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阳城又名水都,以乌水江与墨乘江交汇点为中心,呈三角形扩建出去。地处两条大江交汇,有着相当便利的水上运输条件。再加上这里气候怡人,四季如春,许多人特意慕名前来,或常驻或避暑过冬,或仅是途径却因诸多因素定居下来。
天长地久,黎阳城便发展出了如今的盛况。叶默他们的马车行驶了不多时便进了城,刚进城的时候,还有许多低矮瓦房,随着马车不断进去。便见红砖绿瓦,高楼耸立,四五层的更是不在少数。
街道平坦宽阔,能容四辆马车并排而过。街上的行人皆是衣着光鲜,红光满面。还有不少当街摆了棋盘杀上几盘,甚至还有些中年的商户妇女,三五一群的站在自家店铺门口唠嗑家常。
叶家的府邸就在黎阳城正北方位的永华巷里,马车徐徐行过坚实的长堤石板桥,穿过那条闻名的飞花街时。一身白衣的叶青川自外面撩开车帘,冲里面歪在惠萼怀里的叶默欢笑道,“茉茉快看,这便是你最喜欢的飞花街了。”
叶默此时只觉得头昏脑涨,胸腔里一阵阵的泛腥,若是这马车还同先前一样颠簸,她恐怕非得吐出来不可。
身子虽是软绵绵的,可她实在是好奇外面的世界。自上了马车开始,就没人主动掀帘子,她压根儿就没机会瞧一瞧这外面的世界。此时听说外面有好看的,连忙手脚并用的爬起来,凑到窗户边就往外面瞧。
还没看见所谓的飞花盛况,便先嗅了一鼻子的槐花香甜。因为数量的缘故,那香味还显得有些浓郁。此时一阵微风,纯白色的花串簌簌飘落,如漫天馨香的白雪,当真好看得紧。
繁美华贵的马车缓缓驶过,车轮子压过那些纯白娇嫩的花朵,硬是沾染了一整圈。马车外面护卫的奴仆全都凝神敛气,稳步走在周围。其中还有两位翩翩俊秀的公子哥儿,黑衣的骑黑马,白衣的骑红马,一派气宇轩昂。
有时候遇见些拾花的花农,无不停步驻首。还有人交头接耳,细声讨论。
“那是叶家的仪仗啊,最前面那位便是叶大公子吧。看见白衫子的那位了么,便是叶三公子无疑了。”
“你问哪个叶家?你头晕了?自然是飞花街尽头的那家咯,府邸占去了半边的乌水江北。”
“听说了吗?叶家的大公子要迎娶福家的二女儿了,而且还是正室呢。福家……”
“切,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有几个臭钱。他家那几个儿子也没瞧着一个考取功名入朝为官的。”
议论的声音各持己见,可都在说明着一个不争的事实——那便是叶家的名望和财富。
叶府的正门朝南大开,正对着清澈的乌水江。大门左右分别开了两扇偏窄些的偏门,然后再自东北西三方各开一处侧门。其中东门直接通往女眷内侍的后院。
马车自叶家东门直接驶了进去,大概又走了十来分钟,马车才稳稳当当的停了下来。此时的叶茉已经没了闲情逸致欣赏外头的盛况风景,眼皮上似是掉了千斤重的秤砣,半点儿都睁不开。小脑袋也沉重如铁,鼻翼间渐渐喷吐出些高温热气。
她应该是感冒了,叶默这样想着,便感觉到有一只手触上了额头,随即便是一个模糊的女人声音传来。
“老爷,五小姐好像在发热!”
然后便是一阵嘈杂,吵得她太阳穴如针扎一般的疼。叶默不耐的皱了皱眉,终是提不起力气去阻止,渐渐的模糊了意识过去。
……
等到好不容易退了热,再苏醒过来时,已经是第三天的夜里了。屋子里只留了一盏灯,显得有些昏黄微暗,不过这样的光线倒是很适合睡眠。
叶默盯着头顶上那张精美绣制的床帐许久,才想起来,这里并不是她原来的那个家。她和她老公一起出了车祸,然后鬼使神差的穿到了两个小孩子身上。
突然,一直紧闭着的帐子动了动,叶默惊觉的转过头去。借着跳跃闪烁的烛光,一张粉嫩可爱的脸出现在叶默面前。
刚刚大病了一场,叶默……不对,应该是叶茉的脑子有点儿不好使。她一直盯着那张粉嘟嘟的脸看了好半天,才猛然意识到,这任谁看过都想扑上去咬一口的小正太正是她的老公程玺麟。
一时欢喜,张嘴就要叫出声来。好在程玺麟机灵,迅速的扑了上去。今日未同前两日一样,反而是撩开床帘便看见一双尚且不明就里的大眼睛,使得他呆愣了一下。
小身子扑上去的时候避开了叶茉大病初愈的身体,只是用手捂住了她的嘴巴,然后俯身在她耳边,压低了声音说,“别吵。”
叶茉自然乖乖的点头,嘴巴紧紧的闭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她老公骨溜溜直转。程玺麟伸手在她额头上探了探,见已经腿了烧才轻松一口气,放手躺进柔软的床垫里。
总算是醒了!
