坏了她华丽的容貌,可剥夺不去她高贵雍容的气质。我昨天登上了圣心教堂,在那里可以俯瞰整座城市,阴沉的云仿佛在脚底下涌动,阳光眷顾不到所有的角落,只能尴尬地播洒一些光线,任其虚弱地游历在这座备受摧残的城市上空。流浪乐师在教堂门前奏响古老的曲子,他不知道这座城市现在更需要欢乐,悲伤的乐曲只能让人垂首,仿佛连眼前飘过的风都沾了伤痛,蛊惑人心地煽动过往路人的哀愁。面包店前的小男孩向我讨了一法郎,他说要为妹妹买双过冬的袜子。战争总是堂而皇之地举着一张正义的面孔,重复用简单而粗暴的手段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我希望战争能够快些结束,那时你来,就能看到人们善意热情的面容,那才是巴黎真正的面容。

而你的到来,将是上帝赐予我的一份最纯美的礼物。

吻你。

溥伦二月六日

(全文完)

此文本来是献给一位早已离我而去的家人,献给属于他的那个年代,音容相貌早已风化,思念永存。

实体书已上市。

感谢一路伴随乔尹的读者!再次感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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