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摆在膳厅,是晏家日常吃饭的地方,不大但布置得温馨舒适,叫人一坐下来便有归家的惬意。
晏长风进来时,大家已经入了座,母亲与老爹居上座,蜀王次之,一看便不是依着位分,而是依着辈分坐的。
论辈分,太和大长公主与先皇乃一母所出的兄妹,姚氏与圣上是姑舅表兄妹,是以蜀王得喊姚氏一句表姑母。
不过血缘归血缘,细究起来,姚氏这般隔了一辈的外嫁女已经算不得皇族中人,身份上天差地别。那日晏长风糊弄那瞎眼道人,说晏长莺是皇亲国戚,就并不妥当。
由此可见蜀王会做人。
“雪衣,长青,你俩快入座。”姚氏笑道,“今日是家宴,不必讲虚礼。”
晏长风可太了解母亲了,最是讲礼数,当着蜀王客气,可并非真的叫她不讲虚礼。
她搜肠刮肚,将教习嬷嬷曾经耳提面命教的礼数临时从十万八千里外的地方拽过来,生疏但还算准确地给蜀王行了个福礼,“见过殿下,裴二公子。”
也不知是她这礼行得有什么问题,在座的人面部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抖动。
尤其是亲爹,笑得十分不加掩饰,并且还要揭她的老底:“我是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看见老二行女儿家的礼,我还当你幼时学的那些礼都还给教习了,看来多少还剩了点,难得难得。”
旁边姚氏给了他一个白眼。
哪里有这样损女儿的,不说帮着圆一圆,还生怕别人不知道她礼数不通。
晏川行则好脾气地冲夫人笑,他一向觉得女儿家保留天性挺好,没必要用一套规矩束着所有人。
不过这一点上,夫妻俩始终达不成共识,眼风一来一去的,斗了一番别人看不懂的嘴。
盛明宇看在眼里,笑着圆场:“二妹妹快别客气了,我跟霁清都不是讲虚礼的人,幼时我俩在一块念书,亦烦那些规矩,常惹先生的骂,如今好容易从那动辄讲规矩的地方出来了,巴不得自在些。”
晏长风不由奇怪,蜀王看着是浪荡无状些,那裴二却一副安分守己的样子,怎会也挨骂?
她依序而坐,刚好在裴二旁边,落座时拿余光瞥了他一眼。此人坐姿规矩,举止优雅,正是母亲嘴里常赞许的那种世家贵公子的典型,哪哪都看不出来他不守规矩。
另一边的晏长青替二姐问出了心中疑问:“原来皇子与贵公子也会挨先生的骂?”
“天下岂有不骂人的先生?天子师还常训诫呢。”盛明宇笑说,“不过确实也有些见人下菜,我跟霁清同时犯了错,先生就不会直接骂我,而是对着霁清指桑骂槐地一起骂,偏偏霁清生了一张讨人喜欢的脸,身子又不好,先生对着他骂几句便没了脾气,然后我俩就越发的有恃无恐。”
晏长风嘴角一抽,属实没想到天下还有同道中人。
很巧,她跟大姐就是如此,她幼时顽劣贪玩,还要拐带着大姐一起玩,先生或是母亲发现了,大姐就将错揽在自己身上,家里人对着大姐都没脾气,说两句就算了。但老爹火眼金睛,什么都瞒不过他,私下里通常要给她上上课。
“当真是看不出来,裴世侄幼时竟是个贪玩的?”姚氏一双眼睛总在裴修身上,一来确如晏长风所想,她稀罕这样的孩子,二来她是想从裴家老二身上寻出一些裴家家风的迹象来,以此推测那裴钰是个什么样。
裴修一点也没给自己留面子,“叫伯母失望了,家里兄弟几个最数我不求上进。”
姚氏却没当真,皇家子嗣多,蜀王排到了两位数,不被关注是正常,裴家才不过四个儿子,行二的儿子怎么会由着他玩闹,“你这怕是谦虚,想来是你身子弱,精力多有不济,你父亲又不舍得对你严格。”
裴修敛眉笑着,像是默认。
姚氏见他不愿多提,心里有点没底,难道宋国公真的对儿女疏于管教?
