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常洛已经被张重辉的话给吓傻了,呆滞了半晌才问出一句:
“所以……燕云她是我父皇的人?”
“这倒不是。”张重辉难得地如实回道。
朱常洛顿时松了口气,连连庆幸道:“那就好……那就好……”
然而,短暂的松了口气后,朱常洛却是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回想起东林书肆就在莳花馆隔壁,且张重辉又是东林书肆东家的同时,朱常洛忍不住怀疑问道: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父皇又是怎么知道的?”
朱常洛终究还是太年轻,张重辉一眼就看出了这小太子在怀疑他,对此他仍是淡定如常,甚至还反问道:
“太子殿下,你猜我身为东林书肆的东家,为什么很少去东林书肆呢?”
朱常洛哪里知道为什么,正要摇头发问,又听到张重辉问他道:
“太子殿下,您难道就没有奇怪过吗?我一个赘婿,哪来的钱在那块最繁华的地段买下铺子?”
朱常洛哽住了,被这么一点,他顿时发现了什么!
眼看朱常洛好像发现了什么,张重辉趁热打铁道:
“想必太子殿下您也猜出来了,是的没错,那书肆其实是皇上给我的。
它明面上是间书肆,实则其实是安插眼线监视我,以及监视隔壁莳花馆的。”
“啊?”朱常洛更加不解了:“我父皇监视莳花馆做什么?”
“您难道还不知道吗?”张重辉曝道:“莳花馆的背后东家,是李太后啊。”
一时间,这么多消息接连曝出,朱常洛只觉得脑瓜子嗡嗡的,竟都不知道从何捋起才好。
消化了半晌后,他才问出一个问题:“这样说的话……燕云她其实是我母后的人?”
张重辉只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眼看小太子似乎被情所伤了,又似乎还在怀疑什么,张重辉为了斩断这一系列的后顾之忧,他干脆主动问道:
“太子殿下,您莫不是在怀疑我骗您吧?”
朱常洛愣了一下,他的确在怀疑张重辉,毕竟这一切全都是张重辉一张嘴在说,是真是假他都还未可知。
最重要的是,他不相信那个叫燕云姑娘会是带着目的接近他的,毕竟她曾经对他说过,他跟别的臭男人不一样。
“太子殿下,您要是不相信我,大可以让人去查一查。”张重辉说着站起了身,道:
“书肆原本是家生意惨淡的酒楼,如今又开成了一个莫名其妙的书肆,这很显然,并不是奔着赚钱而去的。
既然不是奔着赚钱去的,那便只能是奔着其他目的去的了。
我只能说,我这個所谓的东家,不过是皇上的一枚棋子罢了。恰巧这回,您又自己闯进了这盘棋。
太子殿下,我相信待您查明真相过后,会明白我的这番良苦用心,时候不早了,我先告辞了。”
张重辉说完便要离开,朱常洛客套地挽留了一番过后,也没再多去阻拦。
……
时间一晃,又过了两日。
这些日子,张重辉一直以风寒为借口,宅在赵府寸步不出。
本以为还要再等一些时日,没想到才两天的功夫而已,东宫就专门派人来请他去一趟了。
朱常洛又如以往几次一样,刚一见面就热情不已,颇有一副全然托身于张重辉的既视感。
是的,朱常洛让人去查了,虽然由于人脉有限而查的不够齐全,却也是查了个七七八八。
本以为张重辉会从中说假,没想到,居然全都是真的!
尤其是那东林书肆的原主人,据说背景十分强大,大到以朱常洛现在的势力,压根查不出来。
这也更加让朱常洛相信,那背后的人,就是他的皇帝父亲了!
在朱常洛的一番热情示好过后,张重辉十分配合的上演了一番投诚。
然而,投诚不是嘴上说说就能有用的。
张重辉很清楚,朱常洛虽然还年轻,明面上看起来也敦厚老实,可那敏感多疑的本性,与当今皇帝简直如出一辙。
张重辉更清楚,朱常洛虽然时不时会对他说一些推心置腹的话,实则,却是一直都在怀疑他是皇帝的人。
面对这种多疑的人,最好的法子就是跟他绑在同一条船上。
船一翻,谁都跑不了的下场,才是最能让这种人安心的。
张重辉正在找寻一个,能跟太子朱常洛‘绑在同一条船上’的机会。
偏偏,还真就让他碰上了这么一个,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
……
“明赫,你有真心心悦过一个人吗?”
