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渐微凉,暮色垂降,月儿圆如银盘,高挂空中。
一片占地宽广奢华的院子,万籁俱静,只有偏南的角落的一个小庭院,人影绰绰,三两人进出,紧凑而忙碌,有一把带着哭腔的女声小声吩咐着下人。
“彩云,三爷醒了,快倒些温水来洗脸。”
“好的,姨太太,我去拿。”
趴在床上的张恪,缓缓睁开眼,屋内明亮的烛火中,守在床边的是一位年轻娇媚的少妇,脸上残留泪痕,削肩细腰,长挑的身材,鸭蛋脸,俊眼修眉,眉眼自带风流神采,唯一不足,丝毫没有大家闺秀的端庄与优雅,仪态稍显粗鄙,尖声粗语的,神情焦急的道。
“环哥儿,你终于醒了,担心死姨娘了!”
“你这小讨债鬼,前世一定是我欠了你的,今世活该遭受这罪,自生下你以来,没享一天福,尽提心吊胆了,你如果有个好歹,我……可怎么办?唔……呜……!”
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少年,呆呆的望着眼前妇人,瞬间无数的记忆,冲进他的脑中,一幕幕往事,如同梦一般,清晰真实的涌入。
竟然是红楼梦,自己成了贾环,此时七岁多。
无奈的看着一眼赵姨娘,她虽然语带责骂,抱怨不休,但也能感受到她浓烈真挚的疼爱,“贾环”冷漠的心中,感到一丝温暖,淡淡的安慰道:“姨…姨娘,行了……别哭了,仔细哭坏了眼睛,环儿没事了,让人拿些茶水来,我有些口渴。”
“啊……彩云,彩云…快些来,倒些茶水过来,环哥儿…口渴了!”
“好嘞,姨太太,屋里先前备了杏仁茶,冷热现在刚刚好,是温的。”
赵姨娘手忙脚乱的张罗着,起身让一步。
容貌清秀可人的彩云,去倒了杯茶,走到床前,端着茶杯,正想扶起环哥儿来喂水。
贾环摇了一摇头,偏过身子,双手撑床,自己挺起上半身,慢慢仰头来。
贾环试着感受一下自己的这副身躯,还过得去,原主整日调皮捣蛋,招猫逗狗的,好动,身子骨倒是还算不错,伸手接过彩云手里的茶杯。
彩云呆了一下,眨了眨眼睛,茶杯已经让贾环拿去了,环三爷惯来可是赖赖唧唧的个性,现在身子还不适,指定更加惫懒,按平常的性子一定会让自己服侍着喝茶的,没成想,他只是冷漠的接过茶杯,都没看自己一眼。
贾环一手撑着身子,一手拿着茶杯,抿了一口的杏仁茶,甘甜醇厚的茶水缓缓滋润了喉咙,思绪慢慢平复,梳理一下这一世的记忆。
原主贾环,在红楼梦中,是贾政的幼子,庶出,虽不及嫡子贾宝玉的贵重,也算是正经主子,本应该也能享受一些奴才下人的巴结攀附,过着锦衣玉食,前呼后拥的生活,但贾环在贾府地位却并不高,处境很尴尬,究其根本,是贾夫人王氏的态度所决定的。
王夫人平常日子里,与王熙凤俩姑侄,默契的对赵姨娘联手打压,不经意间对赵姨娘言行举止上的轻视,处处贬低踩踏赵姨娘与贾环,让她们的处境很不好过,俨然已成了贾府的笑话。
本来,贾环虽然只是庶子,也算是有资格成为荣国府家业继承人之一的,如不成才,能继承的财产不会很多。为了确保贾宝玉获得最多财产的继承,王夫人自然不希望贾环能有出息。
贾环亲姐探春,小小年纪,在贾府这个封建大家庭里,为了追寻更尊崇的地位与身份,也都违心的选择了亲近王夫人,疏远赵姨娘,更不要说贾府奴仆家丁的态度了,势利且现实,对赵姨娘贾环,仅维持几分不值钱的颜面称呼,心里是不太把赵姨娘娘俩当一回事的。
原主贾环,虽是贾府小主人之一,却从未受到过他人的真正尊敬与关怀。后来,逐渐养成顽劣张扬,游手好闲,不思进取,养在赵姨娘跟前,有其母必有其子,习惯学了一套撒泼打滚的性格。
