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场景慢慢碎去,向晚柠从梦境挣扎出来,难过、痛恨、绝望的情绪相互交错,她只觉胸口闷痛。脚下踩着的似乎是梦里流出的鲜血,黏腻的、浓稠的腥气缠绕着她,仿佛即将把她拖入不见天日的囚牢里。
“晚柠?晚柠!你醒一醒!”
耳边似乎传来向知念温柔担忧的声音,黑暗中也因这句话透出微微光亮,向晚柠猛地一睁开眼,就看见眼前几个模糊的身影,正着急的徘徊在她床边,向池淞和医生的交谈声隐约传来:
“我妹妹怎么了?她没事吧?是不是有人欺负她了?为什么哭得这么伤心?”
医生听见他接连不断的发问,虽然明白他情急下的慌乱,但一边将注射完的针管扔掉,一边有些无语开口:“……我只是一名医生,并不是算命的,我算不出谁会欺负你妹妹,她只是被魇住了。”
“真的没事吗?”向池淞有些不信:“可她一直在叫我们的名字,哭得那么大声。”
“那你好好想想自己做了什么,她的身体没有问题。”医生收好药箱,因为和向池淞关系不错,便顺口抱怨了一句:“现在凌晨四点,我在床上被你一个电话叫来……我不睡觉的?”
向池淞听见了他话语中的不悦,便说了一句“价钱翻倍”,于是就见医生顿时喜笑颜开,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叮嘱了一句:“已经给她打了一针,等她清醒后再问问发生了什么事吧,我就先走了。”
大晚上叫他来家里的确不太礼貌,向池淞抬腿跟上了对方的步伐,歉然道:“辛苦了,我送你回去。”
他们离开时的脚步声唤回了向晚柠的思绪,她感受到墨音的手落到了自己发顶,听见她担忧的声音、询问自己究竟梦到了什么时,心脏抽痛仿佛窒息般的触感再次席卷全身。
向晚柠忍不住拉住她的手,泪光闪烁的对上墨音的眼眸,正想说“别这样对我”、“我好难过”的时候,张了张嘴,脑海里像是卡带一般……那曾在梦中经历的一切如潮水般倏然退去,记忆褪色,只留悲怮的余温,让她一时有些茫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等等,她又为什么要说这些话?
好半晌,向晚柠才愣愣收回目光,她盯着自己的手,不知是怅然还是惊慌的开口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妈妈……我好像忘了很重要的事情,我忘记了。”
她又将视线移到了向知念的脸上,心里闪过莫名传来的、失而复得的喜悦,向晚柠盯着她的脸,不知怎地低声笑了起来,笑意越来越大,最后落在了她眼角眉梢。
她是真的开心。
向晚柠也不知道为什么,但一见到向知念,特别是在睁开眼见到向知念的那一刻,她就觉得开心,好像有什么缺憾被人填补,好像内心悬着的一块巨石终于落地。
“我不记得了。”她扑向向知念,紧紧抱住了对方,在这一瞬,向晚柠无意识因她而流的泪水终于止住:“……但我现在已经不难过了。”
当向晚柠再三的表示自己真的已经没事了,将所有人劝走后,灯光忽然被最后走出房门的向庭烨关上,于是她再一次陷入了黑暗中,眼中还残留着一丝光的倒影,有些不适应的微微眯起了眼眸。
但她已经睡不着了。
向晚柠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想自己梦到了什么,却始终没有得到一个答案后,感受到自己越来越清晰的思绪,整个人都像是猛灌了三杯咖啡一样精神。
于是她想了想,下意识掏出手机给于阙舟打了个电话过去。
在打过去的一瞬她想了很多:比如于阙舟最近有事要去z国一趟,也不知道他的事有没有办完;比如国内时间快五点了,z国那边是几点,她会不会打扰到对方……可这些想法都抵不过她此时迫切的想要听到于阙舟的声音,或许还有对方的一点安慰。
怀着这样的心情,向晚柠没多久便听见了一道带笑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于阙舟低沉的嗓音抚平了她心中最后飘荡的伤感不安,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想我了?”
如果换做平时,她肯定会觉得有些羞赧,有几分不好意思,不可能那么快的点头承认。但今天的她只是挠了挠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子,听见他那边似乎在切着什么,有刀尖划过皮肉的清脆撕裂声,于是回:“是呀,想你啦。你现在是在做早饭吗?”
