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茉再回想起来,每次豫央面对她的时候,似乎都带着歉意和拘谨,待她更是小心翼翼,唯恐她生气。按理说,她是权臣义妹,身份地位都远比自己一介商贾之女要高出一大截,完全没有必要看她的眼色行事。除非是真心觉得抱歉,才会如此。
虽说豫央这个结解开了,她却仍是没有消气。就算他隐瞒实情是为了信守承诺,可这次待她实在是过分了一些,害她甚至连“一拍两散”的念头都生了出来。
“就这么一个小小的误会都能令你我心生隔阂,如若真有其事,岂不形势严峻?”叶茉终还是将心底的话说了出来。原本以他们的感情基础,是不该这般轻易产生裂缝的,这次的事情无疑给二人都敲了一个警钟。
程齐礼神色也变得严肃起来,伸手握住她的右手,看着她认真道,“那是因为我知道事实真相,也从未将它当做威胁。虽然到头来证实了,是我过分自以为是,可即便你闹那些我也只当是平常的吵架而已。若当真出现危机,我必然不会再将你蒙在鼓里,你也绝不会放仍我不管对不对?”
他语气低沉温和,像是在哄小孩子。叶茉恍惚有一种回到以前的感觉,她那时候每月大姨妈驾到都难受得紧,每当痛得难受的时候,就会窝在他怀里抽泣落泪。这时候,他便会很温柔的哄她,有时候还会唱上一首老调子的情歌。
像是有意为难,又像是突然兴起,叶茉突然转开话题,揽住程齐礼的脖子,高扬起下巴挑眉对他道,“这次的事情明显是你的错,只要你给我唱首歌,五姑娘就大人大量原谅你!”
一听她这提议,程齐礼顿时苦了脸,接近崩溃哀号道,“不是吧,居然让大爷卖唱。”
叶茉歪着嘴斜着眼,不理会他的鬼哭狼嚎。程齐礼见她执意,连忙狡辩企图逃过,“弹琴跳舞、唱歌画画这些玩意儿都是女人才干的,男人的职责是赚钱养家,供女人唱歌跳舞。”
“你妹的,嫌弃我不会赚钱?”误会解除之后,二人心情都甚好。程齐礼虽满脸哀怨,眼角却实实在在上扬着的。叶茉也忍不住抿起了唇,继续见缝插针胁迫着。
见强挣不掉,程柿子立即改变战略,换成了软磨招式,“姑娘就饶了小的吧,小的十几年没唱过歌了,这嗓子一开会死人的。”
叶茉不禁莞尔。乘着他不注意,翻身跳下他的膝盖,三两步坐到了窗沿上。仍是不松口,下巴一点,无情指示道,“别废话,唱!”
柿子皱眉想了好半天,才终于耸肩垂头,无可奈何道,“小的申请用表演小品代替唱歌,望领导批准。”
看他一本正经,叶茉也敛神坐正,清了一口嗓子,正色挥了挥手,道,“领导准了!”
程齐礼一脸哭像开始表演小品,前半部分很不给力,肢体语言和面部表情都不到位。被叶茉砸了几个枕头之后,他可能是豁出去了。觉着反正也是他老婆,丢脸就丢吧,丢一点是丢,丢完也是丢,索性就丢大发得了。
他的表演开始越来越搞笑,叶茉盘腿坐在床上,好几次都笑倒在软被里。屋外灯火越来越灿烂,星星点点被江波点缀得粼粼闪烁,倒影在白色的窗纸上,五彩斑斓,流光醉色。
不知不觉,桌子前卖力讨好着她的那个男人已经长得这般英俊,身材颀长,有结实牢靠的肩膀,有深黑沉着的眼眸。他是个成熟稳重的男人,也只愿意在她面前如此幼稚。纵使他霸道自私,生起气来蛮狠混不讲理。可这就是她自己的选择呀,选择了他陪伴自己走一辈子、两辈子……
他说的是对的,如果真的出现了危机,他不会再将她蒙在鼓里,她也不可能真的随他折腾去。先前说好聚好散,那都是气话。故作无谓也无非想让他和自己一样,体会一下什么叫心痛。她原本就是打定了主意的,他要是真的敢和豫央成亲,她就是拿着自己这一世的名节不要,也要闹他个鸡犬不宁,不得安心。
这世上那么多的人,时间空间参差交错,每时每刻都在上演着无情的错过。甚至于某日你多打了一个喷嚏,就可能永世都不会再遇见他。这般惊险的相遇,还能爱上他,让他爱上你。这样的几率,任何极限数字都无法表达。
她曾经以为,自己与他已经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无论怎样都不会分开。可是她似乎忘记了,再牢靠的绳子,也经不起风吹雨打,总有断的一天。他们必须在绳子断裂之前拥抱住对方,然后无论发生任何事,手臂只紧不送,永远不要放手,永远不要分离。
这便是珍惜。
他说话的内容越来越听不清,周遭的事物也越来越模糊。那时候,她的眼睛她的心都只看得见他。外界一切都变成了虚无,即使作为背景都不再稀罕。是机缘让她遇见了他,也让她成为了他的全世界。她看见他回头看向自己,面上的表情在笑,透过那样幸喜的表情也在展示着他的内心。