根据原着所写,贾环是聪明的人,只是不着调,腹黑,因妒忌贾宝玉而导致心胸狭隘,诗词的天赋还是有一些的,书中有一回,贾政命三子孙作词,贾政评论贾兰“稚子口角”,而当贾环写完,贾政则不无满意地说“还不甚大错,终不恳切。”以贾政一贯严父示人的性格,能说出这样的话,已经是变相的肯定了。
贾环梳理好了所有的记忆,知道这次发烧得病,祸根还是自己昨天在贾府的家族书院里,获得先生一次公开的夸奖,赵姨娘知道之后,满心欢喜,到处去宣扬贾环读书极好,将来必成大器。
赵姨娘这等行径,落在王夫人眼里,已算是不知尊卑了,王夫人心里,只有贾宝玉是最好的,是充满灵气的读书种子,岂是一个丫头生的下流种子所能比的?下午,王夫人便吩咐下人,叫来贾环,让他在自己院子里抄写金刚经。
一个平常摆在小佛堂的花瓶,离奇的被摆在贾环写字的书桌上,一个很靠边的位置上,贾环年幼好动,写字自也不安分,身子扭来扭去,花瓶不出意外的摔坏了。
王夫人顺势勃然大怒,马上责令下人摁住贾环,使了家法,打了十戒尺。
伤倒是不太严重,皮外伤,主要贾环现在才七岁,心智还未成熟,受惊吓之后,发烧昏睡了大半天。
“环哥儿,你的身子舒坦点了吗?大夫说你受了惊吓,要好好歇息。”
赵姨娘坐到床榻边,摸了摸贾环的额头,恶毒的咒骂道:“都怨那黑了心肠的醋坛子,惯是佛口毒心的,环哥儿才多大点,她就让人下狠手执家法,这是要往我心窝里戳刀子啊。”
贾环微微皱眉,小声阻止道:“姨娘慎言啊,母亲执家法,也是环儿做错事,该有此罚,怨不得母亲大人。”
赵姨娘一听,愤怒得马上要炸了,贾环无奈侧着脑袋,眼神暗示的瞥了一眼院子外。
赵姨娘警醒过来,心虚的望向房外的孙嬷嬷与几个粗洗丫头,还是小声不服气的犟道:“我才不怕她们谁吃里扒外,给那黑了心肝的告状去,她能打你,我就不能骂她几句?偏生她这么精贵吗?这府里还有你爹在,他是向着咱们的,我才不惧她,总归有讲理的地方,由不得她一手遮天的。”
贾环扶额,这世摊上这样的娘,真是头疼。
赵姨娘没好气的瞪了一眼贾环,向外面候着几人,摆了摆手,高声道:“环哥儿醒了,你们不用都留着傻候了,都回去歇息去吧,彩云留下就行了。”
顺便帮贾环掖了一掖被子,突然轻声疼叫一声:“哎呀!”
左手碰到贾环,缩了回来,贾环与彩云看向赵姨娘的左手,雪白的手腕上,赫然有一道瘀血紫肿的伤痕。
彩云惊叫道:“姨太太,您这手怎么受伤了,我去给您拿药膏!用…不用出去找管事,给大夫下个帖子,请来给您看看?”
“不用,叫什么大夫,涂些药膏就行了,大半夜的,扰守夜的管事是小事,老太太觉睡得浅,万一扰了老太太,咱们可吃罪不起。”
回想起下午,王夫人身边周瑞家的,找来几个粗使妇人,把自己摁在板凳上,用戒尺抽到第九下,赵姨娘哭泣嚎叫赶到,扑过来,伸手挡着贾环身上,周瑞家的视而不见,毫不犹豫打下去,结结实实打在赵姨娘手腕上,随后才故作不知情露着吃惊的表情,仿佛打完才知道误打了赵姨娘,也打够十尺了,收起戒尺连声道歉,假模假样的给赵姨娘赔不是,敷衍了事。
贾环黑白分明的双目闪过一道寒芒,脸冷了下来。
看来,这一世想过些平淡的日子,是不能了!
外面的天色,越来越暗,四周涌来的乌云一齐压向空中的明月,云越来越厚,也越来越低,阴森森黑夜,吞向月亮,吞噬了最后一丝亮光,整个天地彻底连成了一片,黑压压的,伸手不见五指,让人产生莫名的畏惧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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