“z国现在是凌晨一点。”于阙舟听出了她话语间的不对劲,原本还带着笑意的声音忽然变得严肃起来,他问:“你那边出了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我只是做了场噩梦。”向晚柠忧愁的下床,走到窗边,看见逐渐淡去的夜色:“我只记得自己十分悲伤难过,被叫醒时枕头上全是泪水,好像心脏也被人攥紧了一样。”
“按理来讲这应该是让我印象深刻的一场梦,可在我醒来后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向晚柠说:“可我觉得它对我应该有十分重大的意义,我不想忘记它。”
那边沉默了一下,随后是于阙舟轻声询问:“哪怕它让你这样伤心吗?”
向晚柠说不上来这种感觉,只觉得那场梦境也是属于她的一部分,她在丢失这段记忆时感觉自己也仿佛变得不那样完整,就好像属于“向晚柠”的完整拼图中少了一块。
“可梦里的那个人也是我,哪怕她是痛苦的我、是绝望的我也没关系,哪怕我在梦里无数次想要忘记这段记忆也没关系,因为我真切知道,我不能忘记她,我也不想忘记她……如果连我也抛弃她,那她又该怎么办呢?”
“可是我找不回来,她就似乎被我用橡皮擦去了一般,只是在我看见姐姐的时候会感到很难过。”向晚柠说到这,心中闪过了一个有些离谱的猜测:“难道我姐姐在梦里抛弃我了吗?”
她说到这里时,远在z国的于阙舟好像猜到了什么,这或许是她曾经401万次的回溯中其中一段经历,可能是世界融合的原因,她过去的经历偶尔会通过梦的形式在她脑海里闪现,等到她醒来,记忆被再次修正,于是一切就了无痕迹。
于阙舟不愿给她讲述她之前经历了什么,强迫她想起一切,他怀着顺其自然的心,带着一丝“想不起来才最好”的偏袒心绪,只想这个世界的向晚柠能活得更轻松自在一点,更畅然快乐一些。
思及此,他耐心安抚道:“不会的,她不会抛弃你的,所有人都不会抛弃你。”
无论多少次的回溯,大家都不会抛弃你。
怕这样的安慰份量太轻,于是他搜肠刮肚的将词汇排列组合,汇成了真心实意,却稍显干巴的一句:“梦境和现实是相反的存在,既然你梦到了难过的事情,就证明现实里不会再遇见了。”
“可是我怕自己又做噩梦……”向晚柠小声嘟囔道,终于在这一刻望着彻底消失的夜色,触摸着清晨第一缕阳光,说出了她再也掩藏不住的思念:“你那边还有多久才能忙完?”
“已经在收尾了,你今天没有工作安排吧?”于阙舟想到她的行程计划,算着自己回去的时间,听见在自己问完这句话后,向晚柠轻轻“嗯”了一声,于是这才接着道:“那现在不如去吃顿早餐,回来再好好的睡一觉。”
“我保证,等你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回来了。”
他温柔笑着:“到那个时候,你随时可以把我叫过来陪你,所以做噩梦也没有关系,有我在你身边。”
……
于阙舟温声细语的哄完人,将手机往旁边一扔,握着刀柄的左手还沾染了不少血迹。他的神情在挂断电话后的那一刻变得异常冷漠,见到地上的皮开肉绽却还要挣扎着爬起来反击的人,有些厌恶的皱起眉,把这把刀又推进去了几分。
“你好吵。”他有些不满的说道:“我在和她打电话,谁允许你出声的?”
地上被割断的舌头似乎蠕动了一下,于阙舟对上了亚希伯恩的视线:他整个人狼狈不堪的躺在地上,眼中是滔天的怒火,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尊严会被他践踏在脚底,更是时刻准备反击——即使他的手脚已经全部被人挑断了筋,只能像一条被搁浅的鱼一样在地上翻滚。
在他旁边的是吓得浑身颤抖,惊恐的望向他的温尔特,他更是在于阙舟投来目光时往后退了两步,哪怕他的双眼已经被人刺穿,除了不断涌出的血水和眼泪外再也看不见其他东西,但温尔特就是知道,知道这个人一定在看着他!
他太恐怖了,于阙舟太恐怖了!他真的是人吗?!温尔特从没这么后悔招惹到对方,更没这么后悔将邀请函发到他手上过……明明是自己准备好的鸿门宴,为何在于阙舟进门的那一瞬便反客为主,将他们折磨成这个样子?!
