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十二点，钟鸣声在教堂顶端的塔楼中响起。

一辆黑色加长版林肯随着钟声驶进教堂宽敞的前院，缓缓停在朱红色的双开大门前，早就等候在此的宾客们爆发出热烈的掌声，穿着黑色礼服的侍者小步跑上前拉开车门，迎出车里盛装的新娘。

“萧家果然有钱，明显做得低调了，还是这么有世纪婚礼的派头。”

迟暮站在人群中，微微侧脸看了看身边正不断交谈的两个阔太。

“陈太太，等会新郎出来了你一定要多看几眼，生得真叫个一表人才，萧老爷子真有眼光。”

“这个再自然不过，萧老爷子英明一世，对自己的女婿又怎么可能看走了眼。”

“可惜我听说这新郎虽然有些本事，但事业刚起步没什么家底，他娶萧楠，多半也是为了靠上萧家这棵大树。”

类似这样的话，迟暮在踏进院子的那一刻就听了不下数遍。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次香港富商萧中才嫁女儿，本来不属于他该负责的版面，之前也完全没做过功课，更何况这几天又正逢他休年假……要不是主管这些八卦消息的编辑蔡正铭突然住院，主编也不会赶鸭子上架地派他过来。

好在工作只有今天下午，结束了还能借着机会在香港玩一圈，也不太亏。

新娘踏上红地毯，人群也开始缓缓朝教堂内移动，迟暮脑子里想着这些不着边的事情，只胡乱在角落处找了个位置坐下。

新娘萧楠迟暮并不陌生，她的身份可不简单，除了富商萧中才的千金，她头上还顶了个国际超模的名号，时尚圈响当当的runway女王，迟暮做过她的几次专访，接触虽然不多，印象倒还不小。

只是那个突然冒出来的新郎，迟暮在之前可是听也没有听说过。

确切了说，萧楠是在三天前突然对外宣布要和一个男人结婚的，因此不光是迟暮，恐怕到场众人除了新郎的名字外，对人也没什么了解，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是有心调查也挖不出什么资料来。

迟暮从怀里摸出主编塞给他的请柬翻开看了看，新郎名叫程昊，是个十分大众化的名字，他勾了勾嘴角，这请柬一定要留着回去拿给他家里那个程昊看看，两人没准还能乐上一乐。

想到程昊，迟暮原本有些苦闷的情绪忽然变得柔软了些，再有一个月就是他们的十周年纪念日，作为同性情侣，在这个国家实在是很不容易，必须好好庆祝一下，为了这个迟暮可说是花了不少心思，等程昊从美国办完事回来看见自己准备的惊喜，还不知道会是个什么样的表情。

想到此处，待他再抬起眼，穿着黑色袍子的白头发神父已经站到了教堂中那个巨大的十字架下。

同一时间，侧门打开，一身黑色西装的新郎在伴郎的陪同下走了出来。

迟暮眯起眼，想要仔细打量这位被人捧上了天的“萧老板的女婿”是不是真如传言那样完美无瑕，可是在目光瞄上那人的一瞬间，他立刻像遭雷击一般呆在了原地。

身材高大挺拔，面容冷硬英俊，衬上合身的西服，脸上虽然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但是这样的男人，估计不管放去哪里，都会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

只是外表就这么优秀，如果换了别人，只会觉得萧中才选女婿眼光独到。

但看在迟暮眼里却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程昊！

这怎么可能！

那个在三天前的早晨，还在与他拥吻，告诉他将要出国公干一周的男人，明明现在应该在大洋彼端才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一定是个梦。

