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检拜访李辛失败后,时光匆匆而过。
随着小冰河时期肆虐,天启六年、七年,注定是多灾多难的两年。
明史上是这样记载的。
天启六年五月七日,王恭厂火灾,死伤无算。
六月五日,京师地震,旷日良久。
十一日,黄河口决堤,水淹广武县城。
七月十日,京师水灾,江北山东等地发生大旱、蝗灾。
八月,陕西流寇起事,进犯广元。
初秋,江北水灾,河楠蝗灾,赤地千里,易子而食……
十二月,南直隶地震,死伤数千。
天启七年正月,澄城农民事变,斩杀知县张斗耀。
同年春,辽东建奴东征高句丽,明军救援,建奴失败而归。
四月十一,建奴皇太极二次围攻锦州、宁远等地,鏖战二月无功而返,史称宁锦大捷。
七月,论功行赏,袁崇焕因和众将不和,只得官升一级,愤懑辞官回乡。魏忠贤许,命王之臣接任督师兼任辽东巡抚,驻扎宁远。
时间便这样来到了七月下旬。
这一日,养心殿东暖阁中。
昏暗日光下,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传来。
“咳咳咳……噗……”
有小太监和宫女惊呼而出,口中大喊。
“吐血了!陛下又吐血了,快召太医来看……”
一时间,养心殿内乱糟糟的,有太医急匆匆奔来救治。
不多时,魏忠贤和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也赶过来了。
两人对视一眼,具都心情沉重。
从去年五年的大爆炸之后,皇上的身体果然一日不如一日。
不过好歹在太医和方士等人倾心救治之下,终于又熬了一年多。
最近咳血的情况却日渐频繁。
难道……
陛下真的时日无多了吗?
两人都没心情说话,一同走进养心殿中。
刚一进殿,却是一愣。
但见他们来之前,暖阁里已站了两个人。
一男一女,男的竟然是信王朱由检,女人则是大明皇后张嫣。
而天启皇帝朱由校,穿一身红色常服,竟也站在地上,脸带笑意说着什么。
见魏忠贤和王体乾赶来,朱由校冲他们招了招手。
“厂臣、王伴伴,来!过来,咳咳咳……都过来看看的朕的手艺。”
魏忠贤慌忙说道:“陛下,当心龙体啊,您这刚刚咳了血,怎么不好好躺着,又站起来了。”
朱由校摆了摆手,笑道:“无碍……咳咳咳…朕喝了那霍维华进献的仙方灵露饮,今日感觉好的多了……”
魏忠贤一愣,不由苦笑。
仙方灵露饮是什么?
是兵部尚书霍维华见皇上龙体有恙,特意翻阅古书后进献的一种东西。
它选自最优良的小米,糯米,用甑锅添加无根水慢慢的熬。
熬到一定程度后,会有汁水从甑锅底部漏下,收集起来便是仙方灵露饮。
据说可治百病,可得长生。
魏忠贤却嗤之以鼻。
因为小米熬出来的汁水,不他妈就是米油。
咱魏四早年穷困潦倒的时候,天天喝这玩意续命。
一个米油能救得了久病缠身的朱由校?
这也太扯淡了。
不过见皇上今日的确气色挺好,魏忠贤也松了口气,带着王体乾走了过来。
但见朱由校正拿着一个木头打造的茶壶,给身旁的朱由检说着什么。
“呵呵,吾弟……”
“你看,这边是为兄近日为你专门打造的木头茶壶。”
“它可不能真的拿来喝茶啊,这玩意儿会漏……不过……咳咳咳……”
朱由校拿在手中把玩:“你摆在信王府里,当个摆件挺好。”
说完,朱由校将茶壶递到朱由检的手中,脸上带着柔和的笑。
“皇兄……”
朱由检颤抖的抬起手接过,看着皇兄苍白脸色,看着那大哥亲手做的茶壶,一时间心潮起伏。
朱由校手工作物
但见茶壶是由上好红木打造。
上刻飞龙,飞龙正昂首张颌冲着壶嘴,似乎要将壶嘴一口吞下。
造型精致,雕工精湛。
朱由检百感交集。
皇兄啊皇兄。
你都病成这副模样,怎么还有精力给我做了个茶壶。
看这雕工,想必费了不少功夫。
可……
你弟弟却在你雕刻茶壶的时候,满门心思盼着你死。
我他妈真不是个人啊。
一时间,朱由检眼眶红了,只想狠狠扇自己两个耳光。
可谁知,朱由校又说话了。
他见弟弟神色惭愧,忙笑道:“没事,没事!吾弟,你哭个什么!”
