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着扁担背着背篓的村民争相上前,纷纷往马车跟前涌,一时间便造成了这城门口的交通堵塞。守门的衙役连忙分出些人过来维持秩序,最后还是在叶家护卫的协助下,才给中间疏通出来,叶茉她们这才得以继续前行。
马车缓缓移动,叶茉乘着叶甄氏不注意,又偷偷掀起一角布帘往后头瞧去。却见到那农妇肩上挑着扁担,背上背着方才那小姑娘随同着她们的队伍在往城外走。
叶茉连忙唤了车边随行的粉衣丫鬟,与她说道,“你帮我去后头,让方才卖柿花饼的那位阿姨到前面来,可以吗?”
“啊?”那丫鬟显然被怔住了,五小姐用如此客气的态度与自己说话,真真让她受宠若惊。傻乎乎地盯着叶茉瞧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垂头轻应了一声便转身往后面跑去。
叶茉知道这是个等级分明的权贵社会,人分三六九等。可她始终是在高唱人人平等人无贵贱的社会主义旗帜下生活成长过来的。要她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心安理得接受奴仆吓人,还理所当然的去使唤,她是真的做不出来。
那丫鬟与农妇说了几句话,农妇远远往马车这边瞧了瞧。然后就只见那丫鬟自她背上将小姑娘抱了下来,领着她快步朝这边走过来。
而那小姑娘一直安静乖巧的窝在粉衣丫鬟怀里,眼睛眨巴眨巴地与叶茉对视着。很快,几人走上前来,叶茉继续趴在窗台上,将视线自小姑娘转移到农妇身上,问她道,“你们是要回家了吗?”
农妇脚上步子跟进,听她问话连忙垂头应道,“是的,妾身家就住在祁阳山后面的清禾村里。”
叶茉闪亮亮的眼睛又眨了眨,问抱着那小姑娘的丫鬟,“与我们是顺路么?”
那丫鬟刚刚从下头调上来,头一天当值就被派来与大夫人五小姐随行,算是头一回见着这么大的主子。偏生这个全府上下都宝贝得紧的五小姐还与自己如此说话,着实是受惊不小。因而便显得有些神经短路,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支支吾吾答复道,“奴婢……奴婢记得……好像是顺路的……”
叶茉又将视线转回那小姑娘身上,咧开嘴冲她笑了笑,还刻意眨了眨眼睛逗她。那小姑娘也当真可爱,居然也跟着眨了眨眼,只是那动作里全是好奇和探究,一点儿不见叶茉这般的调皮欢乐劲儿。
“娘亲,那个卖柿子饼的阿姨与我们顺路,我们稍带她们一成好么?”叶茉头回出门,对很多事情都新奇无比,此间又结识这农妇,便有心带她们一路。
叶甄氏见她难得如此开心,一路上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方才仿佛听淑兰说农妇还带着个与茉丫头差不多大的女娃娃,若是一路带将着,与她也算是个玩伴儿。如此一来,便点了点头当是同意了。
农妇上得马车,先就着宽大的车厢与叶甄氏和叶茉见了礼,又与惠萼、淑兰问过了好才在一边角落里规整的坐下。那小姑娘随同她母亲一起,乖乖巧巧地半俯身,细声细气地说,“夫人好,小姐好,两位姑姑好。夫人多谢,小姐多谢,两位姑姑多谢。”
那仿如“夫人好,夫人再见”的语气,逗得叶茉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就连叶甄氏也都弯起了眼睛,淑兰更是夸张,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小姑娘倒是镇定,小嘴轻抿着,一双黑色的眼珠子不断在车厢里的人身上转悠,最后停在叶茉身上,然后独独又喊了她一声,“小姐姐好。”喊完也学着叶茉先前一样,咧嘴露出一排小白牙,冲她笑了。
叶茉那颗春天御姐心再次沦陷,丫原本不是胆子顶小的么,怎么这会儿倒叫得欢快了,还一点儿不认生。奶奶滴,这不是卖萌是干嘛呀。
惠萼自一边的果盘里抓了把干果杏仁递将与她,她也规规矩矩地伸出两只小手接过去,然后抬头看向惠萼道谢道,“谢谢姑姑。”说完也不立即去吃,而是低头将那一小把零嘴儿放进腰间的小荷包里。
叶茉自自己的小垫子上站起身来,挪到她身边半跪下去。伸手捏了捏她白皙的的小脸蛋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显然那小姑娘对叶茉也有所好感,由着她捏自己的脸蛋儿肉也不躲闪,还规规矩矩的回答她道,“我叫花鸢。”
“你今年几岁了?小花鸢。”叶茉继续发问,完全没有同身为粉嫩萝莉的自觉。
“去岁满得三岁。”花鸢依旧是细声细气地答应。
“你家里都有什么人纳?”