也不知道是一顿酒宴下来喝醉了,还是有什么别的心思,朱常洛又开始对张重辉推心置腹了。
张重辉还没有作出回答,朱常洛又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明赫,我不瞒你,其实我一点儿也不喜欢太子妃,我更不喜欢给我生了儿子的王氏。
我感觉她们都不像是活人,就跟那木偶一样死板无趣极了。
你知道吗?每每我跟太子妃睡觉的时候,都觉得像在跟一根木头睡觉,无趣极了。
你能理解我的这种苦衷吗?话说你跟你媳妇儿睡觉是什么感……”
“咳咳咳!”张重辉忙是尴尬地咳嗽了好几声,打断道:“太子殿下,您喝醉了。”
“我没醉!”朱常洛说的是实话,他的确没醉,起码他自己是这样认为的。
“明赫,我喜欢燕云,哪怕她出身青楼,哪怕我知道她是带着目的接近我的,可我就是控制不住的喜欢她,你懂这种感觉吗?”
“额……懂……吧……”
“看来伱不懂,你不明白那种感觉,她说我跟别的男人不一样,她懂我。”
“额……万一她是太后的人?”
“无妨,皇祖母又不会害我,只是可惜了她,皇祖母为了更好的控制她,居然将她的名声作为绑架,她本是清白女儿,她也是身不由己啊……”
“所以,太子殿下您这是想?”
“我想救她,让她从良!”
“可这件事皇上已经知道了,万一被皇上捏住此事不放,恐怕对您的储位稳固,有所影响啊。”
“我知道,所以明赫,只有你能帮我了,你愿意帮我吗?”
事到如今,张重辉已经猜到了朱常洛要让他帮什么,知道对方这是在让自己纳投名状的同时,他仍是装作茫然问道:
“太子殿下,您要我帮什么?”
朱常洛一脸无奈,却又暗含心机道:“我是太子,赎一个青楼女子实在不成体统,加上也极其容易被我父皇拿捏住把柄。所以……我希望你能帮我把燕云给赎出来,再为她寻一个清白的身世,让她干干净净的来我身边,可以吗?”
张重辉的眉头已经越蹙越紧了,显然一副纠结且不太情愿的模样。
然而,张重辉的表面虽如此抗拒,实则心里却是狂喜着——真是瞌睡来了就有人递枕头啊!
张重辉正愁没门路纳‘投名状’,把自己跟太子绑在一条船上呢!没成想小太子居然比他还急,都急到主动寻机会跟他绑一块儿了!
此事一旦他答应了太子,那将来万一东窗事发,不仅太子名声受损,他也得跟着一块儿完蛋!
如此虽险,但张重辉要的就是这份‘险’,毕竟富贵险中求!
“好吧,我答应您。”张重辉十分为难地答应了下来。
朱常洛见张重辉即便是万般不情愿,也还是愿意答应替自己去办这件极有可能掉脑袋的事。
也是直到这一刻开始,朱常洛才真正的将张重辉,当做成他的幕僚来看待!
“明赫,我今后都靠你了,你别让我失望啊。”
“放心吧太子殿下,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实不相瞒,我听说赎花魁要不少的银钱,可我……您也知道的,我很穷,所以……”
“啊……忘了还有钱这回事了,可……我也没钱啊……”
一时间,气氛尴尬了下来。
“那要不,您去求李太后开恩?”张重辉提议道。
“这不行!”朱常洛果断拒绝道:“燕云说了,我皇祖母要是知道她被我看穿了真实身份的话,她可是会被活活灭口的!”
“这么夸张?”张重辉才不信,而且他也发现了一件事,那就是,杜燕云明明都已经知道他出卖了李太后,却并未向上禀报。
看来这小姑娘,是个野心不亚于李太后的人啊!
事到如今,在张重辉的一通乱搅,以及诸多变故之下,许多原本明朗的事情,已经乱糟到了难以彻底捋清的程度。
然而,被情爱给冲昏了头脑的少年太子哪里想得了那么多,他现在满脑子都只有那个懂他,还敢于调戏他,欺负他,让他做梦都挂念在心上的美人。
看着朱常洛痴痴傻笑的样子,张重辉有些汗颜,他只问了一个现实中存在的问题:
“所以这笔钱,是必须得出了是吧?”
这么伤人的现实话题,让朱常洛嘴角微微抽搐,叹道:
“想我身为一国储君,将来能富有四海天下,可如今,我却连心爱的姑娘都无钱为其赎身,唉……”
“其实,我倒也有个法子。”张重辉突然说道。
朱常洛亮起了眼:“什么?你有法子?什么法子?”
张重辉道:“简单啊,借钱!”