叶茉眨了眨眼睛,小手伸出去抓住程玺麟的衣袖子,压着嗓子唤他,“老公……”
“嗯。”并卧在身边的小男孩儿顺了顺她额边凌乱的发丝,应到。唇角不自觉的弯了弯,胸口一直压着的石头总算落了地。这三天,他无时无刻不在忧心焦虑着。
这古代的医疗水平不够,即便是普通的感冒发烧也可能送命,更何况她刚刚才自另一场变故中闯了回来。
好在叶家是真的疼惜这个女儿,重金聘了一位定居在黎阳城里的老御医过府,并连日连夜的差人四处搜寻药材,这才救了下来。
这几日,他虽天天随同他的母亲过来探望,然而封建社会就是诸多麻烦,非说什么未出阁的女子闺房,外姓男子是不能随意入内的。
逼得他每天深夜起床,然后用各种手段把外面守房的丫鬟支走,即便是这样,每天也只能陪她个把时辰。这个身体虽然方便躲藏,留得太久始终会引人怀疑。
借着这几天的时间,他也探到了不少消息。他如今还是姓程,名字也与以前有几分相似,唤作齐礼,程齐礼。
曾祖父程濂因革新有功被先帝赐予了侯字爵位,称理安侯,可世袭。他的父亲程允之作为嫡长子世袭了理安侯的爵位,并兼任司务厅文选郎中,正五品司务官员。
帝王亲赐的爵位乃天大的荣耀,程家世代也都勤勤恳恳忠心不二的侍奉着君主。可这理安侯也不过是个咸淡挂着的虚白名号,并没有实质的可依靠的能力。
再加上这一代的理安侯,也就是程玺麟现在的父亲程允之并不是一个乐于混迹官场的“有报负之人”。三个月前,他便以身患隐疾为由请辞了朝堂上的公职,自愿下调任了这黎阳城的知州。
事实上,程家的祖籍就在这黎阳城。当年程家曾祖与叶家先人一个鱼塘摸鱼长大,那是开裆裤同穿的铁哥们儿情谊。后来程家曾祖上京赶考,走上了为官之路。叶家那位没什么文人细胞的发迹祖宗便从挑担子的货郎起步。
一直到,程家曾祖被赐理安侯,叶家商铺货船便天下。即便到了今天,程允之与叶家的当家主人叶霍依旧是拜过把子的好兄弟。京都酷热,每逢五六月,程允之便会携同妻儿回老家避避暑。以至于,程叶两家的情谊得以维持。
如今,程允之随祖籍下调回了黎阳城,并摇身一变成了这一方水土的父母官。两位好兄弟得以长久,自是都高兴非常。
程家祖屋还在修葺重装中,叶霍便让自己夫人收拾出了自家的西院,让程家上上下下,连带着家生奴仆一共四十二人住进了自己府上。
程允之向来与那些迂腐古板的文官不同,礼数排头这些哪里有他的至交好友来得重要,自然是一点儿不避讳的便迁了进来。
因而,程玺麟如今的身份便是这黎阳城知州大人的嫡长子,理安侯爵位的唯一继承人——程齐礼。
只是,随着某些机缘和巧合的发生,如今的程齐礼早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不明世事的小世子了。
叶茉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面前这张完全陌生的眉眼,抿了抿有些干涸的唇,轻声问他,“外面是什么样子?我们以后要怎么做?”