这可不是好事,世家大族的子女自小长在锦绣堆里,很容易就不求上进,若是再不管教那还了得?
但听他的意思,好像家里其他兄弟又还尚可,那裴钰是嫡长子,家里重视自不一般,应该……还行吧?
姚氏这厢心里左猜右想,晏长风却已经看得明明白白,那宋国公怕是根本不看重裴二。
她判断的依据是从章家而来,那章老爷养了一窝姨娘,下崽之多直逼皇帝佬儿。家里儿女多就难免顾此失彼,需得挑拣着培养,资质不佳的或是不求上进的自然是顾不上,只管由着他们破罐破摔,长成个废物纨绔。
像是蜀王大抵就是如此,那裴二自小与他混在一处,想来也是一样境遇。
不过蜀王是纨绔不求上进,那裴二看着规矩得体,应该是被身体拖累,这样想想倒也怪可惜的。
晏长风最是怜惜弱小,再看裴二在饭桌上甚少动筷,便猜他在家里恐是谨小慎微,于是怜悯之心大发,像是对待幼弟一样帮他舀汤布菜,一顿饭下来始终将他的碗里塞得满满当当。
裴二倒也不推辞,给多少吃多少,还会对她施以谢意的微笑。此人的笑甚是令人舒服,似春日清风拂面,冬日暖阳罩身,不过分热络也没刻意表现出男女间的客套疏远,那么的恰到好处。
用过饭,姚氏张罗着安顿两位贵人,晏长风则被老爹单独拉到院子里问话。
“我这回来也没顾上跟你母亲说句话,她方才说你大姐病了,不便见客,是什么病这样严重?”
晏长风正打算吃过饭带老爹去看看大姐,便道:“您跟我去看看就知道了。”
领着老爹来到大姐的院子,将要进门前,她将大姐的事言简意赅地跟老爹交代了一番,“爹,大姐现在情况不太好,您待会儿有个准备。”
晏川行只听了个开头便心神具荡,他死里逃生又一路胆战心惊地回来,本以为到了家便安稳了,哪知还有更大的震荡在后面等着他!
“怎么会如此呢!”
见多识广如晏川行,乍闻这等离奇的噩耗也只能发出这样一句无用的疑问。
晏长风却早已经从震惊与惶惶中跳了出来,思考的都是该怎么办,她安慰老爹:“爹,就当做是大姐的劫,是咱们全家的劫吧,如今这劫已经挺过了一半,总能守得云开的。”
可她这乐观的展望刚放出去不足一瞬,便被大姐的嘶吼声一巴掌拍了回来。
她肃着脸大步迈进院内,朝在房门口不知所措的乳娘问:“怎么又开始喊叫了?”
这几日晏长莺的状况还算稳定,除了依旧失魂落魄的,要么是无声的哭,基本不会再大喊大叫。
乳娘顶着一脸的汗与愁,小跑过来抓住二姑娘这棵救命稻草,“二姑娘,这回是我这个老婆子没看住下面的丫头,我下午打了个盹,让两个丫头在门口守着,谁知那俩吃饱了没事干的丫头多嘴多舌,议起了府上的两位贵客!”
晏长风一听就明白了,是裴家老二招的。
“她叫了多一会儿了?”
乳娘道:“好一会儿了,一时哭一时叫的,间或还说,说……”这话似是有些难以启齿,她压低声音生怕人听见似的说,“说二叔,二叔你不要来,不要来……”
晏长风的脸上顿时一片煞气阴霾。
叔叔是长嫂对小叔的称呼,二叔自然就是裴家老二。世家大族里,叔嫂之间避讳颇深,大姐绝对不是那种会主动招惹小叔的人,那必然是裴二招惹了大姐。
而且肯定不是等闲的招惹,否则大姐反应不会这样激烈。
她不由想到了裴二那张能让人放下心防的脸,又想到那些欲要强暴大姐的人,心里拼凑出了一个骇人的可能。
好个斯文温雅的病秧子,原以为他们裴家还有个像人的,原来竟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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