她知道他要说的,仅只一句话。
“我心亦然。”
……
二人最终还是没有在客栈过夜,程齐礼牵着她的手,送她回家。在叶府东院的侧门遇见了福磊,他垂头丧气的坐在门口的石墩上,身旁的石阶上堆着叶茉忘拿了的礼物。抬头见他俩一起回来,竟一点不觉意外,只是眼睛里有藏也藏不住的受伤。
程齐礼略微皱了皱眉,显然也并不乐于见到这般景象。叶茉心情沉重,紧了紧与程齐礼握着的手,先说道,“我会好好与他说,你先回去吧。”
虽然满心的不乐意,奈何刚刚和他媳妇和好,他不想又因为这个臭小子闹得不开心。点了点头,作势就要拥抱她,却被叶茉侧身退开。她自然知道他的意图,可她不想也不需要,故意在小磊面前这般表现。于是,瞪着柳眉低声责备了他一句,“幼稚。”
叶茉走到福磊身边的时候,他已经从石墩上站了起来,那一堆礼物也抱在了怀里。整个头都低着,在朦胧的灯火中,让她看不清他的表情。这时候,守门的阿伯也走了出来,对着叶茉不断请罪,“五小姐,我一直请福少爷进屋里坐着等,奈何他执意不进去……小的有罪……”
“不碍事的,阿伯你也回屋去纳凉吧。”说完这话,她伸手从他怀里拿了一串小纸灯笼,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谢谢你帮我把东西送过来。”
福磊就这样突然抬起头来,眼中全是害怕和悔意,他哽着喉咙就说,“是我不该,不该说出来。”一旦说出了口,便不能再同往日一样,静静的待在她身边,看着火红的她暗暗心动。母亲说过,那种美丽到令人晕眩,深刻至吸人灵魂的颜色,是新嫁娘才有的颜色。
她明明就是他的新嫁娘,从一出生开始。
“不,还好你说了。”叶茉一直都微笑着,只是在看见他眼中打转的泪花时,笑容渐渐变得苦涩。“小磊,幸亏你说了,让我还来得及推你出去。”
一听了她这话,福磊猛的退后了一大步,面上表情如临大敌。双眼死死的盯着她,坚定而执意地摇着头,“不要!我不要!”
叶茉皱起了眉,不是因为烦闷,只因她若是再不收皱,眼中的泪水就要擒拿不住。可她不能心软,一点也不能。
“小磊,你已经长大了,我也要成亲了。无论我知不知道你的心意,以后都不可能再与你如往昔一般亲近。我不能做对不起我相公的事,希望你可以明白。”
终于有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下来,福磊紧咬着牙关,放佛用力就能将流出来的眼泪再送回去。朦胧的灯影下,他近乎哀求,“为什么,同样都是自小一处长大。我不过比他晚认识你一年,可那时候都是小孩子,明白什么情爱?后来我虽去京都学习,可他也忙碌着不是么!明明都是一样的,为什么他就可以,我却不行?”
“没有为什么,因为结果就是如今这样。”
叶茉原本想对他说一句对不起,却不知怎的就噎住了。他知道自己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满是灰噩的世界里,唯一的颜色。她曾经觉得这是一场很美丽很动人的邂逅,如今却觉得是老天的一个恶作剧。她与他从来都不可能,却给了他这么大的希望,与她捆绑在一起。若是能自主选择一次,她宁愿冒着不会与他亲近的风险,将这份美丽拱手让人。
他值得让一个美丽动人的女子去爱,全心全意的爱,毫无顾忌的爱。也只有这样的女子才配拥有他生命中唯一的颜色。而这些,她做不到。
转身就要走,却被福磊从后面一把抱住。满怀抱的小玩意滚了满地,一柄五彩的手鼓自阶梯上滚下去,在安静的夜色里发出咚咚咚咚地声音。
“我成亲!我成亲,只要我成了亲,便不能再对你有所肖想。那样,是不是就能还同以前一样,还能待在你身边,还能看着你。”
福磊远比她想象的要瘦,抱着她的手臂虽然有力,却在微微发着抖。
“那样也不行!”心中虽痛,她却不能有丝毫的软弱。她既然没办法给他想要的,就不能自私的再给他希望,给他千万个不行中的哪怕半点可能。
用力挣脱他的束缚,叶茉回头对上他的眼睛,厉色严肃着说,“如果那样,你会毁了你自己的家庭,毁了另外一个无辜的姑娘。将我推入这般不仁境地,便只为满足你的私欲,只会令人失望。”
福磊如遇雷击,呆怔在原地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叶茉撇开头,不去看他的神情。继续又说道,“小磊,若是没办法当我是普通友人,以后就别来找我了。”