程齐礼安慰的拍了拍她的背,俯到她耳边小声道,“先别去想那些,安心把身体养好了我们再议。”
叶茉点了点头,将手中的布料拽紧了些,继续与他说道,“老公,我们不会分开吧,我不要和你分开。一个人在这个世上吃饭打屁长大实在太可怕了。”
“笨蛋。”程齐礼轻骂了一声,随即伸出手臂去揽她的腰,却发现那小身体上面下面一样粗,上哪儿找腰去。愣了愣,最后移至水红色的床被里,抓住了她的手。
换了个身体,自然便与以往不同。无论是饮食起居,习惯动作亦或是感官五识都有了很大的变化。
程齐礼这几天忧心他老婆的病情,一直没能睡得好。此时心里的包袱放下了,又躺在柔软暖和的被窝里,聊了没多时便开始瞌睡起来,并且很快的进入了梦乡。
而叶茉小姐这边,一口气睡了三天,她要是还能睡着就该改属猪了。只是身体还有些沉重,再加上此时是深夜时分,想起床都不现实。虽然肚子很饿,可她不敢叫人,若是叫人发现了她老公还躺在她床上,肯定会不顾她的反抗把他送走的。
一直到半个时辰之后,当值的丫鬟起来探看生病五小姐的情况,才发现,两个小娃娃竟抱作一团,睡得香喷喷的呢。
那丫鬟可被吓得不清,可又不敢惊动小世子和自家的宝贝小姐,只得一脸惊悚的放下帐子,出门嘱咐了另外一个守夜的丫鬟一声,便直接去了惠萼房里。
五小姐叶茉是大夫人近三十岁才得的一个宝贝女儿,也是这叶府六个子女中唯一的嫡亲长女,身份地位便是比大公子都高出不少。再加上老爷和大夫人的深宠溺爱,可算是位呼风唤雨的高贵主子。
因为小姐年龄尚幼,便没配有同龄的女侍丫头,大夫人又怕奶妈子们粗手粗脚磕碰到了她的宝贝,便放在自己院子里,并使了自己身边伺候得力的惠萼过去。
惠萼听那丫鬟大致说了下情况,也有些呆住了,甚至还有些不相信。起床披了件外衣,稍稍拢了拢发髻便随那丫鬟去了叶默默屋里。
当她亲眼见着了之后,也觉得奇怪不已。傍晚的时候,她分明送了侯爷夫人和小世子回去。她自己也在小姐房里守至掌灯,方才去了大夫人房里呈报情况。
这大半夜的,小世子是谁送过来的?伸手去抱床上的小齐礼,却发现两个小娃娃紧紧的抱在一起,轻巧还分不开。
稍微使力拉了拉,仍不见松动。没办法,只得做了罢。若是动静过大吵着了这两个小祖宗,怕是一时半会儿都会没个安生,待明日里早些再送回去吧,府里早起的主子不多,只肖不被些不安分的瞧着,便也没什么大问题。虽说是外姓男子,可毕竟还只是疙瘩大小的孩子。
回身自柜子里又抽了张小被子,给两个小娃娃腋好被子之后才放轻步子退出去。
将守夜的两个丫鬟叫出去,交代她们仔细留意着里边儿的动静,切忌不得偷懒懈怠。并且让其中一个打早去西边园子知会一声,免得到时候找不见小世子闹得人仰马翻。
两个丫鬟皆仔细听完应下,惠萼本打算回自己屋去的,可又有些不放心,便在外屋的软榻上躺着眯眼休息,却也没深睡,时刻留意着里屋的情况。
……
第二日,天不过麻麻亮,大厨房里便亮了灯。大夫人早上要香糯米粥,这粥得熬一个时辰;二夫人喜欢京地的薄皮包子,馅儿全都得用刚拉进来的鲜肉;四夫人习惯晨起沐浴,热水得准备充足;六夫人起得比较晚,可以稍稍往后头放放。大少爷外出不用准备,三少爷昨天特意嘱咐了要准备五小姐最爱吃的梨花糕,待会他要亲自来取,二小姐……四小姐……六小姐……。
厨房的大总管一边默念着早餐时候的工作内容,一边将五小姐的药罐子放上小炉子。五小姐的药,他得亲自来才行。若是被哪个笨手笨脚的粗鄙奴才弄出一丁点差池,他可担待不起。
曙光渐渐照亮了天边的鱼肚皮,庭院里林鸟欢腾,在清澈的水雾夜露中无忧吟唱。新的一天,拉开序幕。
惠萼起床之后,又进里屋去看了看,见两个小的睡得香甜,便没动作。唤了一个丫鬟在门口守着,自己回屋梳洗去了。
偏生那守门的丫鬟心心念着自己那两个包子,在外间往里瞧了瞧,见五小姐没有要起身的意思,便想着回去取了那俩包子来,横竖花不了些时间,也不妨事。
那丫鬟前脚刚走,叶家三少爷后脚就来了。左手提着叶茉的药盅,右手拎着新鲜出炉的梨花糕。
走至门口,没见着当值的丫鬟也没在意,直接推门便走了进去。
等惠萼梳洗完毕,略略吃了点儿早饭,回到叶茉屋门口时。院子门口已经闹成了一片。
惠萼心里一惊,忙加快了脚上的速度。刚走至门边便见大夫人的随侍丫鬟淑兰疾步走了出来,一见她回来了,连忙并步上前,抓了她的手便说。
“惠萼你可算回来了,你怎地让小世子睡在五小姐房里,你当真是糊涂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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