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事似乎顺理成章了。
二月初七,晨,肃王反。
驻扎在城外的肃王部五万兵马进攻京城,右相之子——皇城军统帅庄若虚领两万将士抵抗。
这场城战连战七天,在玉衡国史上记载为“二七宫变”。
前三天两方战况胶着,第四天,肃王开始大举发动进攻,皇城军死守城门,右卫上将军三退叛军,力竭而亡,附近郡县陆续有军队前来支援新帝。
第五天,肃王叛军前锋营溃败,前锋统领阵前饮箭自尽。
第六天夜,城门被破,叛军杀入京城,阜怀尧下令将士保护百姓,肃王一度打入皇宫,却遍寻不到新帝和大部分官员,怒而斩杀妃嫔俘虏数百人,其中殃及德妃及礼部尚书满门,流血百步,令人闻风丧胆。
庄若虚带兵与叛军巷战一夜。
第七日,即二月十四晨,阜怀尧奇迹般领着数十万兵马和文武百官出现在城外,原本该远在边疆的忠信元帅连晋赫然也在其中,新帝披挂上阵,与庄若虚里应外合,剿杀叛军。
乌云,昏昏沉沉,细雨,绵绵不绝,像是烟雾一样笼罩了整个京城,夹杂着细雪,将满地血色铺晕开来,厮杀声交错在其中,萧瑟,而悲壮。
庄若虚摸了一把脸上不知是血还是水的东西,踉跄着把一个捆着的男人扔到一个白色的身影前,双手抱拳嘶哑着声音道:“臣不负所托,已将叛军贼首擒获!”
那个被捆的灰头土脸的人俨然是造反的恭肃王阜崇临!
抵抗声越来越少,雨声越来越大,雪花零零落落,晰晰沥沥地冲刷着这个兵变的皇城。
那个白色的身影终于提着剑转过身来,甲胄上猩红点点,遍布肃杀的俊美容颜,雨雪湿透了一头青丝,他不显狼狈,只比战场更森冷。
阜怀尧亲自搀扶起虚弱的庄若虚,吩咐左右带他去疗伤休息之后才走到泥泞中的阜崇临面前,不动声色地注视着他。
一如既往,明亮,锐利。
阜崇临蹭着地面,一点一点地坐起来。
细雨雪花像是银针一样扎落下来,他毫不在意地仰着头看着阜怀尧,看着这个他一生都无法逾越的高山。
“本王输了。”意气风发的恭肃王嗓音沙哑道,他没有像以前那样在兄长面前自称臣弟,宛若在保存最后一点骄傲。
阜怀尧居高临下,迎着他的视线。
“打进皇宫的时候本王就知道,所有事情都被你安排好了,”阜崇临喃喃,“算计,谋反,调兵,将百官偷运出城,留下有二心的官员,激怒本王杀人……你永远都是这样,把什
么都掌控在手里,好似所有反抗的人都是跳梁小丑……”
阜怀尧半蹲下来,目视着他,眸子里点点俱是冷漠,“本宫说过,没有第二回。”
当年阜崇临故意坑杀大莽将士万人,迫得玉衡皇太子不得不孤身深入敌营谈判,只是阜崇临没想到他能在大莽的怒火下签订盟约全身而退,那时阜怀尧放过他一马,已经仁至义尽。
阜崇临道:“本王不甘心。”
所以赌了一把。
生在皇宫,离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那么近,不是谁都像四皇子那样甘于下位的。
可惜赌输了。
风水轮流转,当日送给在阜远舟的成王败寇四个字用在他身上,除了认命别无选择。
阜崇临直勾勾地盯着他,目光里流露出一种深切的怨恨,嘴角却翘起一个诡异的弧度,突然转了话锋道:“三弟素来敬你,他党羽中能人异士众多,未必服你,却不会造反,你要收归,所以三弟就一定不能死。”
阜怀尧动作几不可见的一顿。
“你有如意算盘,别人未必肯配合,”他这般开口时,有黑色的鲜血从阜崇临的喉咙里涌了出来,他毫不在乎,咯咯的轻笑出声,笑声像是缠上脖子的毒蛇,“送你一份登基大礼吧,皇兄,本王和三弟在黄泉路上——等你百年……”
阜怀尧冷漠的眼里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你做了什么?”
“你亲自去看看……”恭肃王的身体软软瘫倒下去,他仍旧注视着阜怀尧,却猛然从那道裂缝里看出了什么,神色从难以置信逐渐变成了疯狂的扭曲的报复的快感,衬着黑紫的嘴唇,凝固成他生命中的最后一幕。
“竟然是这样,竟然是这样……哈哈,哈哈哈,皇兄,赢你这一把,本王死得瞑目……!!”
……
宗亲府,地牢深处。
一袭蓝袍的永宁王在稍嫌简陋的木床上打坐静息,他的呼吸平缓,脸上却泛着苍白的色泽,束冠被取下,黑发有些凌乱地铺陈落肩,眸色带着倍受打击后的沉沉暗色,神容很是憔悴。
地面上,撕碎的信纸散落了满地,隐约的还可以看到碎片上不同的属于女子的娟秀字迹。
这里听不到外面的动静,守卫也离得很远,阜远舟只在几天前从送饭的人嘴里听到一些京城恭肃王叛乱的情况,他这里估计是阜怀尧下了什么命令,所以安静得紧,可惜之后那送饭之人来去匆匆,就再无消息了。
看来,两位皇兄打得相当激烈,也不知道阜怀尧会怎么应对……
忽地,阜远舟耳朵一动。
寂静里,有两个人正在接近这里,脚步声稳重而轻微,俨然是练武之人。
果然,没多久,两个太监就一前一后出现在他面前,后面那人手里还捧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有一个碧色的翡翠杯子。
“宁王殿下。”为首的太监唤道。
阜远舟睁开眼,越过他望着那杯酒,一绺额发半斜过曜石的眸子,让这个一贯温和的男子看起来有些冷漠。
这个太监,是他父皇的近侍……
李公公弯着腰,俯首贴耳般恭敬,他道:“咱家是来告诉宁王一声,叛军大败,肃王畏罪自尽,太子殿下正在肃清叛党,择日就将登基。”
阜远舟顿了顿,没有多少意外,“替本王祝贺皇兄。”
“咱家一定转告。”李公公应了,随后将那个托盘接了过来,唇边带起微微诡异的笑容,似是怜悯,似是轻蔑,“太子有一言命咱家转告。”
阜远舟站了起来,声色不动,“说。”
“‘既然自称臣弟,就尽一回臣弟的本分吧’,”托盘送到牢门前,深色的鹤顶红荡漾着粼粼波光,“德妃娘娘和刘家很快就会安然无恙,宁王,您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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