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乐陶查了大众点评,相中离他们两公里远的梁山烤肉店,这家可以团六折卷,评论看着也不错,一水儿的五星好评。
天色隐隐暗沉,一对难兄难弟坐上了68路公交。
折腾了一天,身累体乏,徐乐陶瘫坐在靠窗的座位上,头抵窗户,“把拍的照片发我微信。”
导演选中照片,点击发送。
徐乐陶举着手机挨个儿欣赏,忽然手一顿,身体猛地坐直,视线直勾勾地停在那张“手照”上。
她笑,那笑是从唇角一点一点慢慢绽出来的,嘟哝:“小样儿,还挺会拍。”
公交车在吴越府站下,两人步行走到梁山烤肉店。
店门口关公坐镇,左手抚髯,右手提刀,威风凛凛,关公脚下摆着一个吐水金蟾蜍,接水的金盆里淹着不少铜钱。
徐乐陶根据自己渊博的历史知识,推断出关公手里这把刀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青龙偃月刀,“涂导,你见过这刀没?”
“当然见过,屠龙宝刀嘛。”导演端详一番关公,“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金毛狮王谢逊了。”
“多读点书吧你,白痴。”
店里几乎满客,烟气满屋漫着,说话声、谈笑声、烤盘上滋滋冒油的炙烤声,让这小店显得有些热,而且乱,徐乐陶也确实感受到了喧嚷的热气,服务员走过来问他们几位。
“我们两个人。”导演一愣,照着徐乐陶肩膀猛拍了下,“快看快看,那谁啊。”
徐乐陶一怔。
程池也耷着眼皮,拇指在手机屏上快速操作,显然是在打游戏,烤盘下旺着火,烟气漫进他眼里,他眯眼,腾出一只手将中间的排烟管往下拉扯了一下。
徐乐陶心里的火苗忽地“蹿”的更旺,感官上也更热了。
导演笑笑,拉着徐乐陶往他们那处走,“天赐的机会,走,去会会你男神。”
徐乐陶欲拒还迎:“不行,我害羞。”
“害羞个毛线,走走走。”
导演仔细辨认跟程池也坐一桌的其他两人,一个是他们班的江樊宇,另一个……是个女的。
徐乐陶看那姑娘眼熟,一时没想起来在哪儿见过。
两人一前一后走过去,矮的在前,高的在后。
导演先上去打了招呼:“哇,好巧,我和徐乐陶也来吃烤肉。”
三人同时看向他们。
江樊宇冲两人摆了摆手。
许诗萱没给反应,悠闲自然地刷着社交论坛。
程池也收回视线,继续手里的王者荣耀,徐徐问道:“你俩没跟大部队一起啊。”
徐乐陶愣愣地解释:“他们去吃火锅了,我俩不想吃那个。”
程池也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我和徐乐陶可以跟你们一块拼桌吗?”导演自来熟地说,“我俩瘦,占不了多大地方。”
徐乐陶装模作样地扯了扯他衣服,“别了,座儿不够,咱俩还是不要给人家添麻烦了。”
“没关系,我可以坐过道上。”导演招手喊来服务员,“你好,帮我们在这儿加个座儿。”
“好的,请稍等。”服务员愉快应下。
全程他俩一搭一档,另三人毫无波澜,徐乐陶开心坏了,余光偷瞄着程池也,在紧张和兴奋双重刺激下,浑然未觉脖颈已经沁出了细汗,“这不合适吧……”
你装什么装,导演嫌她矫情:“有啥不合适的,大家都是同学,一块吃也热闹啊。”
没过多久,服务员搬来把椅子在过道上给他加了个座,导演坐上去,指指许诗萱旁边的空座,“徐乐陶,你坐这儿吧。”
“嗯,好,我们女生跟女生坐一块。”
程池也不露声色睨她一眼,短发扫过汗湿的脖颈,白如瓷釉的皮肤上泛出一点淡淡的粉。
真白。
江樊宇把手里的点菜pad递给徐乐陶,“你俩看看吃什么?”