偏偏这个始作俑者还能一边挑断他们的手筋,一边那样温柔的和别人通话,好像他做的都是些什么高雅有趣的事一样!
他明明是在杀人啊!
“我们即使惹到你,也罪不至死吧?!”温尔特听到逐渐靠近自己的脚步声,似乎是想到了刚刚眼球被捅穿的滋味,不由失声尖叫起来,他才被这个人刺穿了双眼,他简直不敢想象等待他的还有什么酷刑!
不如给他一个痛快!为什么不给他一个痛快?!
到了最后,温尔特在地上摩挲着前进,下意识扯住了眼前这个人的衣服,几乎是哀求道:“杀了我吧,求求你杀了我!”
于阙舟低头看着那双抱着他左腿的手,轻啧一声,竟是伸手,直接用刀将它剁了下来!
而后在温尔特痛苦的哀嚎声中,慢悠悠说上一句:“别弄脏我的裤子,那是她给我选的款式。”
他当着亚希伯恩的面,用刀磋磨着温尔特的每一寸肌肤,好似将他当做了一个磨刀板,用刀在上面反复摩擦,想要将它变得更锋利。
温尔特每传出一声的惨叫,就让亚希伯恩多了一份忌惮,到了最后他发现眼前的这个人活脱脱是一个疯子!那些忌惮和愤怒终于在此刻化为了恐惧,亚希伯恩瘫在地上不断往后退着。
他时不时的看着屋外,企图有人发现这里面的不对劲,从而进来解救他,亚希伯恩的眼神从期盼到绝望,等到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于阙舟已经处理掉温尔特,温柔的朝他走来。
他喉咙中化为了沉闷的怒喝,隐约有几分颤抖,他想问于阙舟怎么敢的,他怎么敢做这种事!他怎么敢在自己地盘上做这种事!
于阙舟仿佛看出来了他心中所想,他在这一刻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别摆出这么可怜的模样,不要觉得谁弱谁有道理。”他轻叹一声,有些意味深长的看着对方:“你难道忘了吗?是你们邀请我来到你们的庄园的,让我想想,你们肯定在地上埋了炸药,想要让我有去无回,对吗?”
可惜他们这一次不太聪明,很轻松的就被他抢先制服并夺走了遥控器。
“你们自己遣散的佣人,自己准备好的地方,甚至连这把刀,都是你们摆在台面上的……这让我实在盛情难却,只好满足你们的要求了。”
于阙舟在亚希伯恩慌乱的神情中、在他双眼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一个脸上沾满血迹,顶着人皮的屠夫。
但他毫不犹豫的伸手将刀扎进了亚希伯恩的胸口,任凭鲜血四溅,淋到他的头顶,浇到他的眼睛里,随着眼角落下,像是一个嗜血的魔鬼。
于阙舟在这一瞬露出了自己最真心的笑容,他在亚希伯恩绝望中补充了一句:“很抱歉,我做的这一切只是在正当防卫。”
直到屋里的一切再无声息。
于阙舟脸色惨白,终于控制不住在一旁干呕起来,他之前握住刀柄的手有多稳,此刻他的手就有多颤抖。
好一会后,他脸上闪过自厌的情绪,想到曾经无数次回溯后的世界里,这两个让他恨不得生啖其肉的东西总是以一种姿态高高在上的戏弄着他们,这一次终于让他将曾经遭遇的经历还给了他们。
可惜这一世只有两个人。
于阙舟囫囵想着,捡起了之前放到一边的遥控器,缓缓踱步走出了房间。即使是处理这样让人讨厌的家伙,他依旧觉得恶心,觉得自己反胃,隐隐还有一分担心。
他心中闪过一丝犹豫,即使有无数种瞒过向晚柠的方法,但已经将整颗心都捧到对方面前的他,此刻却只是想着:这件事,该怎么告诉晚柠?
她又会不会……讨厌自己?
思绪百转间,于阙舟的眼前忽然出现一道人影,对方穿着华国军方的服饰,悠悠的与他擦肩而过,进房间内给他扫尾。
随后他便愣住了。
“虽然我说在遇到生命威胁时可以先解决对方……”对方有些复杂的看向于阙舟,指了指地上看不出人样的两团东西:“你这让我回去怎么解释?”
于阙舟心不在焉的回:“就说他们两一进门就是这样。”
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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