迟暮脸色有些发白，闭上眼睛晃了晃脑袋，过了半晌才再度睁开，而眼前的场面却已经是一对新人在神父的授意下，开始交换戒指了。

新娘白纱下的嘴角溢出丝浅笑，新郎俊逸的脸上亦是布满温柔，他取出准备好的钻戒，执起了新娘的左手。

教堂里所有的人都被示意起立。

迟暮愣愣地坐在原地纹丝未动，神父的目光立刻越过众人落在他身上，对着他询问似地伸出手，只是这一个轻飘飘的动作，顿时吸引了教堂里所有人的视线。

迟暮看见那个原本目光柔和的新郎，在发现他的一瞬间，脸色瞬间煞白僵硬了的表情。

这一刻，他确信了，这根本就不是在做梦。

那个新郎真的是程昊，不是别的程昊，而是他迟暮的恋人，那个从十七岁开始就陪在他身边的程昊！

见他的脸色越发难看，神父疑惑地开口问了一句：“这位先生，您有什么问题吗？”

迟暮完全无法形容出自己现在的感觉，仿佛身上所有的血液都在咆哮着朝着胸腔逆流，翻滚，沸腾，再从脑子里炸出来。那种由心底瞬间迸发出的绝望席卷了所有的感官，甚至连教堂中柔和的烛光，他都觉得灼眼。

他闭上眼睛，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必须要立刻离开这里，立刻！

包里的手机就在这时十分合时宜地响起。

被这声音一激，迟暮仿佛在瞬间恢复了些力气，深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掏出手机，一边低声说话一边大步朝教堂外走。

主编的声音透过信号不断在他耳边瓜噪，他心思正乱，当然一句都未听进去，程昊似乎在身后叫了他一声，他更不可能理，等电话那头稍微消停些了，他才敷衍似地应了两声，待挂断电话，人已经站在了外边的街道上。

回头望了眼白色的教堂，他颤抖着手拦了一辆的士。

“这次我去美国和另外一家公司谈融资，至多一星期就回来了。”

“赶稿子别赶得太晚，省得伤身体。”

“对自己照顾着点，别等我回来见着的又是两只熊猫眼。”

程昊离开之前说的话犹在耳畔，迟暮靠在车窗上想了一会，越想越难受，胸口又是一阵翻腾。

“先生，你没事吧。”后视镜里司机抬起眼，放慢了车速。

“没事……”迟暮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气若游丝，“送我去机场。”

原本按照计划，婚礼结束之后，迟暮要代替病假的蔡正铭对这对新人做次专访，为了这期重要的访谈，主编甚至预留出了大量版面，交给迟暮的任务亦是要他用尽三寸不烂之舌让萧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虽然以他们杂志的定位本不屑于爆料八卦的东西，但既然是这位千金名模的八卦……写一写也是无伤大雅的。

迟暮相信，如果不是撞见这种乌龙，他有把握能将这次访谈做得完美无缺。

可是现在呢，他要怎么微笑着同那对新婚夫妻面对面坐下，用一种公式化的口吻轻飘飘道：“请问程先生，你和萧小姐是怎么认识的？”

虽然他也很好奇程昊与萧楠到底是怎么勾搭上的，但真到了那份上，恐怕他话还没问出口，一口血倒是会先喷出来。

心痛得像要裂开一样，有点对不住主编，也对不住被他丢在婚礼现场的摄影记者和助理，但是迟暮现在没别的想法，即便会因此丢了工作，他也必须要走。

连放在酒店里的行李都没管，迟暮直接在机场将原本三天后的飞机改签到了最近的一班，为了免去那些莫名其妙的骚扰，他还拔掉了手机电池。晚上十点上机，等回到北京的时候已是第二天凌晨。

走出机场的那一刻，迟暮还恍惚地觉得发生的一切有些不太真实。

挣扎着重新将手机打开，短信简直铺天盖地，大部分是主编发来的，词措怒火熊熊，迟暮甚至能从字里行间看到那个暴躁家伙歇斯底里的脸。他揉了揉太阳穴，一路顺着删上去，直到停在了最后收到的那一条上，瞳孔一缩。

信息详情显示，这条短信收于晚上十一点，发信人是程昊，而内容，只有无比简洁明快的三个字——

对不起

外加一个句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