徐乐陶笑容特甜:“谢谢。”
她和导演简单加了几个菜,就把pad还了回去。
导演起身:“我去拿点小菜。”
徐乐陶托着腮:“去吧。”
“你哥一直不回我信息,约吃饭也不回,这是要出家的节奏啊。”江樊宇捡起了刚才的话题。
“他晚上要去补课。”许诗萱从手机屏上移开眼,“补物理。”
“最近这么刻苦呢,怕不是想偷摸努力然后惊艳我们所有人吧。”
许诗萱整个人往后一靠舒展开,“那你还不防着他点儿,赶紧多约他泡泡网吧打打球,或者给他介绍个女朋友,再不行动,没准儿下回考试,你就被那狗男人反超了。”
“超过我不算什么。”江樊宇一努嘴,“得超过这位爷。”
程池也打着排位赛,眼皮子没抬:“就他那半吊子水平,恐怕要下辈子了。”
“平时也没见你多刻苦啊,上课还没我认真呢。”
程池也讳莫如深:“运气好。”
“什么运气?考运还是女人运?”
这年纪的男生总喜欢说些暧昧上脑的话,过过嘴瘾。
程池也扯了扯嘴角,倒也没反驳。
越说越不正经,徐乐陶却插不进话,只能眼巴巴地瞅着他们。
乐观大妞的外表下,她其实是个知边界懂分寸的人,如果一伙人聊天,她和人家没熟到那份上,话题也不是她能驾驭的,她绝对不会贸然挤进去。
而是充当看客,附和着笑一笑。
正好导演从自助台回来,放下装着泡菜和水果的小碟,问她:“那有南瓜羹,你要喝不?”
徐乐陶可算结束了这种隐形人局面,“你喝吧,我不喝。”
导演小声强调:“免费的。”
“那行,给我来一碗。”
“好咧。”导演挺有为他人服务的意识,“等着。”
徐乐陶冲大伙儿笑了笑:“你们喝不喝?”
江樊宇说他不喝,许诗萱一贯高冷,对待不熟悉的人,一向都当看不见。
程池也打着游戏,没回,大概率是没听见。
徐乐陶闭上嘴,低垂着眼,手指抠弄桌角边缘,气氛卡在一个尴尬的节点上。
缓了会儿,其他三人还是各忙各事,她才重重呼出口气,感叹自己怎么一遇上程池也,就像完全变了个人。
没出息。
不多时,导演端着南瓜羹和免费水果走来,坐下后,递了一碗给徐乐陶,顺便问她:“你周末作业写完了吗?”
徐乐陶摇头:“还没。”
导演用勺子搅着南瓜羹,试图搅出一种喝咖啡的优雅感,“是不是有不会的啊,正好程同学在这儿,人可是年级第一,你可以问问他。”
徐乐陶心中窃喜,紧张兮兮地看着程池也:“可以吗?”
程池也刚好结束战斗,一丢手机,懒洋洋地揉了揉后颈,“我看看。”
徐乐陶立马从书包里拿出自己的物理习题册,翻到她不会的题上,点着题虚心求问:“就这个。”
程池也扫了下题,很简单的一道求算摩擦力的题,“哪里不会?”
徐乐陶端正好坐姿,把握住了这个难得的机会,“从第一步就不会。”
“有笔吗?”
“有。”徐乐陶又从书包里拿出铅笔袋,挑出一只毛绒小兔的签字笔递给程池也,“给。”
程池也在这支毛绒小兔笔上愣神了足有两秒:果真是差生文具多,还特浮夸。
四周喧闹不减,热气依旧漫着,徐乐陶的手心也很热,湿湿的,他从她手上接过这支笔,笔身似乎还残留着潮湿的触感。
一分钟写完了解题步骤,程池也扔下笔,清瘦白皙的手骨节按住习题册,将它调转了个方向,“就这几个公式,你自己带进去算。”
徐乐陶将手心在裙子上蹭了蹭,喜滋滋地盯着公式看。
程池也看着她,嗓音平淡:“懂了?”