那时候,四周出奇的安静。就连一直随风摆动的树影也停止了摇摆,一直不断飞扑着灯笼的飞蛾也停下了扇动的翅膀,选择停在了红红的灯罩上。
叶茉已经跨进了门槛里,福磊这才如梦初醒。低头张开紧握的手,手心里躺着一颗小巧精致的手工灯笼,是他教她折叠的那种。
眼看着她就要消失在门背后,他像是梦呓一般,抬手将那灯笼空伸向她,呼唤,“礼……物……”
叶茉在那时候关上了黑漆木门,嘎吱一声大响盖过他后面的声音。
“生辰礼物。”
……
在门背后站了好一会儿,叶茉才叫了守门阿伯的儿子来,“福少爷走了,你悄悄跟在他后面,一定确保他安稳回家。”
小伙子应下之后就跟了出去,叶茉回身走出去,自阶角捡起一颗被他遗落下的丹珠。看着再无一人的黑暗夜色,沉默良久。
……
叶、程两家的婚礼在十天之后举行。
那一天,整个黎阳城溢满喜庆,火红的颜色到处都是。叶、程两家宾客满堂,车水马龙。有九辆红襟紫帷的马车四散在城中,给所有愿意分享喜悦的人发散着喜钱。拿到钱的都眉开眼笑,皆是祝愿叶小姐与世子白头携手,儿孙满堂。
叶茉被折腾了一夜,终于画好了新娘妆,穿戴上凤冠霞帔。绯红的唇,美色无边。盖头盖下来,大红的颜色蔓延世界。长睫微颤,含泪的眼眸水晶般璀璨。
叶甄氏右手牵着叶茉,左手牵着叶蔚。叶家大门再度全开,宽大的长街门口等了两顶华贵绝伦的花轿。右边的十二人共抬,朦胧的红纱罩住里头成串的水晶帘,等待着主人的到来。左边是辆八匹马车,高头骏马额上都绑着红色的喜花,车窗上挂着绛紫色的飞鸟绣图。
两位叶小姐终于出来了,一直等着看新娘子的群众都热闹了起来。身后分别都跟着八个陪嫁丫鬟,然后是陪嫁的物品,一车一车一箱一箱的出来,惊呆了外面的人。
有人不禁惊叹出声,“嫡女与庶女,嫁妆却是一模一样,没有偏颇。而且丰盛到如此程度,叶老爷当真是疼爱自己的女儿。”
同时离家是叶茉的提议,她说,她既走了,必然不能再让叶蔚独自在家。而且,她想看着她出嫁,也让想她看见自己成家。
声音洪亮的司仪在喊,“请新嫁娘入轿……”
叶甄氏也顺势将叶茉的手递给一边的花鸢,叶茉正准备转身移动,却冷不丁被一股大力拽住。她心下一惊,刚想说话,便觉腰上一紧,耳边却传来一个清丽响亮的哭喊声。
“呜哇……茉茉,茉茉……我不要出嫁,不要出嫁……”
紧接着,是围观群众的惊叹声。叶茉有股很不祥的预感,感觉到面门前伸来一只手,条件反射就要去拦。可惜还是晚了一步,眼前一亮,叶蔚泪流满面却依旧楚楚动人的脸出现在自己面前。
众人又是一声惊叹,叶茉的盖头被叶蔚给拽了下来。人群中不断有人哀号,“这么两个绝世美人儿居然在同一天出嫁,真是伤透了黎阳城所有男士的心。”甚至还有人返身就要往乌水江里跳,被旁边的人拉住。当然,准备跳的都是在江水里摸鱼长大的,存得也不是真死的心。
叶茉被叶蔚紧紧的抱住,大惊之下第一反应却是一把放下她半达在发髻上的红盖头。看到她引人犯罪的脸又被红绸遮住,不由大松了一口气。
长舒暗道,“还好,还好。”却忘记自己的样子还暴露在灿烂的阳光下。
叶蔚那也是个呆子,柔顺的红缎虽然盖回来了,哭腔却是越来越给力。叶茉就看见一张红布遮盖的轮廓在自己胸前摩擦撒娇,竟是别样的喜感。
她本就将礼数看得淡,此时真心开怀,便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这一笑还了得,噗通几声,乌水江里有多了几名洗澡客。
程齐礼坐在高头大马上,看着不远处红衣衬着乌发,肌肤雪白笑容瑰丽的女人。也跟着露出了满足的笑容。叶茉如有感应一般,回头便在人群中看见了他。二人视线对上,一人柔情似水,一人浓郁情深。
那纷杂人群中的一眼,在宣布一个美丽的誓言。上辈子,他们都许诺过。如今亦然。
……
这个男人,她愿意嫁他,爱他,珍惜他。不管贫穷与富裕,健康或疾病,一直在他身边,照顾他,守护他,无论生死直到永远。
那个女人,他愿意娶她,爱她,珍惜她。不管贫穷与富裕,健康或疾病,一直在她身边,照顾她,保护她,生生世世永不分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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