“……”
两个差不多大小的女娃娃团在一处。一高一低,一糯一细两个声音不断在车厢里响起。叶甄氏看着两个一见如故的娃娃许久,沉默着若有所思。淑兰则一路与那农妇搭话,询问她家中情况。惠萼靠近叶茉身边,时刻小心谨慎地伺候着。
行走了许久,农妇家中的情形也差不多明晰了。农妇夫家姓花,家中贫寒。两年多前祸从天降,家中唯一一个主事的男人在山里拾柴火的时候不慎跌落山崖,后无钱医治便那么去了。只留下怀孕四个月的媳妇儿一人。
花氏独自一人生下花鸢,年年靠着家里那半亩田地过活,生活很是拮据。幸得院子里有三棵大柿花树,并且年年收成尚好。花氏心灵手巧,做成的柿花饼也香甜可口不涩舌头。再加上她年轻的时候曾在作坊里当过绣女,做得一手的好活计。农闲做些手工活计,不时卖去以补贴家用。
正说着,叶甄氏突然抬眼望向花氏,出声道,“既然如此,你可曾想过其他办法,比如改嫁,或是回绣坊做工。”
花氏本只是与淑兰随口说说,其他人也都在一旁听着,未曾料到这位贵夫人会突然插话。花氏顿了顿,方才摇了摇头垂下眼帘去,“妾身这双手干了太久的农活了,绣坊入门就须得看手,自然是行不通的。至于改嫁……”说到这里,花氏轻抿了抿干涸的嘴唇,将视线投向一边的花鸢,“若是改嫁,苦的便是闺女。”
“过完年,我府上要选一批婢女进去。家里的丫头们也都大了,往后身边都要人。而我家里的规矩是打小买回去,然后照着服侍小姐的礼数让专门的婆子教养。尤其这个五丫头,是老爷最精贵疼惜的,过不久定了亲,就得分出院子独自居住,身边势必要用更多的人。今日她很是喜欢你这闺女,我瞧着你也将她教得极好,如今我只问你,可曾舍得送她进我府上?”
花氏当即便愣住了,叶茉在一边将叶大夫人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半响才反映过来,她娘这是在给她选陪侍丫鬟纳。再仔细瞧了瞧花鸢,确实很讨喜欢。以她家里那样的情况,长大了若是漂亮能干些,兴许还能找个乡绅地主做一房小妾,若是到时运气不好,便只得在乡下干一辈子的农活,然后嫁个农夫。
虽说为人奴仆地位底下,可若是当真成了自己的随侍,自己未必端高看她,以家里惠萼、淑兰她们为例子,在家里都算是昂头挺胸地在行事。
叶甄氏见花氏犹豫,也不着急,左右只是看着茉丫头欢喜,家里又真真实实得要人,她才这么随口一提。
花氏想了许久,方才抬头看向叶甄氏道,“夫人,妾身就这么一个依靠……如此两地相隔……”说完便将头偏向一边,眼中有泪花闪现。
叶甄氏此时倒是笑了,张口道出了她心中的顾虑,“我知晓你舍不得,若非你孤儿寡母我也不会提。你方才说你曾在层翠庄里做过半年绣姑,想来绣功必然不错。若是应承,你便可以随同你闺女一道过府,我自当差人给你安排差事,也不至于让你母女骨肉分离。”
此言一出,花氏便有些动摇了。瞧着夫人地这些依仗,自然是大富大贵的人家,自己能有个工作,又不至于与花鸢分开,肯定比如今劳累得轻松。
叶甄氏适时继续与她说道,“不过有一点你得现行知道,作为小姐侍女入选的,签的都是一辈子的死契,即便是死了残了,或是服侍不当出了差池,该当如何处置都是我府内的事情,你是决计管不了的。并且她若是最后没能通过选侍,也都会被分派到其他处,至于未来的日子,那都全凭着她自己的造化了。”
听得这话,花氏又给垂下了头去。她不是买女求荣的人,但是她深知,若是这般一辈子蜗居在村子里,一年买将几箩筐柿子饼,她的闺女怕是也嫁不去一处好人家。
再看这马车里另外两位姑娘,穿戴用度怕是比乡里地主家的小姐还富贵,若是花鸢争气……若最后落得场空,也总比嫁与那五十岁的乡绅老爷做七姨太太来得强。想起前日来家里当说客的王婆子,及其她说得那番话……一咬牙,便点了点头。权当是赌一把吧,是贵是贱那都是命。
叶甄氏慵懒地靠在软垫上,见花氏下定决心时,自己的宝贝女儿竟一把将花鸢抱住,那个欢乐劲儿令她心里一片柔软,因此露出了淡淡的微笑。只要她开心,她过得好,填两个奴才有什么难的。
“今日你母女先回去收拾包裹,明日巳时三刻,在你们村口候着,与我们一同回府便是。若是到时没赶上,就自行去城北叶府。”
说完叶甄氏顿了顿,才轻舒了一口气,最后与她添了一句,“你还有这一日的时间做决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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