“嗯。”这年头流行机智少女人设,徐乐陶赶紧点了点头,“懂了,被你一点拨,我就懂了。”
江樊宇调侃:“光几个公式就看懂啦,你这理解力可以啊。”
导演还能不知道她在装,憋着笑,故作深沉道:“徐乐陶这孩子,打小就聪明。”
“聪明还这么卷,差不多得了啊。”江樊宇扣扣桌面,“吃个饭都要研究学习,我焦虑症要犯了。”
徐乐陶抿着嘴乐,收起自己的笔和习题册。
许诗萱重新打量了一番徐乐陶,发现这小姑娘在笑,嘴边隐约显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她眼尾稍扬,轻轻掠过程池也:哟,这是换口味了?跨度有点大啊。
徐乐陶也在打量着她,波浪卷,娇憨又知性,一副女王范儿——不就是有回体育课给程池也送水的女生嘛。
好像跟西瑞在一个班,都是七班的。
上回还误会她跟程池也有点说不清的关系,现在看来,这两人之间分明清清白白的。
点的菜陆陆续续摆上桌,徐乐陶为了维持淑女形象,都没怎么说话,吃烤肉也是小口小口的,一片五花肉愣是分了三口才吞咽下去。
导演看她这样儿,还真有点不习惯,吃了片培根,问她:“这下作业都写完了吧。”
徐乐陶点头:“嗯,写完了。”
导演环视满桌后,用一种钦佩的语气说:“徐乐陶一直都很好学,如果遇到不会的题,她就是不睡觉也要把题弄明白,哦对了,她桌上还效仿鲁迅先生刻了个‘早’字,时刻鞭策自己。”
徐乐陶被她夸得不好意思:“没有啦。”
导演继续强夸:“她就是那种喜欢争强好胜的人,对自己要求特别严格,反正就是为达目的,各种不择手段。”
可能是想夸她有上进心,但这形容词显然没选好。
大伙儿听完都沉默了。
程池也笑了下,表情还是懒懒淡淡的。
没文化你就少说话,徐乐陶尬笑:“嘿嘿,这家的五花肉好好吃。”
饭吃到一半,程池也搁在桌上的手机响起铃声,他拿起来看了一眼,拒接后扔回原处。
铃声却锲而不舍再次响起,程池也这回看都没看,手指一滑,选择挂断。
“是她吗?”江樊宇问得笃定。
程池也好笑地抬了抬眉骨,“谁?”
江樊宇还想说些什么,被许诗萱一个眼神给噎了回去。
铃声第三次响起。
本来轻松的氛围瞬间变得凝重,大家不约而同屏住气,空气里唯剩下烤肉在烤盘上滋滋冒油的声响。
程池也捞起手机,这回倒是接了,另只手却没闲着,还在烤盘上给五花肉翻着面,没说话,等对面先开口,一副“对待无关紧要之人”的敷衍样儿。
他是真敷衍,整个接听过程,没说超过两个字的话,甚至还有闲情逸致给徐乐陶和许诗萱各自夹了片烤好的肉。
他很会照顾人,特别是女生。
最后,程池也移开手机,淡声:“我出去下。”
徐乐陶心神不宁,就在程池也走后不久,也找了个借口跑了出来。
最后在洗手池边发现了想要找的人。
那人从镜子里看她,一边看她,一边慢条斯理地洗手,时间像刻意沉淀了下来,变得异常的慢。
水声哗哗掩盖住了徐乐陶此刻的紧张心跳,她也看见了镜子中那个仓皇无措的自己,咽了口唾沫,缓缓与他的镜像对视,“我…我也来上厕所。”
程池也兴味索然地笑笑,关上水龙头,抽了张纸擦干了水。
未置一词,两人错肩而过。
这场小插曲谁也没提,徐乐陶依然装着淑女吃烤肉,程池也胃口一般,没怎么吃,一直在帮他们烤。
拿生菜的时候,跟他握烤夹的手不小心碰上,她瑟瑟缩回去,快速瞅了眼对方。
程池也浑然未觉,放下烤夹后往嘴里递了片和牛雪花肉,只有她那一池子水被搅得春波荡漾,指尖发烫,留存的触感也清晰渗进感官。
这顿饭一共花了六百多,程池也结完账,顺手从柜台拿了两颗糖,给了两女生一人一颗,许诗萱说不吃,程池也不在意,“那还我。”
徐乐陶攥紧了手里的糖,心里甜甜的,不要就给我吧。
程池也果然把另一颗也给了她,像临时做的一个决定,当时他整个人已经向前迈步了,右手却随性地把糖塞进徐乐陶手里。
没人注意到这一幕,恐怕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个动作会在一个小女生心里掀起何等的波澜壮阔。
走出店门,导演问程池也:“我和徐乐陶该给你多少钱?”
江樊宇说:“不用给了,今天程少爷请客。”说完扭头转向程池也,“我跟诗萱去看电影了,你就先回去吧。”
导演故意给徐乐陶制造机会,问程池也:“你家往哪边?”
江樊宇抢先一步,替人答了:“他家住紫荆路那边。”
导演直呼“太巧了”,谎称徐乐陶家也住那附近,让程池也顺路送送她。
那时,徐乐陶就站在程池也跟前,不过半尺,鼻端是他身上的男士香水味,那味道很淡,搜肠刮肚一番,想不出到底该怎么去形容它。
非要说的话,有点像生长在严寒地带的松木,冷冽,干燥。
从余光里,徐乐陶看见他将手机揣回兜,似乎还瞥了她一眼。
“走吧。”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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