“常言道……咳咳……一壶侍一茶,一茶伴一壶。”
“你说,这茶壶和茶,像不像你我兄弟二人?”
朱由检闻言一愣。
嗯?
等等!
大哥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一壶侍一茶,一茶伴一壶。
他将茶壶赐给我,说明我就是这茶壶,而其中茶水不用多想,必然是大哥朱由校。
茶壶又寓意着忠贞之意,难道的大哥已洞悉我的谋划,借此将我敲打?
又或者借此考验我的心思,一旦有任何擅动,便要雷霆之怒?
不然,为何上面雕刻一条飞龙,要将壶嘴吞下?
意思是想斩了我的狗头?
唰!
小王爷再顾不得感动,浑身冒出冷汗,双腿发软几乎要跪在原地。
“德约,你如何愣了,朕在问你,像不像你我兄弟深情?”
朱由校见弟弟半晌没吭,又问了一遍。
朱由检只好的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像!太像了,皇兄,您身体有恙,还为德约打造茶具,德约这心里……心里实在难受……”
“呵呵呵!行了,行了,不过是下脚料子,扔了可惜,随手给你做的。”
“不过,德约,你都十六岁,有了王妃的人,看你那哭鼻子的模样!”
朱由校摇头笑笑,再没多想,而是看向一旁张嫣,面色多了几分尴尬和无措。
这一年多来,和媳妇儿拢共见了不到两面,一次岁首,一次祭祖。
不是不想多见,而是实在没有那个脸面。
每次一见到媳妇儿,他就感到罪孽深重。
不过这一次,还是鼓起勇气将对方喊过来了。
此刻的媳妇儿年芳二十二岁,越发美丽动人,只是因为清瘦,脸上带着几分生人勿近。
她明明就站在自己身旁,却好像隔了数万里之遥。
朱由校挤出笑意。
“梓潼!你来看……看朕给你打造的东西。”
他本想牵住张嫣的手,却终究不敢,招了招手后往暖阁深处走去。
还给我打造了东西?
张嫣眉头轻皱,举步跟随,其他几人也跟了上去。
但见一座精致又美观的红漆大床竟摆在那里,床头刻着凤舞九天,床尾刻着龙凤呈祥。
雕工更加精美,模样更加好看。
几人一时愣住,都不知朱由校何时打造的这尊庞然大物。
“咳咳咳……梓潼……”
朱由校见张嫣吃惊的模样,发自内心欣喜。
他像个孩子献宝一般,对着张嫣说道。
“你看!梓潼!”
“朕早在数年前,就觉得宫中床榻太过笨重,往往十几个人才能稍微抬起,想要清扫都不方便。”
“再加上咱大明国库空虚,打造这种玩意儿实在耗费木料过多,便有了心思,亲手设计一张床榻。”
“可惜,一直没顾得上。这一年来朕生了病,总算闲下来了,便开始着手设计打造。”
“你看它……”
朱由校走过去,单手拉了拉那床,硕大的木床竟随手而动。
“它的四脚都装了木轮,用的时候可以放下,不用的时候可以收起,特别方便。”
“还有……咳咳咳……还有它的床板也可以折叠呢。”
“若是睡觉的时候拉下来,躺在上面空间极大,若是不睡觉的时候,还可以推上去,当做一个软塌靠着使用……”
“梓潼,朕设计好草图后,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给你亲手做一个这样的床榻,你看……如何?”