朱常洛沉默了一瞬,问道:“可是……跟谁借啊?总不能让我亲自出面去跟别人借钱吧?这要传出去,再被我父皇知道了,我可就完了。”
“那就我去借吧。”张重辉也没打算朱常洛能帮上忙。
“明赫,你真好!话说……你要去找谁借啊?”
“这就不牢太子殿下您操心过问了,我自有法子。”
……
莳花馆。
张重辉这一次来,既不是见十娘,也不是见杜燕云,而是直接找到了老鸨。
“太后要我办的事,我已经办成了,把燕儿的卖身契给我,我这就把她给赎走,事后我会给她换个身份,妥善安排她进东宫。”
张重辉上来就直接说正事,倒是让老鸨愣了半晌,才后知后觉地问道:“这……这就成了?”
张重辉不以为然:“那不然呢?”
“可……”老鸨又问道:“为什么是你来赎?太子呢?”
面对这些废话,张重辉可是没什么好脾气,他直接撂话道:“我可只来这一次,若是你再问这些浪费口水的废话,以后你就自己想法子,把燕儿给塞进东宫去吧。”
此言一出,老鸨也是有些没了主意,慌乱间她只说了一句:“燕儿是良家女,没有卖身契。”
“既然这样,那我就直接把她给带走了,剩下的那些手续流程,就随便你们自己去拟了。”张重辉自顾自地说完后,转头就要去找人带走。
“诶你!你等会儿!你还没付钱呢!”老鸨追在后面喊道:“当初说好了,这笔钱是一定要出的,不然性质不一样!”
张重辉老赖一般道:“先欠着,等我有钱了再来补上。”
老鸨竟无言以对……
最终,老鸨拿张重辉没办法,在请示过上面,得到允准后,她也只好让张重辉先欠着这笔巨款。
张重辉倒也潇洒,又是按手印,又是大手一挥签下了自己的大名。
至于还不还钱嘛,这就不好说了,毕竟来日方长嘛,将来有什么变故,谁也说不准。
……
莳花馆的头牌被人赎身了,此消息一出,整条街都被震动了。
买客的身份被完美的保密了,众人纷纷猜想,会不会是哪个富商如此慷慨。
莳花馆内。
杜燕云看着这个仅凭一张嘴,一只手就赎了她的男人,眼中是生气与不甘。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个穷鬼是不会出这笔钱的!”
杜燕云直接拆穿了张重辉,她永远忘不了这个男人总是能面不改色的说自己穷,甚至还曾以穷作为借口,拒绝了她的邀约,这让素来傲气的她不服气到了现在。
张重辉也拆穿了一件事,道:“你明知道我在太子面前出卖了太后,可你却并没有将此事禀报上去,小姑娘,你野心不小啊。”
杜燕云丝毫不慌,冷冷笑道:“你应该感谢我没拆穿你才是!”
“嗯,感谢。”张重辉点了点头,语气奇怪地笑道:“我的确感谢你,这不,我来赎你了。”
杜燕云臊得脸都红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见张重辉她都有一种无法控制自己情绪的感觉。
明明玩别的男人对她来说就跟玩狗一样简单,可偏偏这个张重辉总是让她失控,还让她有一种反被玩了的感觉。
“你就是个坏男人!”
“坏就坏吧,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你……臭不要脸!”
……
乾清宫。
“皇爷,张重辉主动来了消息,他说他把一个妖艳女子塞进了东宫迷惑太子。”
正在喝水的朱翊钧听到这个消息后差点没憋住,一口喷出来!
刚想问张重辉到底想干什么,转念一想又记起来,张重辉就是他派去带坏他儿子的。
“区区一个女人能成什么事,他就没有别的正经法子了嘛!”
也是话都说出来了朱翊钧才意识到不对,毕竟带坏人性的法子,哪有什么正经的。
“那姑娘是什么人?”
“奴婢派人去查了一下,那姑娘就是上回那个……太后娘娘的人。”
听到这个意料之中的回答,朱翊钧没再说什么,只不过他有些奇怪一件事。
上回许显纯装晕时听到的那些话,就已经让朱翊钧起了疑,但他倒却也没去细想。
如今再细想想,他总觉得哪里都不对劲。
难道张重辉不知道许显纯在装晕吗?这不太可能!他肯定知道!
既然知道,那他又是怎么跟那姑娘牵扯上关系的?
是巧合?还是说……他该不会又跟太后合伙了吧?
就在朱翊钧起了疑时,陈矩接下来说的话,更是让他瞬间恼火起来。
“皇爷,张重辉说,他为了赎这个姑娘欠了一屁股债,请您……借些钱给他还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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