朱由校一边演示,一边看着张嫣,那眉眼里全是紧张和期待。
他似乎深怕媳妇儿拂袖而去,或者嗤之以鼻,脸带嘲讽。
你堂堂大明皇帝,不经营朝政,却又摆弄木匠手艺?
谁知,张嫣却面露不忍之色。
朱由校啊朱由校。
我却如何也想不到,你生着重病却费尽心思给我打造了一张木床。
这让张嫣第一时间想到数年前,朱由校给客印月打造的那具木牛流马,想到当年两人在乾清宫的恶心模样。
可……
时过境迁,一晃五年过去。
曾经英姿勃发的天启皇帝,已成了濒死之人。
再看他脸上可怜神态,又看他骨瘦如柴的身子,布满老茧的双手……
张嫣只感觉一颗心难受的厉害,似乎被人攥紧又松开,再次攥紧再次松开。
那种窒息的感觉,让她几乎说不出话。
最终,还是微微点了点头。
“陛下,这床榻做的极好,妾身甚是喜欢,不过您如此对待妾身,妾身惶恐……”
“啊!”
朱由校见张嫣喜欢,眉眼间都笑了起来。
“不惶恐!不惶恐……咳咳咳……身为夫君,给娘子打造一张床又算什么……”
“咳咳咳……只可惜啊,朕的精力太差,本想再给你打造一个梳妆台和首饰匣,没力气了……咳咳咳……”
朱由校一边说着,一边用手帕捂着嘴角,肉眼可见又有鲜血溢出。
“陛下!”
一旁的魏忠贤见状,心都要碎了。
他慌忙走过去,搀扶着朱由校回到软榻上靠着。
“您……能不能不折腾了,陛下!再折腾下去,您让老奴哭死当场吗?”
魏忠贤流着眼泪,哽咽说着。
“好,好!朕听的你的话,听你的话。”
朱由校回到软榻坐下,才终于喘匀了气息,扔掉手帕后看着面前几人。
魏忠贤、王体乾、张嫣、朱由检。
俱都是他最亲近的人啊。
朱由校留恋的看着他们,自知时日无多,才唤他们过来相聚。
此刻这最终的遗愿,算是彻底完成。
他不再说话,看着每一个人,似乎永远也看不够一样。
可能是回光返照,也可能是心情变好。
朱由校的气色竟莫名又好了许多。
这让魏忠贤松了口气,想着皇上怕是还能撑些日子。
他也不再嗔怨唠叨,看着朱由校一阵恍惚。
岂料,这却让一旁的朱由检却要吓死了。
怎么回事?
这是怎么回事!
为何皇兄的气色又好了这么多。
难道喝了那仙方灵露饮真的管用,即将康复?
又送我茶壶警告,难道要将我宰杀?
朱由检一时间心中再无惭愧之情,只怕皇兄又恢复如初,心里紧张至极。
他只好趁着没人注意,瞪了一眼一旁站着的王体乾。
王体乾见信王殿下瞪来,心头一个哆嗦。
可看着对方那吃人眼神,只好垂下了头,苦着脸说道。
“陛下,既然您龙体稍安……”
“奴婢觉得应该多出去走走才是。”
“近日西苑太液池的锦鲤养成,鳞集仰流,鱼贯雁行,壮观不已。”
“不如,陛下明日去西苑游船,看看锦鲤,赏赏荷花。奴婢觉得,或有助龙体安康?”
嗯?
去西苑太液池游船?
王体乾冷不丁这话一说,屋里几人心情各异,面上露出不同神色。
最终,却又看向朱由校,不知皇上如何决断。
朱由校也愣了片刻,看着面前每一个人,突然展颜笑了。
“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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